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歲山與宮城比鄰,總共兩個入口,一個是開向宮城,供宮中貴人出入,另一處則是朝向永樂坊,這永樂坊聚集着不少高官的宅邸,朝向永樂坊的叫神華門,門禁森嚴,四處都是殿前禁衛,神華門前門可羅雀,看不到一個人影,尋常的百姓就是在這裡逗留也要被盤查一番;遇到支支吾吾的,可以直接帶到大理寺去審問,所以大多數人便是經過這裡,也都會加緊腳步。
這時候,數輛馬車在一隊校尉的擁簇下過來,殿前衛與校尉的衣甲大致差不多,只是佩刀不同,校尉胸口多了幾個徽章,校尉們擁簇着的馬車也華麗得緊,殿前衛哪個不認得?一看就是平西王府出來的。
其中一個殿前衛虞侯不敢怠慢,小跑着過去,單膝在馬車前跪下,道:“不知來的是哪位貴人?”
馬車裡頭才傳出安寧的聲音,安寧鶯聲道:“我是安寧帝姬,現在要覲見父皇,快快讓開。”
虞侯心裡叫苦,卻不肯側身讓出道來,道:“帝姬恕罪,陛下此前就說了,平西王府的人一概不見,一切都等平西王回了汴京再說。”
趙佶做出這個決定,不過是怕有人來替沈傲說情,他自知自己爲人優柔,被安寧哭哭啼啼的一鬧,說不準就要許諾什麼,於是乾脆耳不聽爲淨,且先熬到御審再說。
馬車裡一下子沒有了動靜,安寧這時也有些慌了,一雙美眸顯得有些沒有主張,目光落在同車的周若身上,周若卻是柳眉一蹙,道:“放肆,陛下哪裡說過這種話?”
虞侯垂着頭道:“確實有旨意,請娘娘恕罪。”
周若卻道:“既然說不見平西王府的人,那沈駿是不是平西府家的?爲何還在萬歲山上日日面聖?”
這一句話把虞侯問得啞口無言,誰知周若言語又變得輕柔起來:“這一次進宮,是王府出了大事,要請陛下爲我們這些女兒輩的做主,若是耽誤了大事,只怕你也吃罪不起。”
那虞侯還在猶豫,心裡想,不管怎麼說,他們也是一家人,我今日若是攔了,沒準兒將來還要見罪。於是道:“不如讓末將前去稟告一下。”
“不必稟告了!”不遠處,三個人打馬而來,一個是晉王趙宗,一個是楊戩,另一個則是唐嚴。
這三人一道過來,恰好在不遠處撞到了一起,雖沒有招呼,卻都默契地一起過來,剛剛說話的是楊戩,楊戩繼續道:“出了大事,要立即稟告陛下,事急從權,就請將軍給個方便吧,若是陛下怪罪,雜家頂着。”
這虞侯擡眸一看,一個是內宮的首領太監,一個是嫡親的親王,另一個是國子監祭酒,內宦、宗室、清議的頭頭腦腦居然都來了,哪裡還敢說什麼?只好側身讓到一邊。
衆人一起到了宮門,落馬下車,浩浩蕩蕩地朝萬歲山上去,女眷們上山畢竟多有不便,這一路蜿蜒的石階足有千道之多,所以趙宗、楊戩、唐嚴三個當先,後頭的女眷則是慢悠悠地上去,之後連穿着二品誥命服的周夫人居然也來了,門口的禁衛又攔住,卻被前頭要上山的安寧等人看到,叫人迎了進來。
這些不速之客氣勢洶洶地上了山,早有內侍通報,趙佶不禁滿是狐疑,擡眸道:“怎麼一起往這山上跑?是不是出了事?”
楊戩倒沒什麼,晉王趙宗卻是令趙佶頭痛的人,此外那唐嚴突然上山來做什麼?更不必說平西王衆王妃和周國公的夫人,這些都是一時顯貴之人,連通報都不必就上山,當然是有事要說。
“莫非是爲沈傲求情?”趙佶陷入沉思,睡在他的臥榻上的正是酣睡正熟的沈駿,趙佶看了他一眼,打起精神,讓奶孃將小孩子抱到後堂去,省得待會兒驚着了他。
過了一會,趙宗、楊戩、唐嚴三人跨步進來,先是行了禮,趙佶看了他們一眼,淡淡地道:“不必多禮。”舔舔嘴,繼續道:“若你們是爲沈傲求情而來,就不必開口了,朕已經有了計較,況且旨意已經頒發,君無戲言,御審之事是斷不容更改的。”
趙佶拿起桌上的一碗茶盞,心裡說,今日將你們的話先堵死,看你們如何說。
誰知楊戩道:“陛下,爲的不是平西王的事。”
趙宗道:“皇兄,平西王府出大事了!”
端着茶盞的趙佶的手不禁顫了顫,安寧剛剛回了王府,這時候出事,莫非……還是唐嚴謹慎一些,想了想措辭,道:“今日拂曉,數十名賊人提刀入王府,欲行不軌,幸好被王府護衛察覺,這些兇徒號令如一,身手矯健,絕不是尋常的市井潑皮,如今人已經拿住,可是微臣竊以爲,如今這個風口浪尖,平西王剛剛待罪,就有賊人如此,只怕這背後並不簡單,還望陛下徹查此事,定要嚴查不殆,否則一味姑息,難保再有此類事發生,這一次還是幸好及時察覺,若是王妃和帝姬有什麼差池,這時候只怕悔之莫及了。”
趙宗咬牙切齒地道:“天子腳下,什麼人有這麼大的膽子敢摸老虎的屁股?沈傲那混賬固然待罪,可還是親王,更何況宅中還有諸位王妃,有本王的安寧侄女,如此放肆,難道不怕王法嗎?”
楊戩見趙佶的臉色已經鐵青,趁機道:“陛下,今次是平西王府,下一次只怕是宮城了。”
趙佶氣得嘴脣也打起哆嗦,心裡後怕不已,安寧就在王府裡,正如唐嚴所說,幸虧察覺及時,若是真有什麼差池,這還了得?
趙佶狠狠地將手中的茶盞投擲於地,勃然大怒道:“放肆!平西王只是待罪,他們就敢如此,若是坐實了罪名,豈不是要上房揭瓦?連王府都敢動,他們這是要做什麼?”
唐嚴和楊戩已經跪下,一起道:“此事實在駭人聽聞,前古未有,斷不能姑息。”
趙宗左看看右看看,發現所有人都跪了下去,才後知後覺地也跪在地上,道:“皇兄,今日有人敢殺進平西王府,明日就有人敢殺到晉王府來,陛下若是不嚴懲,以儆效尤,臣弟只好捲了鋪蓋帶了家眷進宮來避難了,這宮外是萬萬不敢住的。”
趙佶又好氣又好笑,一時瞠目結舌,原本還是一股子怒氣無處發泄,這時候被趙宗一番話弄得尷尬無比。
正在這時候,安寧幾個總算到了,趙佶快步過去,仔細端詳安寧,道:“安寧受了驚嚇嗎?”
安寧只是繯首低泣,身後的周若也是淚眼婆娑地道:“請陛下爲我們做主。”
春兒言辭最是厲害,道:“陛下,歹徒如此,定是有人指使,此人這般大膽,必然不是尋常人物,陛下若是不聞不問,臣妾人等,寧願辭了這誥命,遷居他處,再不敢住在這汴京。”
趙佶被一羣人圍着,七嘴八舌,又見安寧如此,女眷們都是惶恐之狀,怒氣又升了上來,道:“朕當然不姑息,不管是誰指使,朕定嚴懲不饒!”
正是此時,趙宗突然冒出來一句:“皇兄說是這般說,說不定等知道兇徒是誰,又改口了。”
趙佶不禁氣結。
恰在這時,外頭有人道:“太后駕到。”
趙佶頓時頭痛,他最怕麻煩,沒曾想偏偏還是躲不過,他挽着安寧的手,只好迎接太后鳳駕。
太后也是方纔聽到的消息,也是嚇了一跳,於是立即便趕來了。她一進駕鶴閣,臉上立即繃得緊緊的,冷哼一聲道:“皇上還在這裡偷閒?出了這麼大的事,爲何還不廷議,還不發旨意嚴懲?”
趙佶心中叫苦,連忙道:“兒臣正要這麼辦。”
太后看了駕鶴閣的衆人一眼,挽住安寧的手,道:“可憐的孩子,好端端的天潢貴胄,卻要受這樣的驚嚇,這還是天子腳下嗎?”
趙佶聽得臉上燒紅,不禁語塞。
太后在安寧的攙扶下坐到榻上,左右張望了一眼,道:“這裡倒是清靜的地方,也難怪官家樂不思蜀,哎,平西王有罪,陛下要懲處這也是應當的,可是他是親王,也是外戚,不管怎麼說,總不能叫別人欺負到頭上來,這件事不但要管,而且要殺雞儆猴,牽扯到的人該怎麼處置,陛下你來說說看。”
趙佶怒氣衝衝地道:“這般的惡行,朕怎麼能姑息?沈駿將來還要出宮住在王府,若是往後再出這樣的事,朕的外孫兒豈不是也要被賊人殘害?若是查出背後的人,朕一定殺之後快。”
晉王趙宗大叫道:“在天子腳下行刺王妃、帝姬,這就是謀反,可以誅族。”
太后也頜首點頭道:“不錯,平西王府是什麼地方,雖比不得宮城內苑,但也是禁地了,裡頭住着的,哪個都不比嬪妃低賤,官家,你怎麼說?”
趙佶道:“徹查,誅族,但凡牽連的,朕一個都不會放過。”他回答得倒是痛快,涉及到了自己的近親,也沒有什麼好客氣的,繼續道:“這既然涉及到了宗室,就由宗令府來審問,皇弟,你來做這主審吧,再調大理寺、刑部兩個官員在旁協助,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不得有誤。”
趙宗道:“陛下放心,這種事交給皇弟就是,有皇弟在,一定水落石出。”
趙佶讓趙宗來處置,不過是安撫一下太后,其實本心上,他總是覺得這皇弟有那麼點兒不太着調,這時見趙宗拍着胸脯保證,也就不再說什麼,目光落在楊戩、唐嚴身上,道:“楊戩和唐愛卿也去聽案,有什麼消息,可以立即稟告。”
趙佶焦躁地繼續道:“朕現在在想,沈傲還未問罪,就有人敢欺上門去,若當真定了罪,豈不是一家老小雞犬不寧?他固然有錯,但也是大功之臣,對朕也是忠心耿耿,朕豈能讓他受了委屈?”他猶豫了一下,目光落在周夫人身上,又道:“夫人可是祈國公家的?”
周夫人福了福身子,道:“祈國公正是家夫。”
趙佶道:“傳旨意給大理寺,將祈國公放出來,官復原職,讓他以此爲戒,往後更該如履薄冰,小心謹慎了。”
周夫人不禁道:“臣妾謝陛下隆恩。”
趙佶擺了擺手,吁了口氣,撤掉御審眼下是不可能的,君無戲言,若是朝令夕改,只怕朝中不服。可是這時候將祈國公放出來,趙佶所做的,便是放出一個信號出來,讓人知道,陛下對平西王,對祈國公,還是念着情分,後頭的事下頭去怎麼做,趙佶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