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聲震盪,直衝雲霄,完顏洪烈大吼一聲,隨即取出身後的弓箭,迎着炙熱的陽光,雄姿英發安撫住坐下烈馬,後隊的金人武士打起旌旗,旌旗獵獵。
“誰敢出來?”完顏洪烈大吼一聲,拉出長弓,目光在禁軍中逡巡。
身後的一千金國武士一起大吼:“誰敢出戰?”聲勢如虹,響徹天際。
足足等了半晌,卻是無人應戰,這時,在場上外圍的烏達打着馬,手中舉出一支小旗,高聲大呼:“殺!”
“殺!”
這一次,卻是數萬人的大吼,瞬時將金人的氣勢掩蓋,所有人整齊劃一,紛紛從身後取出弓箭,箭鋒指處,恰是正中的金人騎隊。
圍在場地之外的禁軍,一重又一重,密密麻麻的,一支支利箭仰角四十五度朝向天空,在爆吼之後,卻是出奇的安靜。
完顏洪烈大驚失色,說好了對陣,原來卻是團團將他們圍住,他怒道:“攝政王,你是要失信於人嗎?”
沈傲安坐在綵棚裡,卻是氣定神閒地對淼淼道:“方纔爲夫怎麼說的?”
淼淼道:“夫君說要像對待敵人一樣對待女真人,既然是敵人,又奢談什麼信義?宋仁之仁,對敵人若是談及信義,就是對自己的殘忍,前一句是戰國策中說的,後一句是夫君說的。”她眨了眨眼睛,問:“夫君,我說的對不對?”
沈傲嘻嘻笑道:“公主殿下有沒有覺得我們很有夫妻相?”
淼淼俏皮可愛地倚在沈傲肩上,道:“本就是夫妻,自然是一樣的。”
沈傲哈哈大笑,得意非凡。
完顏洪傑氣得連喘了幾口粗氣,舉弓瞄向外圍的禁衛,道:“殺。”
“射!”這一次法號司令的是李清,傳令兵聽了他的話,立即打馬在外圍飛馳,一路吼過去:“射!”
逢逢……箭如雨下,遮天的箭矢傾盆從四面八方齊射出來,朝向完顏洪烈的騎隊如暴雨一般落下。
金人馬隊毫無遮擋,又是四面八方都是敵人,避無可避,只這一輪齊射,立即有數百人射落下馬,完顏洪傑被一箭貫入手臂,整個人搖搖欲墜,淒厲地大吼:“西夏狗和南蠻子果然沒有信義!”
他身後的武士,連反擊之力都沒有,四面八方都是敵人,四面八方都是箭矢,除了高聲咒罵,卻是無可奈何。
“射!”
又是一輪箭雨傾盆而下,伴隨着一聲聲慘呼,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西夏禁軍竟會羣起攻之,只一刻功夫,還能坐在馬上的人已經寥寥無幾,大多數人躺在地上呻吟。鮮血染紅了青青的野草,在陽光下,折射出妖異的光線。
外圍的隊列讓出一道口子,接着是由六千騎隊組成的驍騎營提着長刀出現,隊首的驍騎營營官長刀前指,高呼一聲:“殺!”
六千鐵騎轟隆隆朝女真騎隊撞過去……一場所謂的對陣已經結束,金人死傷慘重,只是一刻功夫,就已經橫屍了一半,剩餘的也都帶着箭傷,在地上掙扎呻吟。
那完顏洪傑身上中了四五根箭,卻都沒有傷到要害,可憐他英雄一世,一柄長弓不知取了多少人的性命,今日卻被人圍毆,連一個禁軍都沒射殺,就成了刺蝟。幾個禁衛將他提起來,猶如死狗一般拖到綵棚前去,勒令他跪下。
圍看的人都是驚呆了,誰也不曾想到一場對陣會是這個樣子,可是方纔那完顏洪傑神奇洋洋的樣子與現在這死狗一樣的對比一下,心裡卻都大叫痛快。
沈傲從綵棚中走出來,這一次換成他居高臨下地看着完顏洪傑,在無數雙眼睛的注目之下,他淡淡地對身後的內侍道:“拿金人的國書來。”
內侍早有準備,取了燙金字的國書,高高拱起,單膝跪在沈傲腳下。
沈傲揚揚手,道:“念!”
內侍站起來,扯高了嗓子:“大金皇帝陛下問西夏國主安……”
內侍每念一句,各處的傳令兵便一句句重複下去,使得這城郊各處每個人都能聽到。
“大金皇帝陛下問西夏國主安……”
“大金皇帝陛下問西夏國主安……”
一個個聲音越傳越遠,隨風傳蕩。
“糧草五十萬擔……軍馬、鎧甲、刀槍各萬……若不然,則朕親率大金十萬鐵騎,與國主會獵隴西,可否?”
這一份國書,其口辭之大,可謂狂傲不可一世,再加上強令勒索,出言要挾之意,更是聽的人怒火中燒。西夏人聽了,才知道原來這完顏洪傑商是帶着這樣一份國書來的,西夏雖是國弱,卻也不是好欺負的,能在大宋和契丹人的夾縫中長存,豈是說勒索就能勒索的?
這時有個讀書人高呼:“寧爲玉碎不爲瓦全,何故如此相欺?”
若換做是從前,這些人倒未必有這個激昂,只是大家都知道,這西夏如今已不再只是國族的西夏,更是漢人的西夏,護國之心人皆有之,有人振臂高呼,不管是盲從或是發自肺腑的憤怒,所有人都是高呼:“寧爲玉碎不爲瓦全!”
沈傲淡淡一笑,叫那內侍將國書拿來,手上翻弄着國書,慢吞吞地道:“完顏將軍,這一次,只是給你們女真人一個小小的教訓,回去告訴貴國國主,糧草軍械我西夏堆積如山,女真人要取……”他狠狠地將國書砸在完顏洪傑的額頭上,加大音量道:“那麼就請女真國主攜他十萬鐵騎來自取,要我西夏拱手奉上,休想!”
完顏洪傑努力擡眸,憤恨道:“攝政王無信無義……”
沈傲朗聲打斷他道:“信義二字不是對你,也不是對你們那無恥的國主,信義是對朋友,對友鄰,就憑你們,也配和本王談信義?”
頓了一下,沈傲繼續道:“異日本王聯契丹、大宋、西夏大軍兩百萬,倒是想和貴國國主在漠北會獵。”隨後厭惡地道:“帶着這國書立即滾出去,從此往後,女真人不得踏入西夏一步,如有犯者,殺無赦!”
說罷,沈傲回到綵棚中去,對淼淼淡淡道:“我的公主殿下,猴戲看完了,是不是該回宮了?”
淼淼看到他那言辭厲色的樣子,實在想不通這個世上,竟有人面孔可以變得這麼快,方纔的沈傲語氣雖然並不高昂,可是字字都帶着強烈的自信,那不容置疑的口吻,令他整個人多了幾分英雄氣概。
見沈傲對自己淡淡含笑,伸出一隻手來要拉起他的樣子,文質彬彬得猶如一個飽讀詩書的大儒,這時候整個人的氣質卻又是一變,就像是方纔的話不是他說的,方纔射殺女真人的命令與他沒有任何關係一樣。
淼淼微微一笑,圓圓的臉上露出幾分癡迷,手搭在沈傲身上,沈傲輕輕要拉她起來,她卻是故意用了暗力,不肯讓沈傲輕易拉起,皺着鼻子撒嬌道:“大英雄,你該抱我到乘攆上纔是。”
沈傲臉上仍然保持着笑,額頭上卻是滲出一絲冷汗,一加一等於二這個簡單的算數他懂,兩個人的分量怎麼抱?就算肚子裡的那個只算半個人,分量卻也不輕。
“你在猶豫?”衆目睽睽中,淼淼眼波中閃過一絲狡黠,嗔怒道。
沈傲咳嗽一聲,道:“友邦人士還沒有走,要注意影響。”
淼淼嘟着嘴道:“友邦人士都射成刺蝟了,他們看不見的。”
沈傲大汗,只好上前將淼淼抱起,卻又生怕擠到她肚子裡的孩子,走起路來也是躡手躡腳,猶如捧着無上的珍品,一步一搖地抱着她從綵棚中出來,卻是看到無數雙眼睛朝這邊看過來。
沈傲心裡默默道:“反正名聲已經臭了,老子臉都不要,還怕個什麼?不怕,不怕,隨他們笑去。”
沈傲有一副城牆一樣的厚臉皮,淼淼卻是沒有,臉上生出些許紅暈,整張臉埋入沈傲的胸懷,卻是不肯露出臉來,這時已經反悔,低聲道:“還是放我下來吧,被人瞧着也不好。”
沈傲拒絕道:“都已經被人瞧見了,再放下來就是做賊心虛,知道做賊的,最需要的是什麼嗎?”
淼兒道:“是什麼?”
沈傲說起自己的老本行,孜孜不倦地道:“就是信心,你明明是賊,卻要像是自家是差役一樣,要堂而皇之,不能一見了人就心虛,你要比別人更相信自己不是賊,這纔是做賊的至高境界。”
淼兒嗤笑道:“好像你做過賊似的。”
沈傲將她緊緊抱着,淡淡地道:“不要取笑,賊做得好,也是一項很高尚的事。”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攝政王抱着公主出來,西夏的風氣雖然開放,卻也沒見過這種場面,方纔的肅殺之氣和義憤填膺頓時煙消雲散,這變化實在太大,讓他們一時有些緩不過勁來。
李清也是汗顏,真不願打馬跟在攝政王身後,就好像自家是青樓裡的龜公一樣,偏偏還要裝出恍若未覺的樣子,他靈機一動,高呼道:“攝政王千歲!”
禁衛們條件反射地大吼:“攝政王千歲。”
無數的百姓也呼啦啦地跪下行禮,紛紛道:“攝政王千歲!”
沈傲汗顏,一直將淼兒抱上了車攆,才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