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猛躍躍欲試,紅光滿面地道:“官軍的主力在薄城,那姓沈的什麼欽差也在那裡,破了薄城,薄城、長恆一線的官軍必然大潰,仙上,請允我一部軍馬,去取了那沈傲的頭來。”
徐神福呵呵一笑,忍不住欣賞地看了王猛一眼,也忍不住滿懷起信心來,這個信心來源於他對大宋朝廷的認知,趙佶即位,朝廷新舊黨爭,朝中的官員只知爭權奪利而沒有國家,只知搜刮壓榨卻不知有社稷,十幾年來,已是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還有那所謂的禁軍,作爲大宋最強的武裝力量,其糜爛程度更是令人意想不到,十幾萬禁軍吃空餉的就刨除了一半,剩餘的都以老弱居多,更有甚者,便是一年不操練也不稀奇。
一開始,徐神福還有幾分擔心,可是與高俅一戰之後,對禁軍再無忌憚,雖說他的信徒大多是廂軍、民夫出身,可是士氣如虹,又見過了血光,已是今非昔比,再加上天一教深入人心,以一克三也不稀奇。
他最擔心的,是大宋派出邊軍圍剿,可是現在,準確的消息是宋廷居然對禁軍還有極大的信心,竟是要求邊軍原地駐守,如此一來,天一教要面對的,無非是京畿附近的禁軍和廂軍罷了。
只要突破薄城一線,京畿必然震動,到了那個時候渾水摸魚,拿下了汴京,要取這天下,也非難事。
徐神福孤注一擲,也不是全然沒有理由,成功了,君臨天下,失敗了,唯死而已。
徐神福沉聲道:“王猛,你帶萬人爲先鋒,直取薄城,其餘各部,分別進擊長恆、酸棗、封丘各鎮。諸位仙友,玄天聖道、普度凡塵、萬般是孽、洗滌重生,有天帝護佑,雖死亦生,去吧。”
衆道士紛紛道:“玄天聖道、普度凡塵,萬般是孽、洗滌重生。”
尤其是那王猛,喊得極爲熱誠,說罷之後,撥馬飛奔下了山坡,傳達命令去了。
王猛所挑選的信徒,都是天一教中最爲精銳的彪悍死士,一路勢如破竹,連續攻下數個城鎮,竟是率先進入京畿路,馬軍司那邊的斥候也不敢靠近,遠遠地盯住,然後飛馬回去稟告。
“這麼快?”沈傲倒是有些吃驚,這時他對天一教的實力纔有了些新的認知,這些人,不簡單!
沈傲沉着眉,坐在縣衙的案首上,慢吞吞地道:“這一支軍馬是先鋒,必然是天一教匪的精銳。他們的人數約莫是萬餘人上下,輕裝而來,所帶的糧食定然不多,後方也未必能在一時間補給得上。”
沈傲的分析倒是讓韓世忠幾個刮目相看,雖說這是軍事常識,可是沈大人平時除了吟詩就是睡大覺,大家都當他是書呆子,想不到分析起來還有幾分道理。
韓世忠道:“既然如此,那麼我們固守薄城,只要耗個十天半個月……”
沈傲打斷他道:“不行,一旦被圍,就失了先機,到那時只有被動挨打的份,我……”他站起來,怒視着衆人:“我的命令是,全殲這支匪軍先鋒,先殲滅了他們,天一教必敗!”
沈傲慢慢地在案臺上踱步,道:“否則戰事拖延,不但京畿道不寧,朝廷亦會震動,我們的時間不多,只能放手一搏,與天一教決一死戰。”
“背城而戰?”所有人都呆住了,覺得沈傲滿口都是空話。
沈傲搖頭:“不是背城而戰,薄城向南四十里處,地形較爲開闊,四面通達,最適合決戰。”
“大人是說棄守薄城?”
沈傲點頭。
韓世忠氣呼呼地道:“大人,薄城失守,後果不堪設想,大人三思。若是匪軍佔據薄城,並不追擊,我們該怎麼辦?”
沈傲氣定神閒地道:“他們一定會追擊,他們帶來的口糧,絕對不會超過半個月,若是不能一舉將我們擊潰,後方一旦接濟不上,又被我們趁機圍了城,這後果他們承擔不起。我們撤退的途中,可以把百姓也遷出去,把所有食物能帶走的帶走,不能帶走的全部焚燬;堅壁清野,他們沒有選擇。”
沈傲的主意實在過於瘋狂,放棄最有利的以逸待勞,堅壁防守,卻是捨近求遠,去尋求決戰。
所有人目瞪口呆,韓世忠道:“大人,薄城只有中軍、右軍二營,人數不過六千,以六千之衆去抵擋萬餘天一教精銳,勝負難料,勝了倒還好說,可是敗了,後果不堪設想。”
沈傲搖搖頭,道:“不會敗,也不是六千對一萬,我這是人海戰術,是以兩萬對一萬。”
“兩萬對一萬?這憑空多出來的人在哪裡?還人海,莫非是把所有薄城所有百姓都加進去?”所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
韓世忠還想再問,沈傲已板起臉:“好啦,諸位都去準備吧,城內的善後事宜要處置得當,對隨軍的百姓要給予一定賠償,還要告訴他們,待此戰過後,我們會發放銀兩給他們回來重建家園。”
沈傲打了個哈哈,回到後衙去,在自己的寢室裡拿出筆墨,開始書寫各種命令,一直熬到深夜,才和衣睡在案牘上。
因爲此前有了準備,棄守薄城的事倒是並不至於忙亂,只用了三兩日功夫,薄城已是一空;又有留後之人燒了帶不走的糧食和騾馬,便奔去與大部會合了。
那王猛聽到斥候的回報,也是微微一愣,無緣無故,竟是將薄城棄守了,這薄城關係重大,那姓沈的莫非是瘋了?仗打到這個份上,也當真無趣得很,似王猛這種心中頗有理想,一心想立下功勞的人遇到這豬一樣的對手,更是覺得無趣至極。
打還沒打,人就跑了,就好像一個拳手卯足了勁,想要在衆目睽睽之下擊倒對手,誰知裁判還沒喊開始,對方已經舉起了白旗,原本爲了攻城,王猛早就預留了許多個方案,什麼強攻、挖地道、水淹什麼的,如今是一點用處也沒有了。
率部到了薄城,見這裡已變成了一座空城,王猛心裡更是失落,命信衆們稍稍休息,隨即下達命令,繼續進發,追擊。
王猛的命令自然也遭受了質疑,說是官軍撤退時並不見凌亂,十分有序,這個時候追擊,或許有伏兵也不一定。王猛給出的理由只有一個,軍中無糧,薄城又無糧,要取糧,官軍那裡有!
這個理由足夠充分,也足夠服人,可是爲了謹慎起見,天一教先鋒還是放慢了步伐,這一次派出了許多斥候,一有風吹草動,立即停步,如此三番,直到兩天之後,才發現了官軍的蹤跡。
目標,清河坪。
…………汴京城裡已是人心惶惶,每日都有各種消息翻新出來,來往與京畿北路與汴京的信使更是頻繁進出,如今城門司已加強了戒備,關閉了城中大門,只留小門供公人進出,護衛這裡的城丁裡三層、外三層,如臨大敵。
此時正是烈日炎炎,炙熱的太陽彷彿要將整個大地烤乾似的,四處都吱吱冒着熱氣,城丁都縮在門洞裡,躲避着這無由來的炎熱。
這時,馬蹄聲由遠及近地過來,聲音越來越大,城丁們停止了竊竊私語,有一些老練的單聽馬蹄聲便知道騎馬之人騎的是軍馬,蹄聲落地有力,很是矯健。
這個時候,一個青衣小帽的人從城外打馬過來,到了門洞立即被城丁攔住,一個都頭呼喝着道:“是什麼人,可知道城門司已經有了命令,沒有城門司開具的保單,誰也不準進出。”
這青衣小帽的人臉上曬得黝黑,一看就是城門某家大戶的親隨,他冷冷一笑,態度卻甚是傲慢,揚起鞭子在半空啪的破風一聲,大喝道:“瞎了你的狗眼,城門司是什麼東西,要保單,到我家老爺那裡去討。”
那都頭立即心虛了,人家敢說這樣話,肯定是有倚仗的,這裡是汴京,不是蘇杭也不是西京,誰知道又是哪家老爺的伴隨,態度緩和了一些:“你家老爺是誰?”
“當朝太師,蔡老爺。”他不再打話,已經勒馬前行了。
聽到太師兩個字,再無人說什麼,紛紛避開一條道來,那都頭冒出一身冷汗,抱着拳:“得罪。”
這長隨二話不說,勒馬進了城,直往蔡府去了。
一封書信傳到蔡京的手裡,蔡京站起來,眼眸中放出一絲亮光,隨即又坐下,似乎又在猶豫,沉吟了片刻,看着送信的人道:“消息千真萬確?”
“回老爺的話,消息千真萬確,薄城已經空了,沈傲率着軍民退到了清河坪……”
“他好大的膽子,薄城這樣的要塞之地,也是他說捨棄就捨棄的?老夫還當他有幾分本事,原來匪人還未到,他就已經怯戰了,哼,也罷,此番也遂了老夫的心願,這個消息,還有誰知道?”
長隨道:“應當是小的最先送達的,朝廷那邊的奏報,只怕要到夜裡才能到。”
“夜裡……”蔡京頜首點頭:“下帖子去請人,經常來府上走動的都請來,是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