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傲進了百花樓,久久沒有出來,河堤兩岸的看客紛紛屏息等待,不知裡面的情形如何?
足足過了半個時辰,還未見到動靜,許多人已紛紛搖頭起來,在場之人不少人買下杭州士子勝得,可是看這架勢,那沈縣尉只怕並沒有輸,若是當真輸了,早就灰溜溜地從百花樓出來了,哪裡還有臉面繼續滯留。
遠處酒樓的廂房裡,轉運使江炳頗有些怡然自得,抱着茶盞(露)出一絲笑容,道:“不消說,那沈傲勝了,來人,下一個帖子,叫沈縣尉過幾日到我府上來。”
身後立即有曹司的官員道:“是,大人。”
安撫使李玟伸了個懶腰,滿是疲憊地道:“結果應該揭曉了,沈縣尉給杭州的官員增色不少,打消了這些狂士的氣焰,看他們往後還敢不敢嘲笑朝廷命官。”隨即又淡然地道:“諸位,我先告辭了,年紀大了,比不得諸位勁氣這般充足,對了,金大人,那個叫晝青的縣丞還沒有消息嗎?”
金少文連忙道:“暫時還沒有消息,下官已經告知了各地的廂軍,已在運河沿岸設下了關卡,竭力盤查。”
李玟淡漠地道:“有勞金大人費心了,一定要把人找回來。”
金少文頜首點頭,在座的官員,都不知道這位安撫使爲何突然問起那縣丞的事,很是不解,倒是有幾個人看清了門道,這位李大人,是故意提起此事,頗有些要把事情鬧大的意思。
想想看,當時與晝青結伴同行的,不就是這個沈縣尉,身爲縣尉,與同僚同行,卻讓匪徒劫走了,真要算起來,便是給沈縣尉安一個無能的帽子,也行得通。
江炳聽了李玟的話,心知他是要和自己打擂臺,只是微微一笑,繼續去看百花樓。
李玟離開之後,金少文等人也都紛紛告辭;在座的倒還有不少官員,江炳(露)出一絲不可捉(摸)的笑容,抱着茶盞吹了吹茶沫道:“哪個是仁和縣令?”
坐在最後面的於弼臣聽到轉運使大人喚自己,一開始以爲自己聽錯了,愣了愣,隨即連忙醒悟,碎步過去朝江炳行禮,道:“下官在。”
江炳道:“這個沈傲是最愛胡鬧的,你和他在同一屋檐下辦公,往後還是好好看住他,不要讓他鬧出了亂子,這裡不是京城,天高皇帝遠,真要被人抓了把柄,到時候當真是叫天天不應了,明白了嗎?”
這位轉運使大人說起話來總是慢吞吞的,於弼臣已發現自己的後脊被冷汗浸溼了,也猜測不出轉運使大人的喜怒,只是忙不迭地道:“是,是,下官一定好好看管。”
江炳沉默了片刻,搖搖頭:“算了,你看不住他的,在京城裡,不知多少人看着他呢,誰看住了?還不是一樣三天兩頭鬧個滿城風雨的事來,還是我親自來吧,先給他個下馬威,教教他如何做官!”
“是,是,大人出馬,那沈傲自是服服帖帖。”於弼臣汗顏退到一邊。
這時,那河堤兩岸一陣沸騰,衆人看下去,才發現沈傲已經出了百花樓,臉上帶着一副自得的笑容,帶着童子搖着紙扇瀟瀟灑灑地步回畫舫,顯然是要打道回府。
“沈縣尉勝了,沈縣尉勝了。”只看這個架勢,所有人都明白了,一時許多人叫好起來,有的人是真心佩服這縣尉的才學,有的人是因爲想贏大注,在賭檔押了沈傲,一賠五的賠率,已經足夠許多賺一筆了。
沈傲坐了畫舫在河堤的棧橋前停住下船,隨即在衆目睽睽下繞回熙春橋,叫釋小虎牽來了老馬,翻身上去慢悠悠地離開。
別看沈傲一副悠哉悠哉的勝利者姿態,其實他心裡還是很虛的,恨不得立即(插)上翅膀趕快躲回縣衙去,今日的人太多了,誰知道這裡沒有幾個不忿的文鬥比試不贏要動粗,雖說琴棋書畫是高雅的事,可是那些壓了重注卻賭輸的傢伙卻是沒興致知道什麼是高雅,到時候光天化日之下,堂堂縣尉當街被幾百上千個傢伙無故痛毆,傳出去那可不用見人了。
這叫君子不立危牆,王八之氣還是省省吧,講道理什麼不怕,玩藝術沈傲不怕,甚至遇到了殺頭他也不怕,因爲殺手至少還知道自己要殺的是誰,謀害懂得規矩;沈傲就怕腦袋發熱的狂徒,鬧將起來不是玩的。
回到縣衙,已經有快吏將熙春橋的消息報了回來,這縣衙裡方纔知道這位狀元縣尉的本事,一個個前來道喜,趁機拍一拍馬屁。
沈傲擺擺手,裝作特謙虛的樣子道:“不足掛齒,不足掛齒,誤打誤撞而已,是杭州的士人故意承讓的。”
沈傲說罷,立即趕到後衙去,春兒聽到了動靜,迎出來,她早就叫人斟好了茶,冷了冷,正好給沈傲解渴。
沈傲咕咚咕咚地在一旁喝茶,釋小虎則是繪聲繪色地給春兒講沈傲過關斬將的事,春兒邊聽邊吃吃地笑,等那釋小虎說完了,釋小虎便沾到春兒的身上,道:“春兒姐姐,說了這麼多話,我渴了。”
沈傲瞪着釋小虎,齜牙咧嘴地道:“喂,小子,男女授受不親!”
春兒很是慈愛地(摸)了(摸)小和尚的頭,嗔怒地對沈傲道:“他不過是個孩子,你兇他做什麼?”說着便對釋小虎道:“那我叫人篩一杯冷茶給你喝。”
沈傲無語,他怎麼感覺春兒自從成婚後,(性)子比以前強了一些了,不過,他是喜歡春兒這樣的,春兒這個樣子纔不會容易給人欺負到!
釋小虎看着春兒幫着自己,膽子更大了,理直氣壯地道:“我要吃冰糖葫蘆!”
“…………”
用了午飯,便有一輛大車穩穩地停在了縣衙門口,先是有人通報,隨即沈傲見一個管家模樣的人來見禮,這人躬身道:“大人,彩頭已經帶來了。”說罷,從腰間掏出一大沓厚厚的錢引,放在沈傲一邊的案上:“這是三萬貫錢引,大人要不要點驗?”
沈傲搖搖頭:“不必了,我還是很相信杭州父老的。”
管家又掏出一張房契,道:“這是西子湖畔的宅邸,請大人過目。”
沈傲朝釋小虎使了個眼色,口裡道:“不用過目了,這叫君子之心不度君子之腹,杭州的才子都是謙謙君子,恰好本大人也是汴京有名的君子,關於這一點,汴京城上上下下皆是如此稱讚的,兄臺聽說過一句話嗎?平身不見沈才子,便作君子也枉然。這就是用來形容本大人人品高潔,雖出生於這渾濁世界,卻是出淤泥而不染。不過,這些話我給你說說也就是了,你不要傳出去,本大人愛清淨,不願意受人吹捧的,想當年,汴京的名流紛紛要給本大人立一座貞潔……啊,說錯了,是節義牌坊,本大人斷然拒絕,知道爲了什麼嗎?便是不喜歡做這種拋頭(露)面的事。”
沈傲的這番話,讓這管家的腦袋感覺有些暈乎乎的,只是帶着微笑點頭道:“是,是。對了,大人,外頭還有我們杭州名妓蘇小小,人就在外頭,待會小的叫人用軟轎將她擡進來,大人還有什麼吩咐嗎?”
沈傲所坐的,是外廳,外廳裡頭是個耳房,聽了管家的話,耳房裡傳出一陣清脆的咳嗽,沈傲一聽,那是春兒的聲音,立即危襟正坐道:“名妓就免了吧,本大人潔身自好,從不沾染女色的,你把她送回去吧!”
管家苦笑道:“人都已經贖出來了,小的若是送回去,只怕也交不了差,還是由大人處置吧。”說罷,拱了拱手,轉身走了。
春兒從耳房裡出來,似笑非笑地看着沈傲,沈傲與她的目光對視,哈哈一笑,道:“夫人,你不是正缺一個丫鬟嗎,就叫這蘇小小來伺候你吧,哎,杭州人還不知道我的高尚品德,硬要把女人往我這裡送,真是麻煩。”
春兒想了想,道:“夫君,你三妻四妾,春兒是不會反對夫君的,不過周小姐那邊你得自己去解釋,她是最恨你有了四個妻子還不夠,還要四處沾花惹草的。”
“還是春兒疼我。”沈傲作勢要過去給春兒獻上一個吻,春兒笑嘻嘻地連忙避開;過了片刻,便有一頂軟轎擡進來,放置在正中,沈傲好奇地打量,心裡想,這名妓的樣子到底長得怎麼樣呢?他朝春兒努努嘴,示意春兒去掀開轎簾。
春兒頗有些不情願,想了想,還是伸手將轎簾掀開,只見一個嬌弱的女子從轎子裡盈盈出來,她戴着一頂金釵帽子,帽子下是一串流蘇,恰好擋住了臉,兩側鏤空的蝴蝶飾連接着流穗,下接着各色松石珠穿編成的網簾,簾長及肩,火紅的牡丹嵌花掐腰織錦長袍,勾勒出她嬌小豐滿的身形。
“居然還玩神秘!”沈傲打量着那流蘇之後的臉,對方好像緊緊閉着眼睛,既生澀又害羞,雙肩微微顫抖,連腿肚子都打着哆嗦。
“還會害羞!”沈傲心裡直樂,連忙道:“小姑娘不必害怕,我不是個壞人,來,春兒,把她的流蘇打開來我看看,這杭州名妓,還真沒有見識過。”
春兒不由地笑了,不過她也有幾分好奇,輕輕地用手撫開流蘇,定神一看,看到一個小女孩兒雙眸緊閉,瓜子臉兒凝起,啊呀地大叫一聲。
“你……是……”沈傲看着‘蘇小小’,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瞪大了眼睛,上下仔細地打量眼前的女子,好眼熟啊!
‘蘇小小’聽到沈傲的聲音,終於將眼眸睜開了一線,微微一張之後,下一刻突然也瞪大了,看着沈傲不由地驚呆了:“你……是……”
二人對視了許久,沈傲終於敗下陣來,苦笑道:“郡主怎麼來了杭州,居然還做了名妓,真是教開眼界。”
春兒一時肅容,這纔想起眼前這個熟悉的人是誰。
來人不是蘇小小,而是趙紫蘅,這小郡主明明是在汴京,卻不知怎麼的,竟是來了杭州,來了也就來了,卻搖身一變,成了杭州名妓……
沈傲想破腦袋,也絕想不到來人竟是這個丫頭。
趙紫蘅見了沈傲,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沒有多想地摟住了沈傲的腰,又是猛錘,又是用沈傲的前襟去擦她的眼淚,邊哭邊道:“沈……沈傲,怎麼是你啊,幸好,幸好,若不是你,那我可糟糕了……嗚嗚……”
“喂,小丫頭,本官士可殺不可辱!你這是做什麼?我夫人在邊上看着呢,救命啊,非禮啊……”沈傲連連後退,這小丫頭好惡心,竟將他的衣衫當抹布用,又是擦眼淚又是擦鼻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