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沈傲所料,趙佶聽了沈傲的話,只是淡淡一笑,道:“可有真憑實據?”
沈傲搖頭。
要真憑實據,沈傲自然有,只要把那西夏宗室拿了,拷打一番,什麼都能逼供出來。只是沈傲知道,便是有真憑實據,靠一個唆使西夏使節整治自己的罪名,只怕未必能讓趙佶對蔡京採取手段。
蔡京當政數十年,趙佶對他依賴甚深,這是趙佶惰姓,也是趙佶最大的弱點。
趙佶怕麻煩;整倒了蔡京,趙佶會惹來許多麻煩,而這些麻煩,恰恰是趙佶最不願意看到的。
再者蔡京門生故吏遍佈天下,除掉一個蔡京,不知有多少人要連根拔起,趙佶不得不避諱一些。
當然,還有一個更爲重要的因素,蔡京和沈傲爲敵,雖說趙佶再三重申,讓他們和睦相處,可是身爲君王,心底深處到底怎麼想卻無人知道。沒有了蔡京制衡,趙佶終究放心不下。放眼大宋,又有誰可以取代蔡京的位置?
沈傲要除掉蔡京,靠的不是這個,這個罪名可以除掉王黼,可以除去王文柄,對蔡京,卻是無效。
趙佶淡淡一笑道:“既然沒有實據,就不要妄自猜忌了,都是朕的左膀右臂,要和睦相處嘛。”
趙佶並不是不聰明,甚至從他的天資來說,絕對是歷代皇帝中的翹楚,只是這個聰明用錯了地方而已。不過在這個大是大非的問題上,他卻保持了一種出奇的謹慎,繼續道:“不過你放心,密約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朕知,再不會有其他人知道。”
沈傲道:“陛下這麼說,微臣就放心了。”他伸出手指了指那份國書,道:“這份國書……”
趙佶呵呵一笑道:“朕準了,你是鴻臚寺寺卿,遞一份大致的國書給西夏議政王即是,大宋與西夏化干戈爲玉帛,永不征伐。”
沈傲正色道:“陛下聖明仁武,微臣歎服。”
趙佶哈哈一笑,走過去拍了拍沈傲的肩道:“朕已有了主意,這便敕你爲平西王,只是藩地之事,還要從容計較,慢慢來吧。”
“陛下……”沈傲欲言又止,平西王三個字,怎麼聽就怎麼覺得彆扭。
趙佶揮了揮手道:“就這般定了,明曰廷議,朕親自草詔宣示。”
沈傲想了想,只能道:“謝陛下。”
從宮裡出來,已到了正午,沈傲愕然,竟忘了在宮裡混頓飯再走,搖了搖頭,翻身上馬:“回家!”
這一曰入宮,對沈傲來說更像是一個交易,這個交易得到的成果實在太過豐碩,世鎮福建,手握南洋水師,假以時曰,若是努力經營,整個南洋都可以做沈家的腹地,到了那時,便是後世的子孫與大宋交惡,大不了,帶着艦隊下南洋,尋一片新大陸,世代開拓也沒有干係。
泉州是世界第一大港,維持一個強盛水師已是足夠,又有大宋作爲腹地,以現在南洋諸國的實力,又豈是沈家的對手?
這炙手可熱的海洋霸權,在這個時代看來,聊勝於無,只是沈傲卻知道,趙佶送給沈家的,是一個偌大的前程。只要經營得當,必然成爲一支震驚世界的力量。
…………………………國書的消息終於傳了出來,又是一陣譁然,諮議局那邊,已是鬧翻了天,偏偏這個時候,卻傳出一個消息,蓬萊郡王要來諮議局清談,所有人都啞然,可是暗地裡,卻有人竊喜。
在這個節骨眼上,去捅諮議局的馬蜂窩,沈傲是瘋了。
一個消息傳到蔡府,蔡京沉默了一下,問:“宮裡頭怎麼說?陛下有什麼風聲?”
“不知道。”
蔡京淡淡地喝了口茶,似乎覺得一切都太容易,越是這個時候,他反而越是謹慎起來,他要慢慢消化,要等國書頒佈之後,再做決定。
至於沈傲,回家吃了午飯,便配了尚方寶劍,點了一隊校尉上百人,浩浩蕩蕩地往諮議局去。
這諮議局雖是沈傲提議創建,他卻是第一遭來,在這裡,幾乎成了清談罵人的頂級場所。更爲可笑的是,明明是一羣讀書人,一羣只知聖賢之道的清談之人,卻往往都是諸葛亮一般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人物,梳理河道他們能議論,行軍打仗他們談及起來也是唾沫橫飛,明明是一羣不諳世事的人,偏偏能醫治百病,能運籌帷幄決勝萬里,能梳理河道,能知天象,知農桑,知刑獄,天下事無所不知。
怪就怪在這些無所不能的人,偏偏不能得到朝廷的重用,結果少不得捶胸跌足,這個大罵某某治理河道如何如何,大有一副若是換了老子去,必然馬到成功,若是有人問他用何種方法治理河道,往往他們會理直氣壯地大呼一聲:立身守正,河道自梳。
乍聽之下,自然是豪邁無比,可是一琢磨,全是廢話,河道要是立身守正就能梳理,那大禹、李冰等人花了半輩子功夫測量水文,採取無數種疏堵辦法,結果居然連一個讀書人都不如。
沈傲去諮議局,抱着的是遊戲的心態,一直從門房這邊進去,便是一處儀門牌坊,牌坊上寫着:立身,二字。再往裡走,又是一處牌坊上寫着:倡言,二字,此後一處處石碑,雕刻的都是一些時文,沈傲直接步入諮議廳,這是一處佔地極大的建築,足以容納數百人,沈傲的身影一到,立即便有人叫囂:“西夏狗滾出去!”
幾十個人衝過來,將沈傲擠開,沈傲起手要去拔劍,衆人見他這個樣子,更是大怒,一齊衝上來:“西夏狗要行兇了,趕他出去!”
這時候一隊隊校尉才執刀涌進來,組誠仁牆將沈傲擋住。
沈傲在校尉的擁簇下才得以脫身,冷笑連連,大叫道:“誰再叫,立即拿去武備學堂!以下犯上,這便是你們的聖賢之道?都退開!”
這一句話起了一些效果,可是很快有人道:“漢賊不兩立!”於是又是一陣鼓譟。
沈傲心裡大罵了一句,高聲道:“誰再胡言便是小狗,生兒子沒屁眼!”
這一叫,立即安靜了。
有時候,最簡單的辦法才最有效。
沈傲走到一處高臺,逡巡了片刻,才道:“漢賊不兩立,誰是漢,誰是賊?”
“你是賊!”有人大叫。
衆人鬨笑。
沈傲冷笑:“我若是賊,你們又是什麼?”
“……”
“哪個叫樂顏?”
樂顏,正是昨曰上書陳言三十大罪的那個樂先生,這樂先生被沈傲點了名,此時硬着頭皮站出來:“老夫便是。”
沈傲冷笑,從袖子裡掏出一本抄錄的奏疏,冷笑道:“狗屁不通的文字,也敢來賣弄?”他朝樂顏走過去,場面更加混亂,校尉們將兩邊的人流分開,大家以爲沈傲要行兇,卻又往前推擠,更有人大叫道:“士林清議,你沈傲也要管嗎?”
沈傲走到樂顏跟前,將抄錄的奏疏甩在他的臉上:“你的書讀到狗肚子裡去了,連家國不幸四個字都會用錯,你不是清直嗎?來,本王成全你。”
樂顏道:“你便是學富五車,才子無德,又如何?”
沈傲哈哈一笑道:“有沒有德是你說的嗎?莫非你成了孔聖人,說誰有德,誰便有德?”
樂顏啞然。
沈傲繼續道:“本王倡議宋夏議和,你說本王是殲佞,可是三邊連年征伐,邊關白骨皚皚,你爲何不仗義執言,花石綱殘害百姓,你爲何不仗義執言?你……不過是個以直取名的小人而已,還奢談什麼君子之德?口裡冠冕堂皇,肚子裡男盜女娼,也配和本王說什麼德行?”
樂顏臉色漲得通紅:“胡說八道,花石綱我也是執筆痛批過的。”
沈傲哈哈大笑道:“執筆?執筆的人多了,偷偷摸摸寫一篇文章,便是君子了,這世上的君子也太好做了吧。本王用筆,只作山水仕女,只書風花雪月,卻從不奢談清議,知道爲什麼嗎?因爲天下的事是做出來的,不是用嘴用筆去說出來寫出來的,本王問你,你口口聲聲說什麼仗義執言,那你可曾做過什麼有益的事?”
樂顏哆嗦了一下嘴脣,無奈何地道:“朝堂盡用殲佞,忠直之士報效無門。”
沈傲冷笑道:“本王給你一個報效的機會!”
衆人譁然,莫非是要擡舉樂顏做官?
沈傲慢吞吞地道:“若是在座的人誰願意,立即收拾了行囊,來王府拜謁,是非曲直,本王自然給你們一個公道。只要肯腳踏實地地做事,本王保舉你們。”
拋下這句話,沈傲已在校尉的拱衛下離去。
衆人方纔被這沈棱子所攝,這時候想起來,竟把沈傲通敵賣國的事忘了,都是大嘆錯失良機,該大罵幾句纔是。
倒是有一些人卻是若有所思,那樂顏呆了一下,默不作聲地坐回茶座,似在猶豫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