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西王殿下旅途勞頓,下官備了些酒水爲殿下接風洗塵,殿下若是不棄……”王信笑吟吟的迎過去要客氣。
沈傲見童貫臉色有些不好看,心裡似是明白了什麼,淡淡的打斷他道:“本王乏了,這酒水就免啦,多謝成國公的美意。”
一句不冷不熱的話,讓王信的臉色變得有些尷尬,他身後的童貫這時臉色纔好看了一些。至於隨來的邊鎮軍將,竟都露出幾分竊喜。想必這成國公在三邊的人緣並不好。
王信敢笑一聲,道:“王爺既然累了,何不如到欽差行轅去歇一歇,下官已經準備好了下榻之處……”
沈傲淡淡道:“不必,本王向來都是在童監軍府上住的,這習慣改不了。”
說罷不去理會這王信,徑直與童貫入城。以沈傲今世今日的地位,根本不必去理會一個國公,更何況還是成國公王信這樣的邊緣人物。
王信當然也知道這個道理,也不敢說什麼,乖乖的帶着自己的隨從跟過去。
到了童府這邊,童貫立即將沈傲迎入正廳,將左右的人等都叫出去,只留下一個心腹的老僕斟茶倒水,沈傲剛剛喝了口茶,童貫已經搶了一步到了沈傲的腳下,道:“殿下救救雜家。”
沈傲不由一驚,道:“童公公這是什麼話,像是天塌下來一樣。”
童貫苦笑搖頭道:“殿下若是不來,雜家還真以爲是天塌下來了,不知怎麼的,朝廷突然派了那王信來做欽差,督促三邊。原本陛下對雜家一直是信任有加的,卻不知怎麼的聽了誰的讒言,說什麼雜家年紀大了,要爲雜家分憂……”童貫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伴君如伴虎,他這老油條豈會不知道?做臣子的被說成年紀大,既可以理解是天子體恤,也可以理解是抄家滅族的前奏。
童貫繼續道:“這王信一來,雜家才知道事情遠不是這麼簡單,他到了三邊,第一件事就是給懷州商人開放了關隘,還徹查了不少三邊這邊的軍將,這些人……”童貫訕訕然道:“多少都是雜家的心腹。古話不是說一朝天子一朝臣嗎,就是這邊關也是如此。如今這邊鎮的大權落到了王信手中,王信身爲欽差,這不是擺明了是要挑雜家的錯?雜家不敢說邊關的將佐都是奉公守法,要挑錯還不容易,殿下……你可得爲雜家拿個主意,那王信到底是授了陛下的聖意,特地來整治雜家。還是因爲懷州商人的緣故惹出來的事?”
沈傲想了想,喝了口茶道:“這幾個月我與陛下通信,陛下也提及過三邊的事,對你並沒有微詞,應當不是聖意。”
童貫聽了不禁鬆了口氣,他在這三邊樹大根深,一個欽差,並不至於惶恐到這個地步。最怕的就是那王信是帶着宮裡的授意,那纔是上天無路,下地無門,有口不能辯,只能乖乖洗乾淨脖子任人宰殺。
童貫不禁冷笑起來:“這麼說是那些懷州人搗的鬼?真真想不到,懷州人的能量大到這個地步。”
沈傲沒興致理他和那王信的糾葛,在他看來,童貫和王信只不過是朝廷鬥爭的延續而已,與其有精力去管這個,倒不如多放些在朝廷那邊。他淡淡道:“太原地崩,如今已過去了一個半月,有什麼新鮮事嗎?”
童貫心中已經大定,打起精神道:“昨天夜裡送來的消息。”他苦笑一聲,正色到:“殿下聽了可不要生氣。”他慢悠悠的道:“太原地崩,祁國公奉旨賑災,誰知出了亂子。陛下龍顏大怒,三日之前,已派了人去將他押回京中,多半進了大理寺,準備候審了。這一次地崩本就事出突然,天下議論紛紛,更有人妖言惑衆,說是上天警示陛下,是亡國的先兆!原本陛下就希望立即壓下這事來,誰知道祁國公到了那邊居然帶了銀錢籌不到糧食,災民沒有了飯吃,結果出了事,數千上萬人襲擊欽差行轅,雖是被駐在太原的邊軍彈壓下去,可是這事兒聯繫到地崩就變得不簡單了,只怕這一次,祁國公要完了。”
沈傲正低頭喝茶,聽了童貫的話手中的杯盞不禁跌落在地上,擡起眸來,道:“你再說一遍!”
童貫苦笑着又說了一遍,道:“朝廷這一次共是撥下了五百萬賑災銀錢,按照市價,便是買下兩百萬擔米來也是足夠。可是祁國公到了太原,竟是不購米,耽誤了時間,才釀出來的大禍。殿下與祁國公走得近,這時候,還是不要爲他出頭的好,地崩本就是天大的事,宮裡心憂如焚,如今又鬧了這麼一出,祁國公和宮裡的情分早就蕩然無存了。據說賢妃娘娘到太后那邊去求情,連太后都不敢答應。”
沈傲整個人呆了一下,地崩的政治影響實在太大,尤其是太原這麼大的地崩,若是換作前朝,宮裡發罪己詔、首輔引咎致士都是常有的事。而大宋這邊一直沒有動靜。如今卻因爲周正的賑災失當,終於爆發了出來。
眼下只怕無數人都在期盼着讓周正背下這地崩的黑鍋。
激起民變的罪名,只怕和謀反也差不多了。別說是沈傲,就是太后站出來說話也不頂用。
既是地崩,就肯定要有人倒黴,皇帝沒倒黴,首輔沒倒黴,不是合該周正倒黴?
只是周正和沈傲的關係,是絕不可能讓沈傲袖手旁觀的。他臉色霎時陰沉下來,道:“祁國公去賑災,是誰舉薦的。”
童貫見沈傲臉色不好,不敢觸怒他,連忙道:“是李邦彥。”他猶豫了一下,繼續道:“李邦彥是懷州人,太原那邊也是懷州的重要商路之一,雜家聽說用銀錢就地購買商家糧食賑災也是李邦彥的主意。這李邦彥莫不是刻意與那些商人串通?”他繼續按着自己的思路想下去:“應當錯不了,之所以舉薦祁國公,只怕還是因爲殿下的緣故。”
沈傲是何等聰明的人,一點就透,冷哼一聲,道:“這個節骨眼上,他們還想發災難財,又怕本王將來追究,所以特意將祁國公拉下水?如此一來,本王若是追究他們,第一個要剷除的就是祁國公是嗎?哼,好深的心機。”
大致的脈絡已經清楚,雖然不能確定,如今卻是最合理的解釋。李邦彥教唆皇帝就地購糧,而糧食在懷州商人手裡,這些商人要賣糧,當然不能按市價去賣,便是翻個十倍、百倍也是稀鬆平常的事。這李邦彥設下了一個口袋,就是等欽差去把錢交出來。而周正也是其中的關鍵,要想做到沒人追究,只要把周正拉下水即可,反正糧食是周正購的,出了事也是他擔着。
結果周正到了太原那邊,商人報出的價格讓他不能接受,於是便僵持下來,再之後,發生了民變,這賑災不力的黑鍋自然落在了周正身上。
原本按李邦彥的估計,周正到了太原,老老實實花高價買了糧食,再叫商人們送些賄賂過去,大家一起發財。誰知周正這人平時也不是不沾葷腥,只是這賑災的錢卻是不敢碰,如今才鬧出這麼大的事。
沈傲冷笑一聲:“這件事的原委,先叫人去徹查出來。童公公,太原那邊的邊軍雖然和你沒幹系,可是那邊你有沒有熟人?”
童貫點頭道:“自然是有,三邊和太原那邊一向是千絲萬縷的。殿下的意思是,叫雜家託人去打聽?”
沈傲頜首點頭道:“你一邊去打聽,有了準信立即給我寫信。至於汴京那邊,本王親自去署理。他孃的,這幫混賬把算盤打到了本王的頭上,今日不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他們還不知道我沈傲爲什麼叫沈愣子了。”
童貫道:“殿下要三思,這件事實在太大,莫說天下人已經議論紛紛,都說祈國公罔顧災民,才激出來的民變。就是宮裡頭也已經勃然大怒了,地崩和民變兩件事加起來,誰沾進去都不會有好果子吃。”
沈傲淡淡一笑:“試試又何妨?”
沈傲心裡有些焦急,想到許多的往事,他能有今日,與周正分不開關係,汴京城裡的周夫人和周若肯定是急了,自己又不在,家裡竟是沒有一個男人,便歸心似箭,若不是這時候天色太晚,真希望立即起程。
童貫也不好再勸什麼,只是道:“殿下既然主意已定,雜家也只好隨殿下試一試了。”
說罷叫人給沈傲換了一盞新茶,安慰道:“這麼大的事,肯定要三司會審,還要御審也不一定,不管怎麼說,周公爺現在只是待罪,苦頭肯定是不會吃的,殿下也不必太憂心,想定了主意再說。”
沈傲點了點頭道:“眼下的關鍵還是太原,先打聽消息吧。”說罷喝了口茶,誰知這茶是新換的,他有些失魂落魄,竟冷不防將嘴燙了。只是這一燙,反而讓他冷靜下來,心裡對自己說,這時候一定要冷靜,周家的榮辱都託付在了自己身上,唯有冷靜才能把泰山大人救出來。
童貫見沈傲失魂落魄,苦笑一聲,也就告辭出去。
沈傲去叫人尋了周恆來,將這事和周恆說了,周恆先是呆了一下,隨即道:“我爹一定是冤枉他,表哥,我這就去汴京,先見爹爹一面。”
沈傲攔住他:“深更半夜,急在這一時幹什麼,你去了有什麼用?”
周恆整個人又是沮喪又是無力,一屁股癱坐在座位上,眼淚模糊的道:“總比在這裡乾等着好。表哥,是不是有什麼隱情,我爹一向謹慎,怎麼會出這麼大的疏忽,我娘現在不知怎麼樣了……”他突然發覺自己竟是一點主意都沒有,整個人都變得沮喪無比。
沈傲按住他的肩,慢吞吞的道:“事情還沒有查清楚,表哥也不好猜測,明日清早我們就趕回去,不管如何,有表哥在,就絕不會讓國公吃虧。這件事若是當真沒有其他的干係倒也罷了,若要讓表哥知道有人使絆子……”沈傲冷冷一笑:“我和他不同戴天!”
周恆聽了沈傲的話,心裡才安定了一些,在他心裡,沈傲一直無所不能。
沈傲拍拍他的背,道:“夜深了,先回去歇息,養足了精神,纔好趕路是不是?”
周恆搖搖頭,道:“我不困,一點都不想睡,在這裡坐坐好嗎?”
沈傲頜首點頭,這時候他的心情也有點亂,並不去臥房歇息。兩個人都坐在這廳裡愣愣的發呆,誰也沒有說一句話。那廳中的紅燭不知什麼時候燃燒到了盡頭,陡然熄滅,整個大廳裡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中的沈傲呆呆坐着,想到許多的往事,竟有些傷感。他自小就是個孤兒,穿越之後更是舉目無親,在他心裡,一直都將周正當做了最敦厚的長者,最親密的人之一。如今周正遭難,讓沈傲突然意識到有點失去了方寸,他默默的調整心態,反覆的想着事情的前因後果,和這件事的影響。不知不覺之間,雄雞鳴叫,天空已經露出了魚肚白的晨光。
“天亮了。”周恆黑着眼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艱難的說出一句話。
沈傲點點頭,雖然有些疲倦,可是這時候他不得不抖擻起精神,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出發!表弟去營中找韓世忠和童虎,讓韓世忠帶隊慢慢返程,至於童虎,讓他帶十幾個侍衛隨我們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