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泉州已經有了些模樣,這裡本是天下第一大港,遍地都是腰纏萬貫的商賈,此後沈傲那裡與各國使節的消息傳出來,各行各業更加興旺。
大宋當真在諸國駐軍,這即意味着出海的風險已經降到了最低,也少了和番人打交道的必要,出海貿易像在國內一般,都是漢人和漢人這邊交涉,到時再將貨物中轉出去即可。
從前做海商的,都是些大膽的角色,如今有了這個便利,許多人覷見到了商機,也都願意加入進去,定製的船隻更加多了,泉州這邊的船塢是日夜趕工,一時也趕不完,在附近的幾個小港,如筍冒尖似的一座座船塢也都建了起來,現在海船的需求實在太大,不管是急需擴張的海商,還是一些有意下海的尋常走貨商人,都肯出銀子買船,還要越大越好。
人都是趨利避害的,從前跑海的,那是拿命去搏,一旦遇到海盜或是兇惡的番子,那便是血本無歸,說不準連命都要搭進去,現在沒了危險,利潤又豐厚,打交道也容易,大家都肯吃一杯羹。
除了這個,腳伕、水手也是緊缺得很,從前招募水手,都是儘量要熟手,生手是不要的,無它,寧願多花幾分銀子,至少多個保障。可是現如今又不同了,在這泉州,還想招募熟手,那是想都別想,就算偶爾能挑中幾個,那價錢也是不菲。
熱情高漲之餘,福建各處的人力,也都往這邊涌,畢竟在鄉下做佃戶,還不如去跑船,至少能掙個飽飯之餘,手裡還能落下幾個閒錢。泉州城門司那邊,設卡清點外鄉人,每年大致都有四千人上下涌入,這個數字,着實讓人膛目結舌。
沒人種地也是不成,轉運司那邊倒是出了一個辦法,就是下發公文,但凡是從南洋、倭國那邊跑回來的海船,若是在貨物中裝載一半的糧食,就可免稅一半,這樣做,就是要加大糧食的進口,附近這麼多勞力從土地上奔到海上,沒人種地,糧產就不高,真要遇到饑荒,那可就完了。沈傲這邊也是未雨綢繆,再說南洋那邊土地肥沃,諸國的產糧都是不低,用絲綢、瓷器換來大把的銀子,也總要進口一些實物到大宋來,反正一匹絲綢,便能換來十幾擔糧食,怎麼算都比自己種糧食更賺一些。
大量貨船要出海,就少不得鉅額的貨物支持,沒有足夠的貨物,難道空船運出去?泉州這邊,瓷窯已是遍地都是,那粘土都是從各地一擔擔運來的,勞力也是十分緊缺,到處都是要人。
泉州知府馬應龍大清早就跑到沈傲那邊去訴苦,這馬應龍在從前四大姓還在時候,就和他們有點瓜葛,後來沈傲把四大姓宰了,馬應龍是惶惶不可終日,誰知沈傲壓根就沒興致去理會這小魚小蝦,真要殺人,一千七百個哪裡夠?殺到馬應龍的頭上,至少要一萬七才能止步。
馬應龍躲過一截,心道好險,這個時候也知道誰纔是正主了,生怕沈傲什麼時候惦記上他,所以對泉州這邊的新政,他是卯足了力氣去做,轉運司衙門那邊一聲吩咐,他一點都不敢怠慢,事情辦得不夠妥帖,連睡覺都不安穩。
如今泉州這邊四處缺人,雖說有大量勞工、佃戶涌入,卻還是不夠,知府衙門這邊也是急了,商人們看到了馬應龍的軟肋,所以特意請了一些有名望的鄉紳出面去和馬應龍談,說來說去,無非就是一個,要人。
馬應龍又不會七十二變,哪裡能夠變出人來,只好去和沈傲商量。
到了轉運司衙門,叫人通傳了一下,外頭的校尉叫他進去,進了正廳,沈傲已經在那邊等着了,待他還算客氣,請他坐下,又讓人奉了茶。馬應龍心知肚明,自己這幾個月鞍前馬後的起了效果,郡王爺看在眼裡呢,他早就摸透了沈傲的心理,因此也不說客套話,直截了當地道:“王爺,泉州這邊百業興旺是沒錯,有人造船要招募人手,造船的要木料,伐木的那邊也要人手,伐木的需要工具,各處鐵匠那邊也跟着興旺還是要人手,鐵匠那邊要生鐵,泉州這邊也有幾個,可是開礦,還是要人手。更不必說水手和腳伕了,還有各地的商人也都會聚過來,客棧酒肆這邊也是人滿爲患,新的客棧也都在建,可是土木還是要人手,勞力、泥匠、瓦匠、鐵匠、水手都缺人,這是個大窟窿,填多少進去都不足夠,平時泉州這邊是怕流民多了,滋擾地方,現在卻是求之不得。王爺,您看看,眼下該怎麼辦?”
沈傲也是苦笑,只是道:“本王能有什麼辦法?你那邊缺人,本王這邊招募水師也缺人,實在沒辦法,只能去廣南東路那邊招募了。”
馬應龍只是嘆氣,道:“這麼下去,真讓人爲難,下官這邊只能盡力而爲了,看看漳州、福州那邊能不能通融一下,幫襯幫襯。”
說罷就要拜辭出去,沈傲卻是叫住他:“本王還有件事要交代。”
馬應龍重新欠身坐下:“王爺還有什麼吩咐?”
沈傲道:“諸國割出港口十七個,這十七個港口,朝廷這邊當然要撥出一點銀子興建,可是能拿出的錢也只有這麼多,肯定是不夠的。本王打算將碼頭處的地皮預先賣出去,價錢嘛,就以五百貫打底吧,讓他們相互競價,一個港大致賣三百個貨棧的地皮,倭國那邊肯定要多些,賣三千個,價錢可以低一點。”
馬應龍目瞪口呆,這八字還沒一撇,蓬萊郡王就想着點錢了?虧得他想出這個法子。
對這個事,馬應龍也不知有沒有把握,畢竟商人都是精明的,要眼見爲實才肯信,放一個空泡泡出去,人家就肯交錢?
不過,馬應龍還是應了下來,回到知府衙門那邊,立即叫人把消息放出去,誰知消息才放出去一天,商人們就踏破了知府衙門的門檻。但凡有點頭腦的都知道,這貨棧的地皮是什麼價位,比如泉州這邊,一個地段好些的貨棧,至少也兩三萬貫錢,就是不去做生意,租給別人去,一天也能收二十貫錢回來,坐地收租,一年下來那也是幾千貫的進項。
大宋出海的船隊滾雪球一樣的越來越大,將來都是對這些港口直接貿易,那貨棧的價錢肯定是日日攀升的,現在不買,難道等漲到天文數字的時候纔買?
近七千個貨棧,一波波商人來擡價認購,有些好的地段,已經競價到了七千貫,偏僻一些的,一兩千貫也肯定能找到買主。除了倭國那裡價錢低了一些,只三天功夫,地皮便被搶購一空,一些福州、漳州等地的富商聞風而來的,結果撲了個空,只好飲恨而去。
馬應龍這邊幾十個賬房沒日沒夜地撥着算盤,終於得出了一個數字,足足三千萬貫落手,馬應龍聽到這個數字的時候還在喝茶,等賬房那邊把數目報出來,一口茶水立即噴了出來,瞪大着眼睛驚道:“這麼多?”
賬房苦笑:“已經覈實過三遍,確實沒有錯。”
有了這筆錢,再加上沈傲上疏請朝廷撥付兩千萬貫,各處港口的基建就有了着落,現在也不急着把規模建得太大,將來等人多了,再擴張也一樣,反正地是留在那裡的,番人不得總督府的文引不得擅自進入總督府轄地,到時候都是在南洋各國的漢人涌過去,人多了,再加上貨物吞吐又是不少,將來的繁榮足可預料。
海路這邊是釐清了,沈傲直接上疏,便是要朝廷委派官員,還有調撥軍士,南洋水師這邊,招募還在擴大,福建路這裡實在找不到合適的青壯,就去廣南路那邊去招,預計將來南洋這邊,水師的人數應當在五萬上下,至少要有三千條船。
只是眼下只能一步步來,沈傲已經不能等了,好在泉州這邊心腹安插得差不多,只要自己在汴京那裡好好盯着,不怕人走茶涼。幾個月幾十道奏疏上去,旨意也下來了不少,有申飭的,有鼓勵的,還有恩准的,到了五月中旬的時候,一封旨意快馬傳來,沈傲接了聖旨,立即召集泉州上下官員,看着這些被自個兒折騰得死去活來,還有自己提拔起來的官員,沈傲嘆了口氣,道:“本王與諸位今日能在這裡濟濟一堂就是緣分啊。只可惜,人有生死離別,宮裡那邊,已經幾次催促本王回京,如今這泉州大致上了軌道,其餘的,諸位侄蕭規曹隨也就是了,再過幾日,本王就要動身回京。”
這個消息說出來,大小官員都是一臉不捨:“王爺,你不能走啊,你若是走了,泉州這邊沒人拿主意,我等便如軍士失了將帥,六神無主,怎生的好?”
於是大家哀嘆成一片,一個個盡力去抹着老淚,更有幾個,如馬應龍的不斷地抽泣,差點兒要一口氣提不上,暈死過去。
沈傲眼見此情此景,大是感動,想不到自己爲官一任,還有人肯這般挽留,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更何況從前不管在哪裡都是人見人嫌,今日見到泉州上下一個個傾情挽留,便忍不住道:“你們既然這般說,本王也捨不得你們……”他哽咽了一下,繼續道:“不如本王上疏再耽擱個一年半載,在這兒和諸公繼續共事,好好幹出一番樣子出來。”
話及出口,大家不哭了,抹了抹眼淚,王爺,你不是開玩笑吧,一年半載?還讓人活嗎?
馬應龍咬了咬牙,就差泣血陳詞了:“王爺何等身份,豈能屈居在這泉州?朝廷那邊一日離不開王爺,王爺回京,我等固然不捨,卻如何能因爲這個,而使廟堂之上少了撐天之柱?王爺,萬萬不可啊。”
“是啊,是啊,王爺,事已至此,終須一別,陛下日夜盼望王爺回京,我等豈敢阻攔?只要王爺在京裡頭還惦記着我等,下官就感激不盡了。”
“王爺切莫感情用事,既有聖旨,豈能回絕,儘快動身,回去覆命纔是做臣子的本份。”
…………沈傲臉色有點兒難看了,這些人態度一轉,便立即知道有點不太對頭,用手指捏了捏眼眶下的一滴清淚,心裡大罵:“原來全是在演戲,虧得本王還陪着你們落淚一場,真是虧大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沈傲也不好動怒,只好陰沉着臉道:“你們說的也有道理,那麼本王就回京覆命去吧,不過泉州這邊的海事,本官不管在哪裡,都會盯着的,醜話說到前頭,新政維持得好,本王保你們升官發財,可要是出了岔子……”陰測測地笑了笑,才又道:“那就別怪本王不講情面。”
“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