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景閣裡,趙佶焦灼不安地負着手來回踱步,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時辰,後庭那邊還沒有動靜,趙佶幾次想叫楊戩去後庭看看,可是轉念一想,還是等等再說。
招親的事進展到現在,趙佶已知道不能回頭了,身爲天子,趙佶也不好干涉,只好將此事全部託付給蔡京和太后,讓他們挑選出一個出衆的駙馬來。這幾日他雖是故作漠不關心,可是到了這個時刻,安寧的終身大事就要揭曉,他如何坐得住?
嘆了口氣,趙佶又重新落座,心不在焉地捋着長鬚,忍不住地對楊戩問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楊戩回道:“陛下,現在是巳時一刻。”
趙佶沉吟着道:“爲何還沒有動靜?”
楊戩道:“要不奴才去問一問?”
趙佶搖頭:“還是讓太后做主吧,再等一等。”
正在他坐臥不安的時候,外頭一個太監道:“陛下,景泰殿值守太監王應求見。”
趙佶立即道:“宣他進來。”
過了片刻,一個老太監碎步進來,納頭便拜。
趙佶揮揮手道:“起來說話,朕問你,結果已經揭曉了嗎?”
王應畏懼地看了趙佶一眼,連忙垂下頭去,小心翼翼地道:“陛下,結果已經有了分曉,這一次決賽的是兩個公子,一個叫沈傲,一個叫蔡倫。”
趙佶不由地愣了一下,驚訝地道:“沈傲?爲何朕沒有聽到風聲,他也報名了?”
楊戩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異色,隨即臉色蒼白,似有所悟。
王應道:“是,沈寺卿非但參了賽,在太后面前比試時,還一舉擊敗了蔡公子,後來太后問安寧帝姬的心思,安寧帝姬點了頭。”
趙佶臉色大變,拍案而起:“他已是有妻室之人,莫非是要朕將安寧許配給他做妾嗎?真是豈有此理!安寧爲何不搖頭?對了……”他站起來,在閣裡團團打轉,突然又擡眸問楊戩:“蔡京蔡太師爲何沒有稟奏?既是招親,莫非連有家室的人也可以入選嗎?他是怎樣辦事的。他辦事一向細心得很,今日竟是如此疏忽,哼!”
楊戩心裡想:“蔡太師哪裡是疏忽,他這是故意要讓沈傲來奪這個魁,哎,虧得沈傲這小子還不知天高地厚地跳進坑裡去,今次只怕連雜家也幫不了沈傲了。”心裡嘆了口氣,見趙佶臉色鐵青,又是嚇了一跳,結結巴巴地道:“蔡太師老邁,偶爾疏忽也不一定。”
“哼!”趙佶厲聲道:“還有那個沈傲,招親的主意是他出的,他也跑去遴選,這是什麼?這是欺君!安寧絕不能下嫁於他,若是傳出去,堂堂帝姬,竟是要嫁給一個有家室之人,皇家的臉面往哪裡擱?他先誑朕招親,隨後又……”他眼眸頓時一亮,頓了一下道:“朕明白了,明白了,安寧日思夜想的原來就是他,氣死朕了,安寧爲誰神魂顛倒不好,竟和這個愣頭青攪在了一起,他們這是合起夥來欺矇朕!豈有此理!”
趙佶咬了咬牙,已是勃然大怒,沈傲自不必說,欺負到了他的頭上,連他都敢騙;憤怒之餘,又想到安寧,又覺得安寧太不爭氣;惱羞成怒之下,又不知該如何收場,只好負着手,圍着閣樓團團轉。
楊戩嚇得大氣都不敢出,這麼多年來,他還沒有見過官家發過這麼大的火,卻又不知該從何勸起。
趙佶慢慢地冷靜下來,眼眸中閃過一絲冷酷之色,臉色平靜地道:“將大理寺卿姜敏叫來,快!”
楊戩嚇得慌忙跪下,道:“陛下……沈傲雖是有罪,陛下下旨申飭也就是了,何必要驚動大理寺……”
趙佶冷然道:“早就知道他是個楞子,想不到今天竟欺負到朕的頭上,今日不讓他吃吃苦頭,再過幾日他就要上房揭瓦了!去宣人吧,算了,朕也不想見他,就叫姜敏立即帶人拿捕沈傲下獄治罪,不得有誤,快去!”
楊戩聽趙佶的口氣,一時也分辨不出官家到底是要嚇唬沈傲還是動真格的,可是官家現在正在氣頭上,楊戩也不敢違逆,立即道:“奴才這就去。”說罷,小跑着走了。
趙佶氣呼呼地坐在御案後,對一旁嚇得魂不附體的王應道:“宣安寧來,要快!”
王應哪裡敢說個不字,連滾帶爬地去了。
後庭裡的‘殿試’已經完畢,沈傲、蔡倫也都出了宮,因此過不了多久,安寧就來了,只是讓趙佶驚訝的是,連太后也尾隨了過來,他原本還想擺幾分架子,見到了太后,立即站起來,小心翼翼地過去扶住生母,道:“母后怎的也來了,哎,孩兒無狀,受了人的欺騙,讓母后擔心了。”
太后嘆了口氣道:“現在該是如何收場?”
趙佶的目光落在安寧身上,原以爲安寧一定怕極了,可是此時見她,仍是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眉宇之間,帶着一股淡然。
“安寧……你……”趙佶原本還想叱責一句,話到了嘴邊,眼眸又忍不住慈和起來,不忍對安寧說重話。
安寧撲通一聲跪倒道:“父皇,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逼沈傲參加遴選的,父皇要責罰,就責罰安寧吧,不關沈傲的事。”安寧沒有害怕,沒有去迴避趙佶的目光,只是擡起清澈的眸子,動容地與趙佶對視。
安寧不知從哪裡來的勇氣,只是知道沈傲冒着天大的干係參加了遴選,就已是對自己表白了心跡。她此刻的心中只是在想:“他能如此,難道我能怯弱嗎?要罰,就讓父皇罰我好了。”
“胡鬧!”趙佶臉色鐵青,氣呼呼地想要說什麼,此時一旁的太后道:“官家息怒,這件事還需從長計議。”
“不用計議了,這次招親不算數,朕寧願失信天下,也絕不能讓安寧嫁給一個有家室之人。”趙佶淡漠地道,其實還有一個理由他沒有說,一直以來,他當沈傲是自己的知己朋友,與自己平輩倫教,現在這個傢伙竟是打上了安寧的主意,非但讓他有一種背叛之感,更覺得倫理上不能接受。
安寧的身軀微微顫抖,本是沒什麼血色的臉上流下兩行清淚,卻倔強着不哭出聲來,只是那樣讓人心生憐憫地看着趙佶,咬脣不語。
趙佶不敢去看安寧,向太后道:“朕已叫大理寺捉拿沈傲,這件事,以後誰也不許再提,母后,你帶安寧去歇了吧。”
太后嘆了口氣,想說什麼,卻只是搖搖頭,扶起安寧道:“傻孩子,你生在天家,有些事並不是都能如你意的。”
安寧淚眼模糊,終是低泣出來,淚水兒沾了太后一身。
…………午時,蔡府。
聽濤閣裡,蔡京坐在楠木椅上,背靠着軟枕,看着躬身在旁回話的蔡倫,一張滿是褶皺、暗斑的臉上永遠都保持着那種巍然不動的表情。在丫鬟的伺候下喝了口茶,這位年屆七十,手掌天下權柄的太師喝了口茶,已經累得有些氣喘吁吁,張口道:“沈傲贏了便好,許多時候,退一步未必是敗,倫兒,你記住我的話。”
蔡倫乖巧地道:“孫兒謹尊曾祖教誨。”
蔡京闔上安靜,頭倚在軟枕上,又慢吞吞地道:“沈傲這個人終究是尾大不掉的,我死之後,你們這些人誰都制不住他,早晚有一日,你們統統要死在他的手裡。”說着,他睜開眼來,目光落在兩側恭謹側坐的幾個官員身上,渾濁的眼眸中閃耀出與年齡不相稱的光澤,加大了音量道:“不能留了,這是一次機會,只要把握住,才能後顧無憂。”
下首側坐的王黼道:“太師說的沒錯,此人不容小覷,上有聖眷,下有楊戩、衛郡公、祈國公等人倚靠,大理寺、國子監、殿前司爲他搖旗吶喊,又手掌鴻臚寺,早晚有一日要釀成大患,藉着今次的機會,定要他永不翻身。這一次若不是他與帝姬有私情,太師又故意先瞞了宮中,任他出這個風頭,只怕還未必能尋出他的破綻呢!”
蔡京搖搖頭,道:“你們也不必信心滿滿,現在還不是彈冠相慶的時候,先等消息來,再下定論吧。”他長吐了口氣,艱難地換了個坐姿,繼續道:“怕只怕陛下對他還有妄念,便錯失了良機,可惜,可惜啊,若是樑公公還在官家跟前,今日老夫就有十成的把握讓他永不翻身,只是這個楊戩,哼,你別看他左右逢源,他是鐵了心和沈傲勾搭的……”
他話說到一半,就聽到外頭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一道驚喜的聲音道:“太師,太師,消息來了……”
有人進了聽濤閣,來人是刑部尚書王之臣,王之臣生得很是端正,膚色白淨,濃眉方口,又有一條漂亮的鬍鬚,此刻他白皙的臉上漲紅了一些,剛剛過了門檻,激動地道:“大理寺接了旨意,立即拿捕沈傲,不得有誤。寺卿姜敏已經帶了判官、小吏,截住了姓沈的,當即請去了大理寺看押,現在就等官家裁處了。”
他話音剛落,廳堂中許多官員頓時大喜,尤其是王黼,狠狠地一拍大腿,又驚又喜地道:“好,失了聖眷,這次沈傲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