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隨着一聲令下,兩匹馬開始徐徐跑起來,越跑越快,如箭飛馳般向前跑。
胡憤經驗豐富,矯健矮小的身軀死死貼住馬背,全身隨着馬的奔跑而不斷的調整着坐姿,他坐下的馬乃是宮苑中圈養的寶馬,神駿異常,甫一飛馳,便迅速地比王子扈從領先了一個馬位。
衆人見狀,除了幾個老成持重的,都紛紛爲之喝彩起來;大家頓然覺得揚眉吐氣,方纔那王子口出狂言,許多人心中尚且有些疑惑,以爲泥婆羅人定有必勝把握;可是隻這一看,只百丈不到,胡憤已是領先,大宋已是勝券在握。
沈傲此刻全神貫注着賽事,嘆了口氣,幽幽地道:“最壞的結果來了。”
楊戩被這熱烈的氣氛感染,正是隨之興奮的時候,卻是見沈傲噓聲感嘆,便忍不住道:“沈公子何出此言。”
沈傲道:“若是泥婆羅人佔據了優勢,有必勝的把握,倒也罷了。現在看來,泥婆羅人的馬匹和馬術如此不堪,卻敢以邦交來立下賭約,楊公公認爲,他們會就此認輸嗎?”
楊戩心中一凜,這種陰謀手段他見得多了,說得不好聽些,他便是用陰謀的老祖宗,這宮中多少人想得到聖眷,將他排擠下去,可是結果如何?他這個內相非但在宮苑中穩如泰山,就是在宮外,那些文武大臣又有誰是他的對手。
略略一想,楊戩立即明白了,若是泥婆羅人能夠規規矩矩地取勝,提出這個賭約自然是理所應當;可是他們明明實力不濟,卻拿出這樣的重注去賭,若是不使些手段,豈不是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後跟?
楊戩低呼一聲,臉色凝重地道:“雜家這就去知會官家一聲。”
話音剛落,沈傲吸了口氣,呼道:“晚了。”
楊戩舉目過去,只看見那落後一個馬位的王子扈從卻突然伸出了手,坐在馬上以一種奇異的方式向着胡憤探手攻去。
胡憤被這意外的偷襲弄得舉足無措,身形一頓,連帶着坐下的寶馬也減慢了速度。恰在這個時候,那扈從卻又改變姿勢,腳勾着繮繩,全身竟是斜站在馬背上,又是一拳,直向胡憤的腰腹砸去。
衆人已發出一聲驚呼,縱是胡憤這樣眼明手快的老將,此刻突遭大變,已是來不及應變了,怒吼一聲,腹部中拳,便如風箏一般摔落下馬。
“無恥!”
“快救胡指揮使!”
無數人顧不得斯文,頓時咒罵起來,那王子扈從得意一笑,坐回馬上,絕塵而去。
此刻趙佶已站了起來,冕珠之後的眼眸射出一絲怒火,放肆,太放肆了,簡直是膽大妄爲,明明是賽馬,對方卻突然攻擊!
唯有沈傲,此刻卻表現得出奇的鎮定,他的目光一閃,忍不住道:“這是瑜伽?不對,又有些不像,不過方纔那個動作,還真是像極了。”
要知道那扈從與胡憤全力駕馬狂奔時,相隔有半丈之遠,那個扈從突然作出一種奇怪的動作,全身的肌肉和骨骼,竟是一種不可思議的扭轉,只需用腿勾住繮繩,全身就可以全神貫注的對胡憤偷襲,這樣的本事,和後世的瑜伽有些相同,可是又有些不同。
如果猜得沒有錯的話,這應當是瑜伽的變種,或者說是與瑜伽結合起來的某種武術,從一開始,那王子便根本就沒有打算公平的比賽,這一切,應當都是早有預謀的。
“無恥,比老子還無恥!”沈傲心裡也忍不住大罵,他雖然無恥,但是總還顧及點顏面,總還知恥,至少爲去替自己找萬般的理由;可是蘇爾亞王子的無恥,彷彿一切理所應當,一點掩飾都不需要,說賽馬,他能教人去打拳。
此刻,那扈從已是繞着苑河跑完了一圈,悠悠然地奔回了原點,得意洋洋地下了馬,朝蘇爾亞王子行了個禮,站至王子的身後。
蘇爾亞王子笑呵呵地道:“這一局,泥婆羅國贏了。”
“哼,偷襲胡指揮所,竟還敢言勝?果然是蠻子,恬不知恥,無恥之尤。”此時衆人議論紛紛,能令羣臣直呼爲無恥、蠻子,這個王子,倒也算是夠賤的了,臉反正已經撕破了,什麼友好、禮儀都是虛言。
蘇爾亞王子大笑,朝遠處的趙佶行禮道:“皇帝陛下,方纔我們是不是曾說過,只要誰能從始點跑到終點,便算誰勝是不是?爲什麼此刻大宋卻反悔了。”
幾個侍衛將胡憤擡起來,胡憤身受重傷,臉色蒼白如紙,趙佶親自步過去探視,臉色陰鬱得可怕,卻不去理會蘇爾亞王子,高聲道:“傳太醫,快,扶胡愛卿去養傷。”
等他回過頭來,蘇爾亞王子繼續道:“規矩既是這樣定的,那麼中途泥婆羅的勇士不小心觸碰了大宋騎師,又有何不可?堂堂大宋,既然自稱是君子之國,天朝上邦,卻又爲什麼不敢不認輸?莫非大宋是輸不起嗎?”
“哼!”趙佶冷哼一聲,仍是不說話。
誰都知道,這第一局確是輸了;泥婆羅人雖然無恥,卻沒有破壞規矩。
只是擺在趙佶面前的,卻是第二場馬賽的人選,胡憤已經重傷,自然不能再出場,至於其他人,還有誰的馬術比胡憤更好?就算更好,誰又能躲得過那泥婆羅人的怪異身法。
一片沉默聲中,沈傲怡然一笑,對身側的楊戩道:“楊公公,一般情況下,爲君分憂會有什麼獎勵?”
“獎勵?”楊戩愣了愣,纔是明白過來,連忙道:“沈公子要上場與泥婆羅人賽馬?”
沈傲冷笑道:“你看,大家都不上,那泥婆羅人見了,豈不是笑我們大宋無人?學生手無縛雞之力,可是卻有一腔忠君報國的沸騰熱血,怎麼能不挺身而出?”
楊戩微微皺着眉頭道:“沈公子也會騎術?”
沈傲很謙虛地道:“會那麼一點點。”
沈傲一個文人,對馬有所研究已經不簡單了,難道騎術也會很好嗎?
楊戩擔心地道:“那麼沈公子要小心了,泥婆羅人可惡得很。”
沈傲笑道:“其實學生的心裡還是很怕怕的,不過要是陛下隨便賞學生一匹寶馬什麼的,學生腦中想起聖人的教誨,便什麼都不怕了。”
噢,原來這沈公子是想要匹馬,楊戩心裡偷偷地笑了;看着沈傲灑然地步出去,高聲道:“這第二場賽馬,就讓學生來吧。”
衆人愕然,皆是望向沈傲,只看到沈傲那瘦弱的身軀,此刻卻突然顯得高大起來,方纔不少人還覺得此人口無遮攔,可是這一刻,卻覺得這個小子其實並不是太壞,要知道,和泥婆羅人賽馬可不是玩鬧的,若是在騎馬的過程中遭他們的偷襲,那絕對是非死即傷,這個時候能夠主動請纓,膽量不小啊。
沈傲旁若無人的朝遠處的趙佶行了個禮道:“陛下,請准許學生出賽,學生只是區區一書生,騎驢的本事倒還不錯,至於騎馬嘛……”搖頭嘆了口氣:“馬車學生倒是坐過不少次,騎術精湛,卻只限於騎驢,而非騎馬,那麼就讓大宋朝一個騎術最低劣的書生,來和泥婆羅國的勇士比一比,看看誰的騎術更高!”
騎驢……衆人無語,這騎驢和騎馬雖同有一個騎字,可是這差異也太大了吧。
倒是有幾個有心人,卻似是聽懂了沈傲的話,這叫先抑後揚,先說自己只會騎驢,這樣一來,就是輸了也不丟臉了。可若是贏了,那自是證明大宋一個騎驢的書生,也比之泥婆羅王子身邊的勇士還要厲害,這個沈傲,真是無時不在挖陷阱啊,說一句話,不定在下一刻就把人繞進去了。
趙佶見沈傲請纓,心中一時百感交集,今日被這蘇爾亞王子氣得狠了,心中早已不快,而這場賽馬乾系不小,若是輸了,非但要遭人笑柄,且損失巨大,此時抱着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道:“沈愛卿,小心。”
這一句囑咐倒是真心實意,甚至還添加了趙佶幾分情感。
沈傲呵呵一笑,先是叫來了一個禁衛,與那禁衛耳語幾句,那禁衛連連點頭,不過神色中卻多了幾分怪異。
叫人將胡憤的馬牽來,沈傲一手扯住馬的繮繩,一手撫摸馬的鬢毛,隨即向蘇爾亞王子走去。
“王子殿下,下一局,仍是你那扈從出賽嗎?”
沈傲的笑容燦爛極了,絕對沒有一絲的刻意和造作,真摯地望着蘇爾亞王子。
蘇爾亞王子冷笑道:“是又如何?沈公子還是小心吧!”
沈傲從容一笑道:“請轉告你的扈從,叫他小心一些,在下騎驢……哦,不騎馬的時候難免會作出一些有辱斯文的事來。不過……學生倒是很期待第三場王子殿下能夠上場,若是能與王子殿下一較高下,那就好極了。”
蘇爾亞王子冷哼了一聲道:“我看還是得等沈公子有能耐先擊敗我的扈從再說這些話吧!”
沈傲和王子扈從各自翻身上馬,已做好了準備,有內侍高聲唱喏一聲,二人如箭一般勒馬衝出,沈傲騎着馬,馬術卻也不是吃素的,實力絕不在胡憤之下,再加上他坐下的這匹馬,豈是阿拉伯馬所能媲美,阿拉伯馬的品種雖然優異,卻哪裡比得上血統純正的神駒;頃刻工夫,沈傲便迅速地將對手甩落在後。
寒風颳面,帶來絲絲生痛,束起的長髮,迎風飄起,此刻的沈傲,冷靜得出奇,耳邊傳出嗡嗡作響的風聲,彷彿連耳膜都快要給刺穿。
“有種你這王八蛋就故技重施!看本公子怎麼收拾你。”沈傲在心裡罵道,卻沒有回眸,全身緊繃着,那王子扈從,隨時都可能展開偷襲,一不小心,就可能被砸下馬去。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突然,有人驚呼一聲:“沈公子小心。”這一聲警告是因爲沈傲身後的對手,又是故伎重演,仍是對付胡憤的動作,全身以不可思議的角度開始扭曲,尤其是那手臂,向前一伸,越過馬頭,動作怪異之極。
一拳已經開始砸向沈傲的後心,冷風不斷的吹拂,那拳頭距離沈傲的身體已不過尺寸之間。
看客們都焦急起來,有些人甚至將眼睛別過去,不敢再去看沈傲的後果;就是趙佶,此刻的心也跳到了嗓子眼裡,臉色青白起來,低吼道:“若是要沈傲有事,朕寧願不要這邦交,也……”
後面一句話卻說不出來了,所有人都愕然了,因爲沈傲的手心裡,不知從哪裡掏出了一根棒子,不錯,是一根棒子,只有拇指般粗細,黑黝黝、反射着雪色,顯是生鐵鑄造的。
“這棒子,倒像是禁軍的槍桿。”說話的人是工部的一個官員,專門負責督造器械的,一見那棒子的粗細、長短,頓時便認出來了。
禁軍的武器品種多樣,其中有一種武器叫短槍,這種槍的槍桿不是木質,而是生鐵鑄成,槍身雖短,重量卻是不輕。
就在所有人恍惚的剎那,一聲怒吼傳出:“哼!龜兒子不學好,學人偷襲,偷尼瑪啊偷!”
這莫名其妙的怒吼剛落,便聽到金屬撞擊筋骨的聲音,啪……隨之是骨頭碎裂的微響傳出。
衆人膽戰心驚地再去看,只見那鐵棒不偏不倚地砸中探過來的手臂,王子扈從吃痛地叫了一聲,連忙回身落馬,那鐵棒在半空劃過半弧,卻又是狠狠砸落,這一次不是手臂了,而是那扈從的肩窩。
啪……啪……在場之人,哪一個不是飽讀經書的大儒,再次的,那也是整日在宮中行走的內侍,此時聽到那金屬與骨肉的撞擊聲,看到那兇殘的行兇場面,都一下子呆住了。
只見王子扈從自馬上摔落,渾身淤青,臉色扭曲,豆大的汗珠不斷的低落,顯然身上骨折的地方不只一處。
倒是沈傲,卻是回眸一笑,讓人一下子忘記了他的兇殘,慢悠悠地騎着馬,還真有幾分騎驢的悠然,慢慢地圍着苑河轉悠了一圈,回到原點,落馬後笑吟吟地道:“敢問王子殿下,這第二局,是誰贏了?”
蘇爾亞王子先是目瞪口呆,到了後來幾乎是恨不得將沈傲整個撕開!
至於沈傲的這個問題不知道蘇爾亞王子是還沒反應過來,還是太狠沈傲了,卻是回答不出,按規矩,沈傲確實是第一個回到了終點,可是他居然賽馬的時候帶了根鐵棍……不過,這只是小節,既然賽馬的過程中可以互毆,帶一根鐵棒,又有什麼打緊?這話,可是蘇爾亞王子自己說的,他要的只是結果,沈傲就給他這樣的結果。
沈傲笑得很開心很燦爛,心裡想着,本來還是很想和這個王子講講道理的,可是竟然要動拳頭,無奈何,既然身爲王子的都這麼下賤,本公子只好大棒伺候了,這叫什麼呢?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