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佶是在子夜時分才從學堂回宮的,看客們也紛紛散去,學堂又陷入安靜,明日清早還要操練,一次對陣之後,校尉們雖然興奮,卻也疲倦不堪,一聲解散後,紛紛各回營房睡下。
第二日清早,大街小巷都流傳着昨夜的傳奇,一羣秀才不費吹灰之力擊潰了禁軍,這樣的消息比人咬狗更聳人聽聞,因此傳揚的人興致勃勃,看到聽客們露出震驚面容,還忍不住誇張幾句,說虎衛營如何如何屎尿橫流,又說武備學堂校尉如何如何英勇不凡,直如天仙下凡,穿着金甲手握銀槍威風至極。
於是一個真實的經歷添油加工成了一個繪聲繪色的故事,此後這故事越來越離奇,從四百校尉擊潰三千禁軍!這還算是臉皮比較薄的,遇到臉皮厚的就硬生生地變成神話小說了,譬如五千禁軍將四百校尉團團圍住,剎那間,爲首之人武備學堂司業沈傲朝天穹一指,口裡高念:“急急如律令,疾!”天空雲層翻滾,烏雲蔽日,風沙四起,禁軍一時大亂,沈傲手持蟠旗揮軍掩殺,禁軍潰不成軍。
離奇到這個份上,也算是編造者的厲害,偏偏還真有人信,甚至還有人信誓旦旦,說那一日趿鞋上茅房時,便看到夜空有一股金光祥雲落在沈家的宅邸,這沈傲是文曲星,能引天兵來助陣的。
茶坊之間的版本固然離奇,飽受士林不屑,可是士林之中也有自己的流言蜚語,無非是說沈傲洞悉兵法,設下十面埋伏之策,又如何故佈疑陣,隨即驅軍掩殺,禁軍大潰云云。
以文入武,雖惹起了不少士林非議,可是到這個時候,攻訐者也漸漸消停了。大宋以文立國,讀書人本就有一種超然的地位,自視甚高是自然的。只是有一樣卻讓讀書人辯駁不出來,他們固然可以說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可是若說打仗,卻往往受人嘲笑,秀才遇上兵這個典故已給他們貼上了標籤,所謂手無縛雞之力是書生,叫他們動動腦子可以,可是讓他們去和武人對陣還真難爲了他們。
如今讀書人又多了一樣可以吹噓的本事了,都說讀書明志,這讀書還能練武呢,先讀書再入武,那叫磨刀不費砍柴功,所以說讀了書纔可以算是真正的人,至於那些莽夫,便是有千斤之力又能如何?行軍打仗,那也是要用腦子的。
武備學堂的校尉很符合讀書人心目中的儒將形象,允文允武,那才叫真正的風流;其實在讀書人心裡,也並不是完全貶低武夫,比如那武聖關羽,比如韓信,還有那英姿勃發的周瑜,這些人都算是讀書人偶像;只是他們心目中的武,大多是閒時捧春秋,上陣舉大刀罷了。
正如蘇相公所作的那首名詞一樣:‘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如此丰姿,不知羨煞了多少人。
沈傲當然知道形象的重要,校尉這個文武結合的怪胎若是不注重包裝,非但對武備學堂將來的招生有影響,便是對校尉們將來的待遇也影響深遠,問題鬧到一定的程度,就是政治問題了,士林能不能接受這個新事物,纔是最爲緊要的。
於是邃雅週刊連發了幾期議論武備學堂的文章,多是一些頌揚之詞,說只有讀書人從了軍,國家才能強盛,這種依此類推的道理,寫起來實在太容易,無非是引經據典,旁引佐證的事,不費功夫,可是影響卻是巨大,和陸家車行合作之後,遂雅週刊周銷量已高達二十萬份以上,如此大的銷量,影響也是巨大,反映自然不同。
到了第二天,在清早的操練之後,馬軍司那邊便將都虞侯黃安送了來,周恆親自拿着鞭子當着衆人的面狠狠地抽了他二十鞭子,沈傲才慢吞吞地站出來訓了幾句話,這才心滿意足地讓校尉們用餐。
沈傲是個坐不住的人,武備學堂步入正軌,他的精力也就不願意多放在這邊了,在家歇着偷懶了幾日,恰好陸之章那邊正式成親,沈傲去祝賀了一下,現在翰林圖書院設立下來,陸之章被闢爲圖書院侍講,好歹有了個官身,鄧家那邊也就滿意,喜滋滋地把女兒嫁了出去;只是沈傲隨人去鄧家接鄧家小姐時,頗有些尷尬,繞是他臉皮再厚,看到那修葺之後的鄧府還是忍不住咂了舌。
倒是那鄧家三兄弟沒有怪罪的意思,說實話,巴結都來不及了,哪裡敢怪罪,只恨不得這鄧家小姐乾脆嫁到沈家去才更滿意。
眼看就要到年關,沈傲入宮去給太后問安,被趙佶叫了去,趙佶問他年關有什麼安排,沈傲只說走親訪友,趙佶搖頭:“每到年關,朕卻是一點都高興不起來,一到這個時候,總有數不清的規矩,壓得朕都要喘不過氣,倒是你好,還有親友可訪,朕除了百官在初六那日進來問個安,便被禁足了。”
沈傲呵呵笑道:“陛下坐擁萬里江山,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再者說了,這年關,我也怕過,禮節太多,認識不認識的都要跑來湊趣,煩得很。”隨即腦中靈光一現,道:“陛下,我倒有個主意,不如年夜的時候,陛下乾脆頒旨意出來,說要與民同樂,在正德門的城樓子與百姓一起過年如何?”
“與民同樂?”趙佶亦是隨即眼前一亮:“你繼續說。”
“可以安排些節目,譬如叫人放花燈,放煙花,對了,武備學堂那邊也可以出力,不如叫他們在正德門前的御道上走這麼一圈,既有炫耀我大宋武功的意思,另一方面,也可讓百姓們看看咱們大宋的武備,再者說了,陛下就只是當看個熱鬧也是好的。陛下若是能點個頭,武備學堂的校尉一定也會雀躍,他們是陛下的門生,年關那一日讓陛下檢閱,精神勁也足。”
趙佶拍着他的肩道:“這樣的主意虧你想得出來,朕知道,你又是想借機去宣揚你的武備學堂了。”雖然一語道破了沈傲的居心,趙佶還是認真考慮了一下:“太后那邊得讓晉王去說,她那裡點了頭,朕再下旨意。”
沈傲出了宮,這件事也沒有聲張出去,等宮裡有了準信,才肯透露。
回到家裡,恍然想起早先曾許諾過陪夫人們趕今日的廟會,在宮裡聊得投機竟是忘了,這個時候正是下午,時間還來得及,沈傲便攜了家眷前去夫子廟那邊,汴京的夫子廟距離國子監不遠,沈傲從前也是經常和同窗去那兒玩的,對那裡熟得很,靠近夫子廟的時候,前頭的街巷就已經堵住了,馬車過不去,便讓劉勝在這兒守着車子,帶着三個夫人和兩個長下車,一起扎入了人羣裡。
此時年關將至,所以各家都着緊採買年貨,貨郎也急着將手頭裡的存貨販賣出去,趁着今日這個廟會,購貨的購貨,傾銷的傾銷,因而雖是寒天,人流卻是較之平常的廟會多了許多。
沈傲怕被人擠散,又怕有人佔夫人們的豆腐,瞻前顧後,很是不爽;心裡便腹誹:原來古代不出閣的女子儘量少出門也不是沒有道理,真是世風日下,禽獸何其多也。
好在他帶着幾個孔武有力的長隨,這些長隨保護起主母來倒是賣力得很,有人靠近,立即毫不客氣地將人推開,很有幾分跋扈。這些也根本不必沈傲去教,這些長隨自然而然地生出了驕橫之心,宰相門下一條狗,也抵得上個七品官。沈傲不是宰相,可是聲勢駭人,巴結的人不在少數,就算是不巴結的,也萬萬不敢得罪,平時有些官員到訪,就是對門房也都是態度恭謙之極,慢慢地,這些人在府裡頭雖然不敢顯現出什麼,可是到了外頭卻也有幾分威風。
換作是從前,沈傲難免呵斥他們幾句,可是今日這個情況,沈傲只好作罷,好不容易到了夫子廟這邊,門口的人終於冷清了,商販和百姓都不愛到這兒來,除了一些讀書人進來逛逛,大致有些門可羅雀的意思。
沈傲呼了口氣,正要踏入夫子廟裡頭給孔老爺上柱香,雖說沈傲也不信聖人什麼玩意,就算有聖人,人家聖人的學說也早就被後世的大儒們改了個面目全非,可是沈大才子好歹藉着人家的名義招搖撞騙了這麼些年,過門不入有點不好意思。只是這廟門前卻有七八個精悍的人抱手守着,看到沈傲等人要進去,頓時警惕起來,也不知是沈傲看上去像個書生或者因爲帶了家眷的緣故,幾個人相互使了個眼色,卻沒有爲難他們,放了他們進去。
沈傲一邊扶着蓁蓁跨進去,一邊心裡頭暗暗奇怪,孔老聖人最近莫非是也開堂口了?居然還有把門的?
進了廟裡,沈傲先讓長隨帶着夫人們到後堂的茶座裡歇一歇,自己捏着一炷香見過了諸位先賢,便也擡步向茶座那邊去。
所謂的茶座,其實並不供奉茶水,只是供人歇腳罷了,不過既是孔廟,當然不能落入俗套,牆壁上琳琅滿目的都掛着往來學子的題詞、題詩,沈傲先是進了一件外閣,還要繼續往前走,他對這裡頗爲熟悉,知道里頭的茶座更是雅緻,只是到了門口,卻被兩個魁梧的壯漢攔住了,其中一個沉色道:“裡頭已經有人了,兄臺請到外間歇着。”
夫人們帶着長隨過來,沈傲正待開口,後頭的長隨忍不住呵斥道:“這又不是你家的,就算裡頭有人,莫非我家少爺就不能進去?”
壯漢抱着手,瞥了青衣小帽的長隨一眼,道:“請回!”
沈傲笑了笑,見這幾個壯漢不像是尋常的下人,也不願生事,擺擺手,制止還要糾纏的長隨道:“我們到外間去坐吧。”
正是這個時候,估計是裡頭的人聽到外面動靜,掀開簾來,這人忍不住叫了一句:“沈寺卿。”
沈傲回眸,掀簾之人玉樹臨風、身材修長,臉上帶着莞爾的笑容,沈傲不由苦笑,立即折身過去給他行禮:“原來是三皇子殿下,下官有禮。”
這人正是三皇子趙楷,算是沈傲最怕遇到的人之一,他雖然胡鬧,也喜歡鬧出點事來,唯獨有一樣事不敢去碰,那就是皇子,皇子這東西害人害己,是最容易出事的,所以平時和趙楷遇到,雖然也會說幾句話,卻大多都是客客氣氣,很是生分。
趙楷呵呵一笑道:“想不到今日在這裡撞見,啊,原來諸位夫人也來了。”說罷便呵斥門口的壯漢道:“沈大人帶家眷來,自然該請她們到裡間,我們到外間就好了。”
說着踱步出來,請蓁蓁幾個進去,熱情地對沈傲道:“還以爲沈大人掌着武備學堂和鴻臚寺一定忙得很,想不到也有這樣的雅緻。”
二人分別在外間靠窗的地方撿了個位置,推開窗來,恰好可以看到圍牆裡頭幾株梅樹綻放花朵,沈傲笑呵呵地道:“我這也是特意偷個懶,倒是讓殿下瞧見了,實在慚愧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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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送到,那個,說了不要打賞,汗,今天居然有八個人打賞了,你這叫我情何以堪。真的不用了,我說得是實話,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