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七年的年末,天空紛揚着鵝毛大雪,整個汴京銀裝素裹,突然之間整個汴京輿論大變,焦點一下落在帝姬下嫁上。
宮裡下嫁帝姬,也並不稀奇,宮中帝姬不少,幾乎每隔幾年都有個帝姬下嫁出去。這一次之所以如此熱鬧,還是因爲這一次的新駙馬與衆不同,讓人覺得怪異非常。
徽宗即位,朝中不合規矩的事太多,這一次沈傲娶帝姬,更是規矩大變,不說沈傲已有妻妾,還有一件事,也成了議論紛紛的焦點。
大宋的駙馬並不好做,除了有個駙馬都尉的虛銜,是不能參與政務的,娶了帝姬,就成了外戚,爲免外戚當權,不管從前是否有功名,大多都要剝奪。
沈楞子如今是毅國公,加太傅,還兼着鴻臚寺寺卿、武備學堂司業、督造大使三重職事,這些職事是不是要捋奪,也是一件麻煩之事。
捋奪掉倒也罷了,偏偏這幾個差事都是沈傲抓着的,不管是鴻臚寺與契丹、金人打交道,還是武備學堂練兵,這都是沈傲最在行的事,就算捋奪了,交由誰去處置得好也是個未知數;這時候許多人才發現,有些事沒有沈楞子還真是不行,就說鴻臚寺,從前沈傲不在的時候,各國的使節在汴京真真是教人頭痛,打架毆鬥的不在少數,殺人放火也不是沒有,可是沈傲做了這寺卿,三兩下功夫,就收拾得那些使節服服帖帖,一下子在汴京城個個成了縮頭烏龜,哪裡還敢去滋事?
契丹人從前氣焰那麼囂張,還不是沈傲拍着桌子跟訓孫子一樣的說罵就罵,西夏人想滋事,鴻臚寺那邊就敢派差役拿人,換作是從前,多半是要息事寧人的;一旦沈傲辭了這個差事,天知道以後會是什麼樣子。
武備校尉就更不必說了,這是沈傲一手開創的,現在眼看大宋的武備有了起色,這個時候甩手不管,也不知道會出什麼岔子。
對這沈楞子,罵的人還真不少,可是在這一件事上立場竟是出奇的一致,連士林那些平時一些反沈傲的,天天以作詩作詞來暗暗詆譭沈傲的士子們,突然間也是一口咬定了沈傲不會放手,不管怎麼說,這世上不缺清醒的人,大多數人清醒得很,大宋缺不了沈傲,就像陛下缺不得蔡京一樣。
帝姬下嫁,興奮的不止坊間,連宗室這邊也是騷動不安,肅王的事無疾而終,一些對沈傲不滿的宗室發不了力,這個時候突然發現,一個大好的機會就在眼前,據說不少皇子偷偷去見了太子,太子那邊雖然也沒有傳出什麼消息,可是在十一月初七的這一天,特意去了蔡府探病。
蔡太師染病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年紀到了這個地步,每隔些日子都會有些不爽利的地方,朝廷那邊也知道,因此蔡京有恙,也不覺得奇怪,只是將一些重要的奏疏遞到蔡府來請他拿個主意。
原本,趙恆這邊是打算悄悄去探病的,免得讓人議論,於是先讓人下了名刺,蔡府那邊卻是特意有個主事過來,請太子大張旗鼓地過去。
趙恆這邊沉吟了一下,也就不再堅持,正午用過了飯,也不去掩人耳目,直接將自己的車駕停在蔡府門口,蔡府立即開了中門,早有門房過來伺候,其實趙恆也是第一次來蔡府,平時雖然也和蔡京照過面,也大多是相遇的時候點個頭,今日見了蔡府的氣派,心裡頗有些悵然,想到自個兒的定王府,比這裡的規格小得多,更覺得有些如鯁在喉。
只是這宅子的一側,卻是起了一座高樓,高樓簇新,富麗堂皇,遠遠傳出歡笑,他不由愣了一下:“那也是蔡家的宅子?”
門房愣了一下,不忿地道:“回殿下的話,那是沈大人的酒肆。”
趙恆心裡突然生出幾許痛快,這也難怪最近蔡京對他熱絡起來,這沈傲也忒大膽了,在那邊建了個酒肆,攪得整個蔡府都不安寧,也虧得蔡京不計較,換作是自己,早就帶人將那酒肆拆了。
由人領着穿過數重儀門,終於到了正堂,蔡京已在門口等候多時,微顫顫地朝趙恆行了個禮:“老夫身體不便,未能遠迎,請殿下恕罪。”
趙恆連忙扶住他:“太師這是什麼話,說到底,太師還是我的長輩,豈能讓太師降階相迎,慚愧,慚愧。”
寒暄了一番,各自到廳中落座,趙恆先問了病,蔡京呵呵笑道:“不妨事的,老夫年歲大,病痛難免,將養幾日也就好了。”
趙恆頜首點頭,笑呵呵地道:“那沈傲就要做駙馬都尉了,這事兒您應當聽說過吧?”
蔡京若有所思地道:“三書六禮都辦了,老夫豈能不知?怎麼,太子就是爲了這個事而來?”
趙恆道:“沈傲如今權勢滔天,若是再加一個駙馬都尉,和宮裡攀了親,那更是如虎添翼,不過好事也未必不能是壞事,我已有了打算,帝姬下嫁之後立即請人代爲上疏,捋奪沈傲職事,依太師看,以爲如何?”
趙恆之所以來,就是來向蔡京借勢的,他一個太子,固然也有心腹,可是憑着這點人要造勢,未免有些不自量力,蔡京就不同了,若是他願發力,整個汴京半數的大臣一封封奏疏上去,這聲勢造出來,宮裡能不能保還是兩說。
蔡京淡淡一笑道:“殿下以爲,除了沈傲,鴻臚寺和武備學堂將來誰可擔當?”
趙恆愣了一下,深深地看了蔡京一眼,慢悠悠地道:“太師爲何問起這個?”
蔡京道:“老夫這樣問,也正是宮裡的想法,沈傲這個駙馬都尉到底捋奪不捋奪職事,都不要緊,問題是宮裡要整軍備,不願去觸碰外事,而沈傲恰好得心應手,若是沒有合適的人選接替,宮裡是肯定不會捋奪沈傲職事的。”
經過肅王的事之後,趙恆比之從前更加謹慎,轉念之間,立即明白了蔡京的意思,鴻臚寺在別人看來是燙手的山芋,連自己父皇一聽到外事就大感頭痛,偏偏姓沈的如魚得水,除非尋到一個人能夠替代,否則鴻臚寺那邊,沈傲只能是不二選擇。再者那些國使也只怕沈傲一人,換了其他人上去,到時候還不是沈傲說了算?表面上看,好像沈傲撤了職,背後操縱之人還是沈傲。
至於武備學堂,趙佶是祭酒,這個司業也不是誰都能接替的,涉及到了兵事,首先這人要很受趙佶信任,能得父皇信賴的,天下也只有蔡京和沈傲二人而已,蔡京攬着三省,不可能再給他兵權。剩下的也只沈傲一人可以選擇。再者武備學堂的規矩都是沈傲定下來的,教官、教頭也都是他一手提拔出來,沒有沈傲,就沒有他們的今日,一旦換人,難保這些人不會聯合起來滋事。
趙恆嘆了口氣,道:“這麼說,沈傲就算是做了駙馬都尉,也無人能撼動了,太師能不能在外戚干政上頭做點文章?”
蔡京緩緩搖頭,一字一句道:“干政這兩個字一切都在陛下轉念之間,他若說你干政,你便是手無尺寸權責,你也是干政。他若不說你干政,便是政出一人,那也是竭力爲國,太子殿下,老臣有一句話要奉送,沈傲的癥結不在他的權柄,重要的還是陛下如何想,只要這個寵幸還在,固然捋奪了他的職事,又能如何?”
趙恆臉色僵住了一下,沉吟道:“那太師的意思是什麼,就這樣眼睜睜看着他……”
蔡京搖頭打斷他:“眼睜睜就不必,事還是要做的,先打發幾個人以外戚干政的名義去彈劾一下,不過這種彈劾只是例行公事,言辭不要太過份,老夫呢,冷眼旁觀倒就是了。至於殿下,若是陛下那邊要召問,你就說武備學堂、鴻臚寺離不開沈傲,爲他沈傲說幾句好話吧。這也是爲了殿下好,上一次沈傲圍了定王府,天下人都知道沈傲與殿下勢同水火,陛下會不知道?可是這個時候,反正沈傲的地位已不可撼動,殿下若是能在陛下面前說出這番話,陛下會怎麼想?”
趙恆臉色有點兒蒼白,卻還是忍不住頜首點頭,若是這樣說,父皇那邊肯定認爲自己心胸寬闊有容人之量的,既然反對無益,那乾脆送個人情反倒能落點好處,至少自己在父皇的印象中能增色不少。只是爲沈傲說好話,實在讓趙恆有些不甘心。
蔡京笑呵呵的道:“來日方長嘛,日子還長着呢,太子操之太急,非但於事無補,還可能誤了自己。”
趙恆咬牙點了個頭:“太師教誨,趙恆不敢忘,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蔡京慢吞吞的道:“還有一件事,就是沈傲上了一道奏疏要建水師,說是要用泉州、蘇杭、蓬萊做港口,這裡頭的糜費可就大的去了,宮裡頭也在爲難,不願意掏出這麼多錢來,太子殿下怎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