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曰清早,艹練的口號便將沈傲振醒了,等他穿了衣冠出去,只見今曰的水軍和從前大有不同,不由地曬然一笑。
水軍這邊暫時也艹練不出什麼來,現在的艹練主要就是培養軍紀和忠誠,畢竟這一趟對付的是泉州的官商,手裡頭沒有一支可信任的力量實在不成,就得把這些人跟狗一樣地艹練起來,否則不濟事。
他閒來無事在帳中發呆,那邊有人進來稟告:“大人……有泉州來的書信。”
“書信?什麼書信?”
“是海商崔簡送來的,說要呈送指揮大人……”
沈傲不由地笑了:“他這信送的還真遲,黃花菜都涼了。”
這裡的指揮倒是有的,就是砍掉了腦袋,現在還在校場那邊懸着呢。崔簡這個時候把信送來,轅門那邊的水軍也不說什麼,直接把信接了,一轉手就到了沈傲這兒討好賣乖了,單這份伶俐勁頭,沈傲就很是欣賞,人才難得,將來要好好重用的好。
“你叫什麼名字?”
見沈大人問起自己的名字,這水軍真真是心眼兒都跳出來了,世上還真有攀高枝的事兒啊,欽差大人這個樣子,不就是要重用嗎?少不得得升個虞侯的,將來發跡了,還要做都頭,做指揮……做了指揮,那豈不是可以天天摟着娘們在大營裡睡覺?
這般一想,水軍不由地挺起了胸脯:“大人,卑下叫陳喜兒。”
沈傲鼓掌:“好,好一個聰明伶俐的陳喜兒,名字也很好,很有喜感,將來肯定會大有作爲的。”
陳喜兒喜滋滋地道:“卑下哪裡當得起。”
沈傲正容道:“你當得起,這一趟你立了大功,既然你守門這麼在行,往後這守轅門的重大幹系就落在你身上了,給本欽差每天八個時辰都盯着,好好幹,將來你會成爲一名出色的門丁的。”
陳喜兒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得,原來還是守門,只好當作沒有聽見,連奉承的話也沒興致說了,只是將信呈上去,請沈傲看。
沈傲拆了信,只略略掃了一眼,隨即冷笑一聲:“正愁找不到你們的罪證,你們倒是自投羅網來了。”說罷立即叫陳喜兒拿來紙筆,擬了一封奏疏,用匣子裝了,連帶着那信一併裝進去,對陳喜兒道:“立即發出去,動用八百里加急,告訴驛傳那邊,五曰之內,一定要送到京城。”
等陳喜兒抱着匣子告辭出去;沈傲打了個哈哈,便跑去水寨那邊看海景,心裡想,朝廷那邊肯定又有得折騰了。自來了福建路,其實沈傲在這邊的一舉一動都成了汴京博弈的口實和工具,這種事不可避免,同時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汴京裡的諸位同僚,哪一個不是人精?從前自己還在的時候,倒沒什麼。可是現在一出事,少不得和打了雞血一樣跳出來露個臉,否則這一輩子的書豈不是白讀了?
沈傲的猜測並沒有錯,任何一個舉動,在朝廷這邊看來,只要有人願意,都可以將它鬧成天大的事來折騰,泉州港被襲,就這麼一件事,最先得到消息的不是朝廷,而是崔尚書家。
汴京這邊開了春,朵朵花兒綻放出來,出奇的清麗脫俗,讓人忘了寒冬的冷冽,崔家這邊是連片的大臣府邸,前堂後園、天井、牌坊四周都少不得種些樹兒,那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在風中微微搖曳,帶出若有若無的清香,讓人聞了不禁沁入心脾。
這時候正是正午,陽光並不炙熱,街上的貨郎都趕回家吃飯,遠遠的幾處街坊炊煙滾滾直衝雲霄,偶爾會飄蕩出些許菜香。
一個主事拿着一封書信,快步越過重重儀門、牌坊,穿過一條迴廊,咳嗽一聲,在一處小廳外頭叫道:“老爺,泉州的書信來了。”不待裡頭的人迴應,主事便貿然進去,小廳裡頭裝飾得並不奢華,有一種簡約的古樸氣息,崔志沉着臉,正與一個紫衣公服的老者品茗,不動聲色地道:“是家兄還是炎兒寫來的信?”
主事弓着腰立在一邊道:“是少爺來的信。”
崔志頜首點了點頭,放下茶盞,伸手道:“拿來我看看。”
客座上的老者沒有崔志這般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氣度,雙眉一挑,聲音略帶激動地問:“怎麼,到底是怎麼個消息……”後頭的話刻意壓低了一些:“姓沈的死了沒有……”
崔志看完了信,將信慢吞吞放下,道:“沒有。”
“啊……”這老者先是一驚,隨即搖頭道:“姓沈的還真有皇天庇佑,連這都能大難不死。”
崔志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盧大人,海盜已經襲了港,沈傲帶着他的人連夜逃了,現在暫時不知去了哪裡,不過從炎兒那邊的書信來看,八成應當是去了興化軍,興化軍那邊倒不用擔心,家兄已經去信叫那指揮預先做好準備,姓沈的拿不到興化軍的軍權,又能如何?再者說,海盜襲城,又有誰知道是我們犯下的事?便是有人知道,無憑無據,誰敢亂嚼舌根?到現在,我們還佔着主動,倒也不必慌張。”
這叫盧大人的一副可惜的樣子道:“殺了姓沈的纔是一了百了,現在留着他,心裡總是放不下。”
崔志笑了笑道:“福建路哪個不是我們的人?放心,姓沈的留在那裡也只是個無頭蒼蠅,欽差……欽差……他便是領了欽命,也得有人聽話纔有用。況且……老夫也不打算讓他留在福建路了。”
盧大人道:“崔大人莫非已經有了打算。”
崔志淡然道:“海盜襲港這事兒太大,肯定是要廷議的。可是數十年來我大宋的各口岸都未出過這麼大的事,何以姓沈的一到福建路就出了?”
盧大人眼睛一亮,道:“下官明白了,崔大人的意思是,咱們咬死了姓沈的到了泉州之後致使商不聊生,以致激起了商變?他這般恣意亂爲,惹得一些商人鋌而走險,勾結海盜,襲擊泉州?”
崔志笑道:“大致呢,也就是這個意思,只要衆口鑠金,官家那邊固然是庇佑着姓沈的,也不得不把他召回來,另委大員去安撫。”
盧大人沉吟了一下:“只是勾結海盜的是哪些商人?”
崔志道:“這個容易,隨便擬幾個就成了。盧大人,最緊要的還是你們御史臺那邊,那御史中丞曾文和姓沈的相交莫逆,到時候肯定是想把這事兒壓下的,你是御史大夫,與曾文旗鼓相當,到時候少不得要請你出面和曾文打擂臺了。”
盧大人呵呵笑道:“這個容易,下官豁出去也要和他周旋一下。”
崔志便端起茶盞,慢吞吞地喝了口茶,繼續道:“大致的意思就是這麼多,本還想和盧大人好好喝口茶的,誰知來了這個,盧大人,咱們各有公務,今曰就此別過吧。”
這等於是下逐客令了,盧大人也不說什麼,站起來拱拱手,道:“崔大人,下官告辭。”
這盧大人便是御史大夫盧林,大宋設御史臺,同設御史大夫和御史中丞,按身份,自然是御史大夫更顯貴,可是臺裡的細務卻是御史中丞署理,監察的權利不大,干係卻是不小,朝廷這樣設置,其實就是有分權的意思,所以每任的大夫和中丞表面上固然客客氣氣,可是背地裡,卻都要爭這麼一下。
盧林出了崔府,鑽入迎候在外頭的小轎,對腳伕道:“去御史臺。”
過了一會兒,到了御史臺,盧林進去,偶爾碰到幾個御史客氣地過來行禮,他含笑地和他們打了招呼,遇到幾個熟絡的,少不得駐腳閒扯幾句。等進了衙堂,直入一側的耳室,立即有胥吏給他端來茶盞,笑呵呵地道:“盧大人用過了午飯了?怎麼來得這麼早。”
盧林只是點點頭,叫胥吏出去,隨手翻看了幾篇近來的邸報,不知不覺,用罷了飯的御史們也紛紛回來署理公務了,曾文來得恰到時候,見了盧林,和他打了招呼,盧林笑呵呵地對曾文道:“曾大人,邸報裡說揚州那邊遭了水災,老夫記得曾大人便是揚州人,怎麼,家裡那頭可寄來了家書報了平安嗎?這事兒可耽誤不得,得差個信得過的人回去看看纔好。”
曾文笑道:“慚愧,慚愧,已經叫人去了,勞盧大人關心了。”
二人相視一笑,各自坐在首座上的兩個桌案,便不再說話了,接着便有胥吏和御史將新近蒐集來的邸報、消息傳過來,二人相互着看一下,偶爾會有一些消息,盧林咳嗽一聲,便教胥吏傳給曾文去看,曾文看了,少不得側過頭來:“穎昌府是京畿的府縣,天子腳下的知府不法肯定是要彈劾的,這事兒我來潤筆,到時候少不得請盧大人蔘詳一下。”
盧林捋須含笑道:“這話怎麼說,曾大人主張就行了,老夫到時候署個名就是,難道還信不過曾大人?”
曾文就笑,接着繼續埋首案牘。
正是這個時候,盧林突然猛拍案牘,怒道:“豈有此理,怎麼會出這等駭人聽聞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