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山上下籠罩着一層薄霧,一個個壞消息傳出來,校尉逃回銀州,橫山附近數州的西夏軍馬已經磨刀霍霍,攝政王出了事,又是橫山五族動的手,換做數月之前倒也罷了。可是現在太上皇仍然健在,到時誰能擔得起這個干係?於是邊鎮、州縣的西夏軍馬開始活躍起來,據說征討的準備已經做足,就等龍興府的消息。
不止是西夏,消息傳到大宋三邊那邊,宋軍亦陳兵五萬在橫山山側,也在等待汴京的旨意。
契丹在橫山附近駐紮的軍馬不多,卻也有一萬餘人,沈傲乃是連遼抗金的重要人物,這個人有了閃失,對契丹人的處境也是雪上加霜。這時候也是把姿態做足,契丹人在橫山南麓,抓了不少出山的五族族人去。
橫山橫跨三國邊疆,原本是三不管的地帶,可是這時候,卻突然發現這三不管變成了三要管,十幾萬大軍的調動哪裡逃得過五族的眼睛,只是三天功夫,消息便傳到了山寨。
西夏不必說,大宋不必說,便是契丹人那邊也是做足了蕩平橫山的姿態。各處進出橫山的路徑也已經封鎖,已經有西夏軍馬清理外圍的五族族人。
這個結果,卻是任誰都沒有想到,橫山人固然桀驁不馴,卻也知道這一次是他們有錯在先,五族本就是党項支脈,沈傲是大夏攝政王,那李成卻是一意孤行,將整個五族陷入了萬劫不復的境地。
三國的軍馬就算攻不入橫山,可是封鎖住各處上下山的進出口卻是足夠,山裡雖然能自給自足,可是鐵器、鹽巴一些必需品卻需要與人交換,斷了進出的道路,這橫山只怕有得熬了。
這時候,許多人不免對那李成滿是怨言,橫山再自大,也知道大宋、契丹哪一個都不是好惹的,更何況西夏與橫山本就血脈相連,如今反目爲仇,這橫山上下,更是許多人滋生出怨恨。
到了第四天,四十多個族人的頭顱送進山來,看到這些死不瞑目的牧人首級,許多人圍攏過來,一些親眷嘶聲裂肺地辨認自家的男人,這些人,都是在橫山南麓放牧的牧人,契丹軍和宋軍突然派出遊騎,將他們拿了,直接斬了腦袋棄置在山口。
黑山和烏善二人最先趕到,見到這些都是自己的族人,都是臉色陰沉無比。等到鬼智環到的時候,黑山便惡狠狠地道:“李成做的好事。”
鬼智環默默地道:“立即安葬了,想辦法尋他們的屍首回來。”說罷,頭也不回地走了,成萬數千的族人看向她的背影,都是垂頭不語。
李成的日子也越發不好過,在他的漆紅竹樓裡,他惡狠狠地揪住那客商的衣襟道:“你不是說,只要殺了沈傲,你在大宋的主子會替我們開脫嗎?爲什麼倒是把宋軍引來了?”
這客商只是訕訕地笑,心裡早已做好了腳底抹油的準備,他只是奉着侯爺的命令過來,爲了安住李成的心,自然許諾了前般的好處,可是沈傲死在這裡,大宋怎麼會幹休?連他自家都知道,就算是李門下親自出面,只怕也不能阻止三邊的報復。
李成頹然坐在椅上,他已經感覺族人看他的眼神多了幾分古怪,從前的尊敬化爲烏有,甚至腦後,時常會聽到一些竊竊私語。
李成冷哼一聲,鐵青着臉喝了口甜茶,才又道:“今日下午便要五族議事,那烏善和黑山一定不會善罷甘休。”舔了舔嘴,繼續道:“不過我也不怕他,鬼智環是我的未婚妻子,爲免節外生枝,我和她的婚事要提前了。”
李成闔着眼,心裡打起了算盤,自己在族人之中,已經得不到尊敬,到時候若是鄉老一併發難,便是他這個族長之尊也未必吃得消。可是鬼智環不同,鬼智環的山訛族人口占了五族的四成,五族上下對她無不信服,奉若神明,若是及早娶了她,倒是可以挽回一些失去的東西。
李成沉着臉,又道:“預備好彩禮,送過去,這親事早就定下的,等到火神節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李成親自帶着幾個心腹的族人,帶着一車的彩禮到了鬼智環的竹樓下,鬼智環看到李成,輕視的意味更濃,淡淡道:“之前的約定不作數了嗎?”。
李成擠出幾分自以爲瀟灑的笑容,道:“早晚又有什麼干係?環兒……”他上前一步想去拉鬼智環的手。
鬼智環卻是一手按在短刀上,低低呼出一個字:“滾”
李成臉色一變,惡狠狠地道:“環兒,你要反悔嗎?這是你父親的心願”
鬼智環淡淡地道:“我父親的心願是在火神節成親。”
李成又急又怒,冷哼道:“那也未必。我們成了親,兩族便合二爲一,佔了五族的六成,往後五族都掌握在你我的手裡,這難道不好?”他上前一步,繼續道:“況且我是真的喜愛你,我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小時候,我還做過你的新郎,是不是?”
鬼智環的鬼面上沒有絲毫的情感,只是淡淡道:“從前的事,我不想提了。”
李成怒道:“你既然不講情面,也別怪我不客氣。”他拿出那銀環來,道:“這銀環在我手裡,五族的先祖曾在銀環下立誓對不對?得此環者,誰若是不遵從,便萬箭穿心而死,辱及祖宗。”李成猙獰地笑起來,這時候索性把話放開來說。其實這銀環的效用能有多少,他自己都拿不準,畢竟東西是死的,人卻是活的,幾百上千年前傳說的約定,族人們未必肯心服。
可是鬼智環不一樣,這銀環對鬼智環來說卻如緊箍咒一樣,烏善和黑山或許不會理會,可是鬼智環一定會屈服。
果然,鬼智環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無奈,旋過身道:“我還能說什麼?”
李成像是得勝的公雞,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朝着她的背影道:“明日……不,今日五族議事之後就成婚,你自己做好準備出嫁吧。”他哈哈一笑,叫人放下了彩禮,才帶着人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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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坪。
一個個鄉老肅穆登上臺階,進入那幽深的大殿之中,大殿內,已經佈置了許多了蒲團,大家依席而坐。各族的鄉老有許多彼此認識的,都是在竊竊私語,現在五族的族長都還沒有到,可是一個消息已經傳開了,李成和鬼智環今日便要成親。這個消息實在太突然,讓所有人措手不及。可是仔細一想,這些年紀老邁的鄉老們便立即明白了李成的用心。
幾個鄉老已是指着那雕塑激動地道:“銀環乃是我族聖物,先祖在的時候,便是憑着它帶着我們的族人遷徙到橫山,讓我們繁衍生息,李成拿了銀環,竟是去逼迫鬼智族長成婚,它將聖物當做他謀私的工具嗎?”。
大家聽了,紛紛頜首點頭,再加上李成擅殺攝政王的舊怨還在,衆人也都是一肚子火氣。這些鄉老們一個個憂心如焚,爲三國封山的事熬白了頭髮,現在李成又做出這等醜事,卻又如何不急?
只是李成手上拿了銀環,便如有了尚方寶劍,縱是議論紛紛,也有人想要對他施行族法的,可是大多數人仍是苦笑。年輕的族人可以義憤填膺,可以罔顧那聖物,可是對鬼智環和在座的鄉老來說,那聖物所代表的,卻是五族的始祖和延續,絕不容玷污。
正是這個時候,烏善和黑山並肩進來,二人的氣色都是很差,就在半個時辰之前,又有消息傳出,說是一隊契丹人衝入山的邊緣,襲殺了幾個牧民,烏善和黑山兩族分佈在橫山外圍,所以最是危險,現在還只是襲殺落單的族人,可是再過些時候,誰知道會不會襲擊村落,山中雖有兩萬橫山軍,可是這橫山這般大,總不能護衛處每一處的周全,若是再這樣下去,他們二人只能決定讓族人拋棄外圍的草場向橫山內部遷徙了。
只是要遷徙,又談何容易?山中的平原草場只有這麼多,這麼多人進來,人家也未必肯讓給你。雖說五族是一家,可是親兄弟之間,也有爭執的時候。
鄉老們見他們臉色不好,大致已經明白了什麼,都捋着白鬚停止交談。
接着是李成和后土族族長鬼橫二人一起進來,李成負着手,旁若無人地尋了自己的位置坐下,與鬼橫相鄰,只顧着和鬼橫低聲說話,卻是一副完全不將鄉老們放在眼裡的樣子。
幾個鄉老不禁氣結,卻也是無話可說。
這殿中的氣氛,變得有些詭異。從前五族在一起,還是和和睦睦的,雖然也偶有勾心鬥角,可是比起今日的氣氛,卻是全然不一樣。比如那烏善和黑山二人看到李成時,眼中都差點要冒出火來,若不是顧忌着身份,黑山只怕要衝過去與李成廝打起來了;黑山的部族損失最是慘重,幾天時間死了十七個人。
人是死了,可是要算賬,也算不到別人頭上。若不是李成一意孤行,怎麼會惹出這樣的大禍?
正在這個時候,一個人清咳一聲,所有人向殿外望過去,只看到一個驚豔的人影出現。今日的鬼智環,並沒有戴上鬼面,那一張動人心魄的臉龐第一次在成人之後出現在大庭廣衆之下,立即四座皆驚。
李成看到鬼智環,眼睛都呆住了,二人小時候也不是沒有見過,只是那時候嫵媚的臉蛋還未長成,只知道相貌不錯,現在才知道,那鬼面之後是何等的絕色。他的喉結不由地滾動了一下,想站起來,終於還是老老實實地坐着,想到議事之後,這個絕妙的美人兒就要成爲自己的妻子,心中不禁心花怒放。
鬼智環的臉上並沒有施粉黛,或許因爲常年帶着面具不見陽光的緣故,膚色顯得有些病態,可是一顰一眸之間,都流露出無比高貴的氣質。她赤着足,雪白的足尖猶如染了一層光暈一樣,晶瑩白皙。只是臉上仍像是戴了面具一樣,有一種淡淡的陰鬱,雖是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容,卻讓人覺得這笑容背後,彷彿藏着許多的無奈和惆悵。
她的腰間,仍是那柄短刀,手搭在短刀上,抿着脣,一步步走到首位,才款款坐下。
鬼智環的目光逡巡了一下,烏黑的眸子,閃動着動人的光輝,她輕輕地啓開口,在衆人的驚愕之中,道:“李成”
李成不禁應了一聲,目光一刻也不肯離開她的臉龐。
鬼智環道:“今日要議的,是你擅自殺害攝政王,你知罪嗎?”。
知罪兩個字落下,有些冷意,鄉老們紛紛鼓譟起來,李成卻是毫不猶豫地道:“不知罪”
鬼智環幽幽的目光落在李成身上,道:“你爲族人惹下了天大的禍事,難道就沒有一分悔改之心嗎?”。
李成心裡有底氣,倒也不怕,拍案而起道:“我們橫山五族,一向與元昊一脈宿怨重重,當先我們的祖先在的時候,尚且不怕那元昊,如今他們奉了一個南人做攝政王,難道我們五族還會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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