不等楚雲笙將心中的猜測問出口,何容已經嘴角一揚,輕笑道:“秦姑娘不必擔心,皇后身體不適,所以孤就決定臨時取消歷年來由帝后主持的琳琅詩會的慣例了,由着那些學士們去經營,今日你我二人微服出行,湊個熱鬧就好。”
好端端的怎麼可能臨時說取消就取消,這一定是何容提前就決定好的,包括這些日子叫內務府去做的那些準備,也不過是爲了做做樣子。
心底一沉,面上不動聲色的看着何容,楚雲笙道:“趙王不怕再遇到上一次在普照山微服出巡的事兒了嗎?”
上一次在普照山,因爲柔妃掐準了何容的軟肋所以才正好在那裡埋伏了他們,還差點讓他們兩個人都命喪在了那裡,這才幾日,何容做事這般謹慎小心的人會再度帶着她,只兩個人微服出行?
絕對沒有那麼簡單!
聞言,何容只淡淡的掃了楚雲笙一眼,便提着步子往屬下才趕過來的一輛馬車走去,邊走邊道:“秦姑娘若是擔心出意外的話,大可以留在宮裡,不過……這樣一來,可是見不到你的故友了。”
說着,他已經走到了馬車前,優雅的踏步走上了去,似是根本就不擔心楚雲笙回選擇留在宮裡而不跟上來一樣。
事實上,這種時候,楚雲笙也確實做不到調頭回去。
今日本是一個大好的機會,但是偏生何容選擇了微服出行,很多她已經推演好了的細節都要隨之改變,更重要的是這些細節中的一個重要的人物——唐雪薫沒有來!
知道何容今天的目的沒有那麼簡單,也知道此時的琳琅山就是一個陷阱,但是她卻已經別無選擇,只能走下去。
因爲何容最後那一句話中將“故友”兩個字咬的極重,說的是誰,不言而喻。
而且,她已經答應了蘇先生幾日赴琳琅山之約,阿鑠也知道她會去,所以今日阿鑠一定會想辦法混進琳琅山……
這裡面,可不要再出什麼岔子纔好!
想到這裡,楚雲笙的眼皮就開始跳的厲害,她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提起步子,也跟着上了馬車。
不比上一次出行的馬車外面看起來簡單質樸,裡面卻很寬敞舒適,今日的馬車從外面看起來就很簡單普通,進去之後楚雲笙才發現,裡面不僅僅簡單普通還很狹窄,她跟何容面對面坐在馬車的兩側,冷不丁馬車轉個彎都要將兩個人搖的膝蓋都要砰到一起。
一兩次也就罷了,偏生從王都到琳琅山還有很長一段距離,出了城外的官道就是山路,顛簸的緊,爲了避免再碰上何容,楚雲笙索性盤膝坐在了位置上。
見狀,何容只是冷冷的瞥了她一眼,倒也沒有說什麼。
越往琳琅山走,楚雲笙的眼皮就跳的越厲害,她忍不住擡手賭氣似得揉了一把。
那動作有些小孩子氣,分毫不落的映入了何容的眼底,他的嘴角一動,在自己都沒察覺的情況下,暈染開來一抹笑意,但隨即他眉梢一挑,立即將那一抹笑意冰封在了脣瓣,只換了一抹幽冷的目光看着楚雲笙,泠泠道:“今日琳琅山魚龍混雜,等下上了山,你可要跟緊點,否則……可是沒有人能保證你的安全的。”
一番威脅的話被他說的陰冷無比。
楚雲笙聽了,只翻了一個白眼,回以一笑道:“難道不是趙王身邊纔是最危險的嗎?”
聞言,何容不置可否,他靠在側壁上,目光落到楚雲笙的面上,漫不經心道:“說起來,我倒想起來一件事來,你一定感興趣。”
“哦?”
“咸陽一帶有流寇作亂,已經擾的幾個州府都不安生,你說,我該派人去將這些流寇都擊殺了以儆效尤嗎?”
說這一番話的何容的表情從容不迫,楚雲笙看着他漆黑如墨的眸子,也只感覺裡面平靜如一潭幽池,看不到有什麼情緒,所以也就不知道他突然說出這麼一句沒有來頭的話是要做什麼,亦或是想試探什麼。
她聳了聳肩,無所謂的笑了笑,道:“這是趙王的事情,與我有什麼關係嗎?”
見狀,何容卻突然笑出聲來,他道:“難道秦姑娘就不想知道那些流寇的頭目是誰嗎?”
楚雲笙的記憶中才沒有哪個重要的人跟流寇能扯上關係,現在她生命中要保護的人也就那麼幾個,屈指可數,所以對何容的譏笑,她覺得有些莫名其妙,當即也懶得理他,只是瞪了他一眼。
“楚雲廷,這個名字秦姑娘想必不會陌生。”何容的目光緊緊地釘在楚雲笙面上,想從她眸子裡讀出些他想要的情緒,
然而,並沒有。
楚雲笙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用剛剛何容的表情,答道:“趙王說的可是陳國的四皇子?楚雲廷?”
何容微微點頭,算是肯定的回答。
楚雲笙這才坐直了身子,迎着他打量的目光,看着他笑道:“那跟我又有什麼關係?”
這一回,倒讓何容有那麼一點意外,陳國被滅,陳四皇子楚雲廷是唯一一個從那場廝殺中逃出來的陳國皇子,作爲昔日對陳國忠心耿耿的大將軍之女的秦雲錦,怎麼會對這唯一存活的皇嗣無動於衷。
然而楚雲笙面上的譏誚如此真實,並沒有絲毫作假,他不由得挑眉,望着她的眼睛,想從她那雙清澈晶瑩如秋水瀲灩的眸子裡看出異樣,“這不像是一個大將軍之女應該說的話。”
“哦?是嗎?”楚雲笙冷哼一聲,諷刺道:“那趙王希望我怎麼說呢?我應該一頭跪下來向趙王祈求原諒,請你放過陳國那位四皇子嗎?”
說起陳國四皇子的時候,楚雲笙的面上表情確實有些不自然,只不過那種不自然並不是因爲擔心,而是帶着幾分漠不關心和冷意。
她跟陳國早就已經沒有任何瓜葛了。
更跟那個與上輩子的自己有着血緣關係的陳國四皇子再沒有任何瓜葛了,這一點,在紅袖招遇到他們兄妹兩人的時候,她就已經在心底裡這麼告訴自己。
聽何容的語氣,似是想再利用陳國四皇子楚雲廷來威脅自己,試探自己?可惜他想錯了,她不是秦雲錦,也不是上一輩子的楚雲笙。
見何容的目光依然落在她面上,楚雲笙直直的迎着那目光,冷冷一笑道:“那隻怕是要讓趙王失望了,他們真的已經跟我沒有關係,你也不用再操心是否可以用探來威脅道我拿捏住我,對於我來說,無所謂,隨你怎麼處置。”
“秦姑娘這話倒是撇的清楚,但你既然是秦家之後,是陳國的故人,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不怕讓人覺得太過薄情了嗎?”雖然嘴上這麼說,但是何容卻知道,面前的女子絕對不是一個薄情自私之人,否則,當日在臨陽城外面對追殺,她完全可以拋棄蘇景鑠自己逃生,但是她卻沒有,在漯河一帶被自己發現,她也可以讓那個跟隨在她左右的穿着青衣帶着面具的男子爲她殊死一搏,最後能不能逃出去,結果還未可知,但是她沒有,放棄了自己逃生的機會,也放棄了讓那人隨她涉險的可能,在皇陵,爲了逼迫自己放了那人和秦夫人,她甚至以命相逼迫。
一直到現在,何容都絲毫不懷疑,那一刀如果自己執意要過去的話,她真的會刺入自己的心臟,讓自己不能得逞。
這樣一個重情重義卻又果決狠辣的女子。
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越看,何容將她越發看不清楚。
所以纔會一次一次的出言試探,然而,一次一次的試探下來,卻又多了數個謎團。
……
聽到何容說自己薄情,楚雲笙自嘲似的笑了笑,心裡暗道:你說我薄情,是因爲你不是我,你不知道陳國人可曾善待過我,他們憎我,恨我,罵我,我謗,傷害我,而我,還要爲這樣的人、這樣的國來誓死守衛嗎?
陳國亡,關我何事!陳國四皇子的死活又關我何事。
心底裡這樣想,楚雲笙面上也依然沒有表情,冷若冰霜,她只道了一句:“說起薄情,我能比得上趙王嗎?”
言罷,她嘴角一揚,露出了一抹譏諷的笑意來。
而這一抹笑意卻有些刺傷何容,他動了動嘴角,想說什麼,但見後楚雲笙已經有些嫌惡的轉過了眸子,連看他一眼都覺得不耐,他只一口氣血憋在了心裡,硬生生將那句話也給嚥了回去。
馬車卻在這時候停了下來。
“主子,到了。”
何容這一次出來只帶了駕車的車伕和一箇中年男子,說話的是那個中年男子。
聞言,何容冷冷的看了楚雲笙一眼,也不說話,直接打開簾子走了下去。
楚雲笙也跟在他後面下了馬車。
雖然來之前已經向宮裡的人都打探了一下關於琳琅山的情況,但是真的到了這裡,見到面前的景象還是讓楚雲笙大吃了一驚。
據說琳琅山本來只是江中的一座孤島,後來有世外高人在這島中隱居並在島中的山上遍植了各種花草,漸漸就有文人墨客來此駐足,最後發展成爲了每年一期的琳琅詩會。
天下間的才子都以能參加一場琳琅詩會而深以爲榮。
因爲在這裡,能見到聞名各國的演說家,能見到各個文派的泰斗,能聽到這世間最優美的絲竹管絃之聲。
本來楚雲笙以爲只不過是江中的小島,再大又能大到哪裡去,然而真正的見着了才覺得自己真的是孤陋寡聞。
這哪裡是小島,就是一座匯聚在幾處江水交流中心的山,高達數十丈,遠遠看去,就已經隱約可見山中葳蕤盛開的美景以及竹屋雅舍,其磅礴氣勢和佔地絲毫不亞於普照山的主峰。
遠遠看去,真真的就是一座位於江水之中的蓬萊仙山。
何容的馬車停靠在江面碼頭上,楚雲笙走下馬車的時候,他已經站在了渡口前。
此時正值正午時分,頭頂上的陽光灑了下來,落到江面上,江水悠悠,波光粼粼,耀的人睜不開眼。
何容回眸看了一眼楚雲笙,楚雲笙剛巧從江面上收回目光,眼睛有些花,冷不丁的對上何容的目光,只覺得這一瞬間,他的眼底裡似有一抹遲疑一閃即逝。
殺伐狠絕,狠辣無情的他會有遲疑的時候?
想到此,楚雲笙忍不住自嘲的搖了搖頭,她剛剛真的是眼花了。
正想着,何容已經轉過身子,踏上了停靠在碼頭上的畫舫,並對她擺了擺手。示意她跟上。
楚雲笙只得也提起了步子跟了上去。
這陽光雖然奪目,但是上了畫舫的她,站在欄杆上向琳琅山望去,只覺得此時的琳琅山整個都似是籠罩在一片陰影裡,壓抑的讓她喘不過氣,哪裡還有半點初見時候的仙山瑤臺的感覺。
江水悠悠,畫舫開始掉頭向着琳琅山前行,楚雲笙心底裡的那種不安也越發明顯和強烈了起來。
何容到底是要做什麼?琳琅山周圍環水,不能讓他埋伏兵馬,而來的路上,她也注意到了並沒有伏兵,而近日既然是琳琅詩會,朝廷是不會派兵前去的,山上只有文人墨客,書生才子。
他是憑什麼這般篤定今日就能在這裡抓到阿鑠?
心底裡不安,楚雲笙的手也就下意識的抓緊了欄杆,這看在何容眼底裡,卻只以爲她暈船,他擡眸對畫舫上伺候的侍女使了一個眼色。
那女子當即走到了楚雲笙面前,柔聲道:“小公子若是有什麼不適的話,可先到裡間休息,奴婢焚了些讓人清心的香。”
她不說這個還好,一說起這個,楚雲笙才意識到自己暈船……當即點了點頭,壓制住胸腔裡泛起了的酸楚跟上了那侍女的步子進了打起簾子的裡間。
才走近,一陣撲面而來的沁人心脾的香氣頓時讓她神清氣爽。
何容也走了進來,並且不知道什麼時候手上多了一盞茶,他遞給了楚雲笙,也沒有再說什麼。
楚雲笙也不怕他在這時候下毒做手腳,畢竟這世上也再沒有比“傀儡花”更毒的毒了,剛巧她暈船暈的難受的緊,也就接過了茶盞並順了一口。
才入肺腑,便覺得那茶香伴也隨之到了肺腑,剛剛還翻江倒海現在卻奇蹟般的平緩了下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