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悠悠前行,迎着東邊太陽升起的方向,漸行漸遠。
就在馬車後面不遠處的城頭上,站着一高一低兩個身影。
兩人皆穿着一席淡藍色華服,衣袍的邊角繡着龍紋。
剛剛在楚雲笙感慨的回眸看過來的時候,兩個人都心照不宣的後退了一步,避開了楚雲笙的視線,等到她上了馬車留下一個離去的背影,兩人才從陰影裡走出。
而這兩人不是別人,正是莫離莫珉父子。
莫珉若有所思的看着那馬車,然後轉過眸子來看向身邊的兒子,不解道:“我知你是真心待她,既然可以用其他的辦法讓她留下來,爲何還要放任她離開呢?”
聞言,莫離搖了搖頭,他的目光緊緊地盯着楚雲笙的馬車,隨着馬車的移動而移動,生怕一個不小心那馬車就會消失在他面前似得。
莫珉等了很久都不見兒子回答,本以爲他是羞澀或者尷尬,不會回答這個問題,卻不曾想,在看到那馬車終於沿着那條官道鑽進了前面茂密的叢林裡之後,再看不見,才聽到莫離道:“她的心不在這裡,即便我強留也是留不住的,而且……”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擡頭看天。
在這一瞬間,從莫珉的角度看過去,分明看到他的眼底裡劃過一絲晶亮的光芒,他那從來都堅強隱忍的兒子,在這一刻,眼底裡竟然有了淚意。
“而且,我若留下她,那麼昔日的情分也會被漸漸的消磨殆盡,最後只剩下她對我的恨和怨,更何況,以她的性子,怎麼可能乖乖的就範,所以不如放她離開,讓她去她想要的天際飛翔,若是有一天她累了,倦了,我總會在這裡等她,爲她撐起一方無憂的天地。”
聞言,莫珉一怔,他睜大了眼睛想要將面前這個突然變得有些陌生、成熟的不像是他這個年紀的兒子打量清楚,然而,莫離卻不知道是爲了掩蓋此時內心的憂傷難過還是怎的,話音才落就已經轉過了身子快步的離開了城頭。
莫珉只能看着他的背影以及楚雲笙離去的方向長嘆一口氣。
“對了,父親,其實我們現在沒有必要再像以往一樣封鎖遼國邊境,至少可以同五洲大陸通商互市,而以前之所以那般封鎖交易往來,也不過是因爲擔心五洲大陸會傷害的遼國,而如今遼國的戰船和水兵已經遠非五洲大陸能及,更何況,我們跟他們之間還隔了一個無望海,即便他們有心,恐怕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所以互利互惠,對於我們來說只有利沒有弊。”
已經走到另一邊的莫離突然轉過了身子,朝莫珉說出了這麼一個提議。
而這個提議也正是莫珉這些日子以來跟玉沉淵商量並敲定了正在執行下去的,看到莫離有如此的眼光,莫珉萬分欣慰的點了點頭,並道:“嗯,爲父也正有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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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兩父子的對話楚雲笙自然不會知道,從出了遼王城之後,雖然是在馬車上,她卻也沒有閒着,在稍作休息適應了馬車的顛簸之後,她就盤膝坐在了馬車內打坐,一路凝神運氣,抓緊時間提煉自己的內力。
而阿呆兄本來就極少說話,而這一路更是一言不發,而藍衣雖然是個愛笑愛說話的性子,但看到他們兩人都沉默着,也不好打擾了他們,所以三人一路都很安靜。
在馬不停蹄趕了一天一夜的路之後,他們才終於抵達了遼國的邊境。
趕路的車伕也是王后安排好的人,所以帶着他,基本上就沒有費什麼力氣就讓他們一路通行無阻,一路到了邊境這座城池。
上一次來這裡,還是那一夜暴雨,楚雲笙跟着莫離阿呆以及玉沉淵、北特使風鏡夜深更半夜才從無望海回來,第二天從駐軍的營地就直接上了馬車前往了遼王城,所以根本就沒有閒暇時候好好在這裡遊覽一番。
而他們這一次到的時間也比較晚,都已經是日暮時分了,出海的船隻也已經陸陸續續的回了港,要等出海去無望鎮也只能等到明日。
所以,即便是楚雲笙歸心似箭,卻也不得不再等上一晚,爲了一切從簡,所以這一次楚雲笙也沒有讓車伕直接帶着他們去軍營住宿,而是準備低調的在這邊城裡找一家客棧先住下,然而,等到楚雲笙一行到了客棧之後才發現,這城裡的客棧生意簡直不要太好,他們連問了兩家都已經客滿了,好奇之下進行打探了才知道,原來是遼王近日來開放了遼國邊境,決定同五洲大陸通商互市,而這消息一旦放出,這距離無望海最近的港口自然是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也難怪幾家客棧都是滿員,那些準備出發前往無望鎮採購貨品的商販以及那些從未踏出過遼國境內半步一直都對五洲大陸神往的少年遊俠們,也都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所以,一時間,這本來人煙稀少的邊城竟然一下子熱鬧了起來。
楚雲笙他們還是在問到城裡最後一間客棧的時候纔有一間上房。
車伕將他們送到了這裡,並將王后給他們準備好的盤纏和衣服交給他們之後也就回去覆命了,而阿呆兄本來就不喜歡在房間裡睡而是喜歡在屋頂上盤膝打坐吐納日月精華修煉內力的,所以這一間上房剩下楚雲笙和藍衣一起,也能湊合。
在住下來之後,也差不多到了晚飯時間,而一看阿呆兄沒了蹤影,楚雲笙也知道他定然是還不餓,而這客棧裡的店小二似是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好生意的時候,所以忙的腳不沾地,根本就無暇往房間裡送飯菜,所以,楚雲笙只得和藍衣兩人到外面的大堂去用膳。
這客棧裡魚龍混雜,爲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楚雲笙和藍衣都穿着一襲男裝,做少年的裝扮,再戴了一個幃帽,外面的一層黑紗完全的將她們的容顏給遮蓋了起來,從外面看,跟那些行走在大街上的少年遊俠並沒有什麼區別。
此時的大堂已經人聲鼎沸,正是用膳的高峰期,她們在整個大堂裡用搜索了一圈,才終於在角落裡看到有那麼半張空出來的位置,而那桌子另一半分別還坐着兩個穿着麻衣的中年漢子。
楚雲笙拽了拽藍衣的袖擺,示意過去坐。
兩人默默的走到那桌子前,楚雲笙禮貌的開口道:“兩位大哥,我們可否在這裡叨擾一下?”
聞言,正在埋頭吃着碗裡的大米飯的兩個人這才擡起頭來,看到面前這兩個穿着藍色華服帶着黑色幃帽整個容貌都在黑紗裡若隱若現人,連忙露出一抹樸實無華的笑意道:“不礙事,隨便坐。”
說着,他們也不客氣,繼續就着桌子上的一盤青菜下着碗裡的大米飯。
楚雲笙跟藍衣一邊道謝,一邊也跟着坐了下來,看他們兩人狼吞虎嚥的樣子以及兩人身上所散發出來的一股子帶着泥土氣息的汗味,應是這邊城的勞工無疑,看着桌子中那一碟已經少的可憐的青菜,楚雲笙作爲回報在店小二過來詢問的時候,又在自己本來要點的菜的基礎上,爲這兩人點了兩份紅燒肉和燒雞。
剛開始的時候,他們兩個人還有些怕生,跟楚雲笙不熟悉,也就各吃各的,但卻把地方給楚雲笙和藍衣給騰出來了一大半,還猶怕會打擾了他們一般。
四個人都不說話,就這樣靜靜的坐着,一直等到楚雲笙點的一桌子好菜上了桌,楚雲笙才道:“兩位大哥若是不嫌棄的話,就請一併用飯吧,權當是小弟我感激你們的讓座之情。”
爲了附和自己少年的聲線,楚雲笙可以壓低了嗓音,聽起來就像是在變聲期還稚嫩的很的少年。
說着話,她還一邊將那紅燒肉和燒雞往這兩人的面前推了推。
見狀,那兩人一愣,顯然沒有料到還有這等好事,雖然楚雲笙兩人的氣度和衣着已經在第一時間告訴他們是尊貴的人,所以,出於骨子裡的自卑和謹慎,他們都在用最快的速度將碗裡的飯和桌子上僅有的一盤子菜吃掉,只求儘快的離開這裡,以免打擾了這兩人的雅興。
然而,卻不料,不等他們將碗裡的飯吃完,卻聽見這少年竟然邀請他們一起用飯,這讓兩人皆是一愣,一時間還沒有反應過來。
而楚雲笙倒也不意外,見他們兩人還是有些怕生,她擡手將面前的幃帽掀起一角別過耳際,然後拿起了面前的一碗米飯和筷子,一邊爲自己佈菜,一邊真誠道:“兩位大哥不要客氣。”
說着,見她絲毫不拘謹的開始吃飯,而且神情裡的真誠並不作假,這兩人本來看到面前這一大桌子的好吃的心裡已經在流口水並強忍住了,此時卻再也忍不住,對楚雲笙再三道謝之後,兩人也就開始伸出手來向自己平時很難吃到的燒雞夾去。
見狀,藍衣也學着楚雲笙的樣子,將幃帽挑開半邊別在耳後,也開始專心的吃起飯來。
那兩人起初還有些放不開,吃的小心翼翼,最後見楚雲笙和藍衣並無半點介意的樣子,也就漸漸的放開了手腳,狼吞虎嚥起來。
楚雲笙見他們吃的開心,又吩咐店小二上了二兩燒酒給他們,已經漸漸熟絡,他們也就不客氣,對楚雲笙嘿嘿笑了兩聲就對飲了起來。
酒一喝開,之前不敢搭話的兩人,也就漸漸的話多了起來,靠近楚雲笙坐着的那人先道:“不知道小公子這是要去哪裡?也是要準備去五洲大陸瞧個新鮮嗎?”
這邊城裡這樣打扮的少年基本都是這一個目標的,所以也難怪他們會這樣一問。
楚雲笙只點了點頭,便笑着轉移了話題道:“不知道兩位大哥是做什麼的?”
聞言,對面的那個皮膚黢黑的漢子先搶答道:“他跟我一樣,是給人砌牆的,最近新王不是開放了遼國邊境通商互市嘛,這對於我們遼國來說簡直是從未有過的盛景,所以以前這不起眼的邊城,很快就會變成數一數二的大都市,而你看,現在這裡的客棧茶樓都已經遠遠不夠用了,所以,城裡也就急招了我們這些周圍的土工砌牆工來這裡做活計,至於工錢啊,也是平時的一倍。”
他說的這些,楚雲笙倒還沒有想過,沒有想到通商互市對於遼國的百姓來說已經如此重要了。
她一邊將碗裡最後一口飯嚥下,一邊掃了一眼大堂里正在吃飯的人,一觀察才發現,像這兩人一般模樣的勞工還大有人在。
這時候,就聽見對面的漢子道:“這樣可算是能好好養活我一家老小了,我算了一下,如今這邊城的活計至少能夠我們做到明年開春,而這工錢也是一筆可觀的數量,我家東邊的茅屋也就可以好好整理一下了。”
聽到這話,楚雲笙旁邊的漢子咧嘴一笑,露出一拍雪白的牙齒,並看向楚雲笙點頭道:“說起來讓這小公子見笑了,我們窮苦人家,就指望着這些活計生活呢,我家媳婦剛剛有了身孕,正愁銀子呢,這不,突然掉下來這麼大一件好事,這下子,不但可以給媳婦買些好吃的補補,到時候生孩子坐月子的銀子也是夠了。”
說着,他的眼裡已經帶着抑制不住的喜悅,本來樸實無華的面龐上也綻放的如同花兒一朵似得。
在這一刻,楚雲笙突然開始有些羨慕和嫉妒他們。
雖然在爲生計發愁,但有一雙能勞動的手,有一個溫暖而平和的家,這是她如何也羨慕不來的。
而她,自重生醒來之後,就註定要在陰謀圈裡打滾,要在仇恨中獲得新生,就註定要過着刀光劍影九死一生的日子。
像他們這樣平靜幸福的小日子,是她羨慕也羨慕不來的,只怕此生也追求不到。
正想着出神,卻聽見身後有人突然拔高了音量道:“都靜一靜,靜一靜。”
本來還喧囂不已的大堂霎時間因爲他的聲音而漸漸的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