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起的護城橋宛如天塹,橫在了五萬鐵騎的前方,五萬女真鐵騎,又如牛皮糖上沾滿的螞蟻一般密密麻麻地擁蔟在一起,而這個時候,完顏宗翰已經越來越不耐煩了,他一手抓着馬鬃,安撫着坐下暴躁的戰馬,眼睛似要噴出火來。
終於,城樓上有了聲響,站在城樓上的柴昌與守城的營官低語幾句之後,刻意變了嗓音,用女真語大喊道:“城下是什麼人?”
這一句話很是不客氣,言語中夾雜着輕蔑之意。
完顏宗翰的雙手已經青筋爆出,怒氣騰騰地道:“狗奴才,叫訛魯觀來,讓他來和我說話”
城樓上又陷入沉默,良久之後,柴昌才道:“皇子殿下有要事在身,不能親來,不過殿下早有嚴令,大定府乃是重地,再放兵入城,難免會傷到無辜百姓,所以請將軍帶兵在城外駐紮,待宋軍來了,請將軍率軍擊殺便是。”
帶兵入城會傷及無辜……
換作是別人說出這種話來,這城外的軍馬非笑死不可。這還是女真人說出來的話?是白山黑水的海東青能說出來的言辭嗎?可是這個侄兒,完顏宗翰卻再清楚不過,這個侄兒是個徹徹底底的異類,身爲女真人,卻去讀漢人的書,滿口仁義,滿口都是馬上得天下,下馬治天下。便是這大定府,自從阿骨打委託給他,他居然三令五申,要求金軍秋毫無犯,更爲了幾個城中的百姓,而嚴懲了幾個女真勇士。這樣的行徑,在女真人眼裡簡直令人髮指,現在,這吃了豬油蒙了心的傢伙居然說出這等話來,完顏宗翰頓時暴跳如雷,已經難以掩飾自己的殺機了。
“開……城……門”完顏宗翰一字一句地道:“否則我便殺進城去”
“殺”洶涌的女真鐵騎爆發出驚天的怒吼,他們的耐心已經消磨得乾乾淨淨。
城樓上又陷入死寂,彷彿是在商量什麼,許久,柴昌才道:“將軍少待,我且去問一問殿下的意思。”
“不必問,我只給你半柱香時間,不開城門,立即攻城”完顏宗翰已經憤怒到了極點。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霧氣越來越稀薄,這城內和城外彷彿卯足了勁一樣,都在等對方作出讓步,朔風颳面,嗚嗚作響,城外的女真騎兵感受到這冷冽,越發焦躁起來,不少人已經破口大罵,城裡的皇子居然爲了城中的奴才,而拒絕勇士們入城休息,這對他們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
終於……當一縷陽光射透了薄霧的時候,天光漸亮之時,吊橋開始發出咯吱聲響,那立在城門的吊橋開始徐徐放下,絞索聲發出的聲音刺耳到了極點。
轟……
吊橋狠狠地砸在了護城河的對岸,而這時候,女真騎兵已經不耐煩地涌動起來,完顏宗翰一馬當先,驅馬上了吊橋,身後的騎兵呼啦啦地尾隨上去。
城門也漸漸開了一個口子,接着口子越來越大,直至露出幽深的門洞。
從這裡進去,便是一個碩大的甕城,大定府以都城的規格興建,因此甕城齊備,單這甕城就有方圓數裡之廣,完顏宗翰不耐煩地打馬入了甕城,放眼看去,這甕城裡除了有零落的軍營,卻是一個人影都看不到。
換作是其他的時候,完顏宗翰帶兵入城,外頭沒有人來迎接,這甕城之中又一個人影沒有,便是完顏宗翰再粗枝大葉,只怕也已經起了疑心了,偏偏這個時候在完顏宗翰看來,甕城之中人影皆無是再正常不過的現象,那些傢伙害怕他,所以跑了個乾淨,哼,訛魯觀那小子不露面,那些訛魯觀的奴才也不敢來見他嗎?
完顏宗翰的心中這樣想,他現在一心一意只想着穿過甕城進入外城、內城,出現在完顏宗雋面前,狠狠地去教訓教訓這個被漢人教壞了的侄兒。
完顏宗翰身後的騎兵在外頭凍了這麼久,這時候可以入城遮蔽寒風,紛紛涌進來,連隊形都已經顧不上,巨大的人流,迅速在甕城之中匯聚。
所謂甕城,便是在城門外口加築的小城,高與大城相同,其形或圓或方。甕城平素本就不允許百姓隨意進出的,一般都會屯駐一些軍馬。爲了增加守城的便利,所以甕城大多都比較空曠,便是聚集五萬十萬大軍也算不得什麼。
完顏宗翰一路打馬過去,眼看外城的城門已經遙遙在望,身後的女真騎兵也大多入了城,恰在這時,身後傳出一陣騷動,完顏宗翰不得不勒馬回頭,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甕城的吊橋又吊了起來,吊橋的絞索設置在城樓上。
城樓上的守軍突然拉起吊橋,卻不知是什麼目的。完顏宗翰大怒,正要叫人去問,而這個時候,前方通往外城的城門也驟然緊緊閉上。
完顏宗翰駐馬四顧,突然察覺出異樣,這甕城兩面的通道都被封鎖,而城牆上,一隊隊人影開始出現,無數人從女牆之後探出頭來。自己和五萬騎兵,居然被困在了一個方圓數裡的甕城裡,進又不能進,出又出不得,左右都是巍峨的城牆,城牆上卻是佈滿了人影。
“不好”完顏宗翰便是再蠢,這時候也能明白過來了,雖說方纔的蛛絲馬跡實在太明顯,可是完顏宗翰只當是訛魯觀與他較勁,所以諸多的疑點,完顏宗翰都沒有放在心上。再加上他心中料定宋軍既然是水師,那麼就算是從錦州上岸,沒有十天半個月也未必能到這大定府,除非對方也有騎兵。
而現在,完顏宗翰突然發覺自己似乎想錯了,昨日到今日的事一切看上去順理成章,六皇子與他慪氣,挑戰他的權威,而他衝關一怒,非要入城不可,城中的守備卻又刻意不許他入城,這樣的做法,反而讓完顏宗翰的疑竇盡消,如若對方真有埋伏,又豈會不許他們入城?非要自己要打要殺,才慌忙開了城門?
這就像是一個獵人佈置的圈套,獵人不斷地對獵物進行恐嚇,無論如何也不許獵物鑽入圈套中去,偏偏這獵物卻是鐵了心一樣,齜牙咧嘴,一頭便往這圈套中鑽。
完顏宗翰已經可以看到四面的城牆上懸起了宋軍的旗幟,額頭上已是冷汗淋漓,戰馬在坐下不斷地打着轉轉,他四面看過去,終於可以確定,自己上當了,上的不是訛魯觀那小子的當,而是宋人,是沈傲。
“哈哈……”
城樓上,穿着尨服的沈傲出現,陽光照耀之下,沈傲顯得精神奕奕,渾身簇新,他大笑一聲,幾乎是用看傻子的眼神去俯瞰甕城中的女真騎兵,大喝道:“哪個是完顏宗翰?本王代完顏宗雋皇子特來拜謁。”
完顏宗翰眯着眼,透過重重的薄霧,看到那出現在城樓上的身影,咬牙切齒地啐了一口,怒道:“漢狗”
沈傲在獵獵作響的旌旗之下,含笑道:“死到臨頭還敢嘴硬,來人,動手”
城牆上,密密麻麻的宋軍開始動作起來,頃刻工夫,便提起了一桶桶木桶,將桶中的粘稠液體朝甕城中澆灌,這液體順着城牆傾倒下去,發出一股刺鼻的氣味,完顏宗翰立即分辨出了這液體——猛火油。
早在大宋開寶八年南唐主李煜面臨宋軍進攻金陵的危機,其神衛軍都虞侯朱全贇就曾用猛火油縱火攻宋軍,由於風向改變,火焰反燃己軍而大潰。而對猛火油運用最爲成熟的就是大宋。大宋建國之後,就在京城設立了軍器監,專門製造武器,而軍器監下設十一作,其中就有猛火油一作,此後,大宋與遼國屢屢交戰,都曾使用猛火油來燒殺遼軍,遼軍見猛火油威力強大,便也開始囤積猛火油作爲軍用物資,這大定府乃是五京之一,存儲的猛火油當然不少,此時無數的猛火油從城牆上傾倒下來,這黑乎乎的粘稠液體立即流淌開,開始向四周蔓延。
“這樣殺敵真沒意思。”沈傲的臉上浮出一點寂寞之色,叫人在城樓上架起了一把椅子,抱着茶發出感慨。
而在城下,完顏宗翰當然明白危險已經臨近,他大呼一聲,手中長刀一指,爆喝道:“隨我殺出城去。”
金軍呼啦啦地爆發出喊殺,一齊撥轉馬頭,要朝城外突圍。
只是那甕城的城門雖然沒有關上,吊橋卻是拉了起來,死死地封住了金軍的退路,女真騎兵固然勇不可當,可是急切之中,便是用戰馬去撞那吊橋又有什麼用處?恰在這個時候,隨着城樓上一聲令下,驟然間,無數的宋軍探出女牆來,人手一柄長弓,箭簇上也沾了火油,遇了火星,那搭上了弓弦的箭簇冒出星點火苗來,瞄向了甕城中的女真騎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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