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若離回瞪回去,毫不相讓。
歡顏睜開眼睛看了一眼趙勳,心頭駭的一跳,又偷偷看了眼顧若離,忙閉上眼睛接着睡。
縣主膽子太大了,趙將軍那麼可怕的人,又喜怒無常的,她怎麼就不害怕呢。
還敢這麼直接的槓上。
要是她,早就嚇的不知道躲到哪裡去了。
歡顏心裡想着,又忍不住睜開一隻眼睛偷偷看着趙勳,他怕他要是發火了對顧若離不利,她也能護着一點。
趙勳負手站在院子裡,光線並不亮,可她就是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他散發出來的冷意。
歡顏抖了抖,抓着椅子的靠背,想着一會兒怎麼樣丟出去,才能砸到他。
“餓不餓?”忽然的,趙勳開了口,臉上的冷意一下子被笑容取代,柔聲道,“你昨晚沒有吃飯!”
歡顏好不容易鼓起來的勇氣,一下子分崩離析,將軍……這個時候您說居然問縣主吃什麼?
不該發火,發怒,或者吵架的嗎?
歡顏嘴角抖了抖,就聽到顧若離道:“酒館的夥計都歇了,這個時候哪有東西吃。”顧若離想起來,他似乎也沒有吃飯。
“想吃便有。”趙勳說着,大步前堂走去,穿過亮着一盞夜燈的酒館大堂,徑直去了廚房,值班的小廝見到人來頓時就想攔一下,可一看是趙勳,立刻就縮回了腦袋。
總之,不要把這裡燒了就成,其他的,就當沒看見吧。
顧若離覺得,她明明很生氣的,可是當他問她餓不餓的時候,似乎那一瞬間,她的氣莫名的就消了……
只好跟着他往廚房去。
趙勳親自點了燈,廚房裡亮堂起來,長案上擺了鍋碗瓢盆還有一筐筐沒有用完的菜,趙勳負手站在桌案前,擰着眉,不知道在想什麼。
顧若離就看着他,問道:“你會做?”這麼多菜,她一個也不會,若是煮碗麪條倒是可以。
“你不會?”趙勳回頭詢問的看着她,顧若離搖頭,“算了,不吃了,我也不餓。”
趙勳皺着眉就走到長案邊,將一個個筐子掀開,每樣菜都看了一遍,似乎在認真思考要做什麼,顧若離就坐在門口的凳子上看着他,等了好一會兒,就看着他拿了一把青菜提了刀切菜。
刀工很好,不一會兒便將青菜切成了絲。
他又走到竈臺邊起了火,放油,將青菜倒進去翻炒,又倒水,下面條……
非常嫺熟的樣子。
顧若離很驚訝,忍不住走過去看,問道:“你用青菜煮麪條?”
“嗯。”趙勳將她推開一些,“躲遠點。”話落,找了兩隻碗擺在竈臺上,將面盛起來把筷子遞給她,“吃吧。”
顧若離哦了一聲,就坐在長安邊上,趙勳坐在她對面,兩人頭碰着頭,顧若離吃了一口擡頭看着趙勳,他挑眉道:“怎麼不吃?”
“有點燙。”她笑笑,趙勳掃了一眼她的碗,低頭挑了一筷子放在嘴裡,抿了抿頷首道,“還不錯。”
顧若離看着他,噗嗤一聲笑了起來,指着他道:“你怎麼好意思說還不錯。”
青菜是糊的,鹽幾乎倒了半罐子,這根本就是醃麪條。
趙勳凝眉看她,筷子在桌子上一拍。
顧若離根本不管他,依舊笑着擺手道:“多謝七爺款待,這頓我吃不了。”
趙勳的臉黑的跟鍋底似的,蹙着眉一臉的不高興。
“我走了。”顧若離起身,“你早點歇着,明天還要趕路呢。”話落,就出了門徑直回了房裡。
趙勳就坐在廚房裡。
顧若離躺在牀上好半晌,沒有聽到隔壁開門的動靜,她等了好一會兒,覺得奇怪不由又爬了起來出了門,趙勳房裡的燈還是暗的,她就穿過大堂往廚房而去。
廚房的燈是亮的,她站在門口,就看見趙勳背對着這邊,正站在竈臺前,手按着鏟子依舊在翻炒,他個子很高,站在那裡竈臺不過和他的腿一般高矮,他挺直着單手去炒,另一隻背在身後,樣子和那日薊州時看站在高高的看臺上,對着數千士兵訓話一般。
高高在上,氣勢凜然,
而與他格格不入的,是這昏暗的瀰漫着焦糊味廚房,還有長案上並排擺着的四五隻碗,碗裡都盛了麪條。
或許是因爲不滿意,他一再重複的煮了數次。
剛纔還滿滿的青菜簍子,此刻也被他消耗完了,空蕩蕩的滾在他腳邊。
顧若離站着未動,靠在門口望着他。
他到底想幹什麼?是因爲真的喜歡她嗎?
顧若離不相信,他這樣的人怎麼會對誰動真心。
可是,若非喜歡,他又怎麼會紆尊降貴半夜在廚房煮麪,就只是怕她餓了呢。
這世上大約沒有人能想到,堂堂的鎮國將軍會待在廚房裡,因爲別人的飢餓而去學着煮麪,那麼認真虔誠。
“趙遠山。”顧若離走了過去,也站在竈臺邊,看鍋裡的水在不斷的加熱下,漸漸冒氣白煙,“青菜用水焯。”
趙勳聽着頓時沉了臉看着她,不悅道:“剛纔怎麼不說。”
“我以爲你會啊。”顧若離回道,“是你說要煮麪給我吃的。”
趙勳沒有說話,誰知道煮個麪條這麼難。
“等下。”趙勳丟了鍋鏟轉身出了門,顧若離奇怪的看着他,過了一會兒就見他提着小廝進來,指着竈臺道,“煮麪!”
小廝早沒了睡意,一聽吩咐立刻就道:“客官稍等,小的這就煮。”話落,忙利索的去準備。
趙勳的滿意的頷首。
顧若離無語,走到大堂的桌邊坐下,趙勳也跟着她出來,她看着他道:“你確定要去慶陽嗎?”
趙勳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自然。”
“我要一年後纔會回去。”顧若離很認真的和他聊着這件事,“你呢,也要待一年嗎?”
趙勳挑眉,回道:“我說了,直到你答應爲止。”
顧若離無奈的嘆氣:“你這是打算爲了我,權位也不要了?”她話一頓,一回頭看到小廝端着托盤站在他們後面,便道:“好了?”
“是,好了。”小廝不停的打量着兩人,這個小姑娘長的很漂亮,不過看上去年輕很小,而且也梳着姑娘的髮髻,不像是成親了樣子……若是沒有成親,那剛纔兩人在聊什麼?
他第一次看到,有女子這麼直白的去和男子討論這種話題,還用這麼嚴肅的口吻。
而那個男的也是一副認真的樣子。
婚事難道不是父母討論的嗎?什麼時候世風日下到這個地步,男女半夜不睡覺,討論婚娶了?
貴人的事情果然和他們不同,小廝在一邊站了一會兒,見他們沒事,立刻就隱去了房裡躲着,生怕一會兒趙勳再將他揪起來。
“兩件事。”趙勳言簡意賅,“目前你的事的比較重要。”
顧若離夾着麪條驚訝的看着他,低聲道:“那……要是我一直不答應呢。”
“不會。”趙勳道,“你剛剛就想答應了。”
顧若離一愣,臉騰的一下紅了,正要說話,趙勳忽然伸手過來摸了摸她的頭,道:“不着急,我決定先送你回慶陽,這一路你可以慢慢考慮。”
考慮什麼,她什麼都不考慮!顧若離不想和他說話。
趙勳看着她,脣角微勾,滿面愉悅。
這個小丫頭,看着粗枝大葉像男子一般,甚至於婚事都能擺在桌面上親自去談,可是心卻很細又極其的敏感……
他越來越覺得她有趣。
顧若離覺得,他方纔根本就是故意在廚房裡待着的,他就知道她會回來,也一定會有感動。
他什麼事都算準了,連她的反應也算在其中。
可是她卻生不了他的氣。
至少,對於趙勳這樣的人來說,即使他在算計,那對你來說約莫也是一種肯定。
因爲他確實在這件事上付出了精力和時間。
“我吃飽了。”顧若離放了筷子,“這次我不會回來了,你也不用委屈自己演了。”話落頭也不回的走了。
趙勳就看着她的背影,手指輕擊着桌面,有一下沒一下的不知在想什麼。
第二日一早,他們租了三輛馬車,趙勳的馬也找了過來,顧若離看着被蔡先安扶着的雷武,問道:“你打算走哪條路?”
“先去井陘。”雷武想了想,並不確定的樣子,“我早前聽兄弟們說當家的在那邊,只是不知道他離開了沒有。”
顧若離看向趙勳,趙勳翻身上馬,看着雷武道:“直接去陽泉,井陘離這裡太近,他若是聽到風聲必定不會在原地停留。”
“聽趙將軍的。”雷武信服不已,只要是趙勳說的話,他一律俯首聽命,不生半點質疑。
蔡先安就和兩個同伴將雷武扶到後面的馬車上躺着,派一人照顧,顧若離就和雪盞上了前面第一輛車,馬車走了起來,趙勳不急不慢的走在前頭,她掀開簾子看了一眼又放了下來。
“縣主。”歡顏好奇的道,“趙將軍真的打算送你回慶陽嗎。”
顧若離點了頭,他既然開口了就不是開玩笑的。
“趙將軍他對您是不是真的……”歡顏說着,又壓着聲音,“奴婢見他的眼神一直不離您左右,眼睛都是歡喜,肯定是真的喜歡您。”
顧若離就看向雪盞,雪盞擡手就敲了歡顏的額頭,低聲訓斥道:“胡說什麼,主子的事情什麼時候輪到你說長道短了。”
“我就猜測一下。”歡顏捂着頭一臉的委屈,“趙將軍對縣主真的很好啊,前天又救了縣主,昨晚還親自做夜宵……他堂堂的鎮國將軍,現在給縣主當護衛送她回家。”
莫說和別人說,就是有人看到了也不會相信的。
顧若離沒說話,靠在褥墊上睡覺。
歡顏吐了吐舌頭,指了指顧若離,雪盞就無聲的道:“縣主不高興,你不要再說了。”她看着,縣主似乎並不喜歡趙勳。這種事,吃虧總是縣主,說多了對她不利。
歡顏就縮了縮脖子不敢再說。
顧若離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等醒來時他們已經過了井陘在去陽泉的路上,顧若離問道:“什麼時辰了?”
“已經是午時末了。”雪盞給她倒了茶遞過去,“您餓不餓?”
顧若離搖頭,掀了簾子去看外頭,隨即一愣問道:“七爺呢?”
“不在啊。”歡顏直接掀開簾子看着外頭,四周果然沒有看到趙勳,她就問蔡先安,“七爺呢?”
蔡先生就回道:“七爺說有點要去去辦,讓我們到陽泉等他。”
是朝中的事情嗎?
顧若離頷首,歡顏就放了簾子沒有再問,他們中途休息了一下接着趕路,天擦着黑的時候他們進了城,找了一家客棧落了腳,雷武就迫不及待的要出去找人。
“讓蔡伯陪你去吧。”顧若離不放心他,卻也知道攔不住,“若是遇到了危險你也不要衝,你現在的傷勢不宜再動武。”
雷武點着頭,保證的道:“顧大夫放心,我只找人,絕不會和人動手。”
顧若離點了點頭,送他和蔡先安出了客棧,他們主僕三人要了水各自梳洗下樓先用了晚膳,一直等到入夜,蔡先安才扶着雷武回來。
“找到你要找的人了嗎?”顧若離見他垂頭喪氣,便就猜到了結果,“只要人還在,就一定能找到。”
雷武嘆了口氣,望着顧若離道:“我找了一個小兄弟,他說今天上午還見到了當家的,只是下午就不見人了。”話落,又道,“趙將軍說的沒有錯,那些人就真的打算將我們趕盡殺絕,然後將青禾幫吞了。”
顧若離對這種事沒有太多的感覺,在江湖行走,有江湖的規矩,不管是惡意競爭還是良性互助,你得到了什麼就得付出同等的代價去換回來。
“你們當家的肯定會沒事的。”顧若離猶豫了一下,安慰雷武,“他既然能做一幫一主,就必然有過人之處,絕不會坐在原地等他們打殺。”
雷武點了點頭,但是也不是很確定的樣子,他摸着腦袋道:“其實我也沒有見過我當家的,都是三當家的來和我們接觸。當家的什麼時候成爲當家的,他是什麼樣的人,我們都不知道。”
“不過。”他又解釋道,“他對兄弟們很義氣,但凡爲幫裡丟命的,他都會給家裡一筆不菲的銀子,就衝着這些,我們也心甘情願跟着他幹。”
顧若離笑着點頭,又朝門外看了看,趙勳還是沒有回來。
“那明天去哪裡?”顧若離看着他問道,雷武想了想道,“如果那些人真追殺來了,當家的肯定會回西北,應該跟我們的路線一樣。”
顧若離頷首:“那就邊走邊打聽。”說着又道,“你和蔡伯去用晚膳,早點休息。”
雷武應是,和蔡先安去吃飯。
顧若離回房歇着,雪盞和歡顏住在隔壁,她熄了燈躺在牀上,不由自主的去想趙勳去做什麼了。
想了一通,便躺着迷迷糊糊睡着了,就在這時,房間裡的窗戶忽然動了一下,隨即被人從外面推開,顧若離一驚隨手抓了枕頭邊的荷包,掀開了帳子,果然就看到一個人影敏捷的跳了下來。
“誰?”顧若離手裡握着藥粉,腦子飛快的轉着,想着對策,可不等她出手,那人已飛快的過來,一手捂住她嘴,在她耳邊道,“是我。”
是趙勳。
她鬆了口氣,拍開他的手:“你有門不走……”話說了一半,蹙眉問道,“怎麼有血腥味,你受傷了?”
她說着,就起身點了燈,回身時趙勳正站在她身後含笑看着她道:“你在擔心我?”又滿意的道,“想答應了?”
“少廢話。”顧若離打量着他,就看到他衣袍上沾了血跡,不過衣服沒有破,不像受傷的樣子,就沉聲道,“是別人的血還是你自己的?”
趙勳坐下來,漫不經心的道:“是別人的。”
顧若離長長的鬆了口氣,給他倒了杯茶,坐在對面問道:“你下午突然離開,就是因爲這件事?還是以前追殺你的那些人嗎?”
“不是。”趙勳喝了口茶,回道,“應該是延州徽商商會派來的人,跟着雷武的。”
顧若離聞聲一驚:“那你怎麼不和我們說一聲,自己一個人多危險。”又道,“他們人呢?”
他嫌麻煩,發現了那些人跟着,就一個人去解決了:“死了。”
那些人一直跟着,若不留神傷着她……
“可見我送你回去是對的。”趙勳沉聲道,“這不過才走了三天,你就遇到這麼多難纏之事,還險些喪命!”
顧若離也沒有想到,她一出門就遇到了雷武,還被人追殺,若沒有趙勳,她真的是不敢想象結果會是什麼。
“謝謝。”顧若離滿面真誠,語氣誠摯,“這份人情我記在心中,往後七爺有什麼事需要我顧若離的,儘管吩咐!”
她一副江湖人的口吻。
趙勳看着她的樣子心頭失笑,面上卻是道:“你欠我的何止這一份人情。”他說着忽然附身過來,待一近他便聞到了她身上清清悠悠的藥香,浸在鼻尖落在心頭,他微微一笑,道,“若是以身相許。此番就一筆勾銷了,往後還可以再接着欠。”
他的臉一探過來,顧若離就伸手出去抵着他,人也往後仰了仰,避着他道:“我……我說了,我不願意。”
可她的樣子,滿面緋紅,猶如喝了酒一般。
趙勳心頭一動,含笑道:“今晚夜色好,秋露白還有。”
“夜色?”顧若離朝外頭看了看,灰濛濛,連月牙都看不見,她搖着頭道,“不想喝,我要休息了。”
趙勳二話不說,抓着她的手臂就朝外頭走,顧若離就推着他:“我不去!”趙勳不管她願意不願意,帶着她下樓,在大堂內抄了一罈子酒走到後院,顧若離低聲道,“你安穩點行不行,大半夜的非折騰的所有人都知道。”
“知道什麼?”趙勳一手拿着酒罈子,回頭看着她深不可測的一笑,忽然攬住他的腰,腳尖一提踩在院中搭在牆邊的梯子上,隨即人就翻上了屋頂,落定無聲又穩又快,“就在這裡喝。”
四月末的夜裡雖有些涼意,卻並不覺得冷,一上屋頂來顧若離便覺得心頭一清,微風拂面有種難言的愜意。
“真會挑地方。”她抓着他的胳膊,小心翼翼的踩在瓦片上,很擔心一不留神踩踏了屋頂掉下來,抑或掉了個瓦片讓屋裡的人驚着,“你經常跑屋頂上喝酒嗎?”
兩人在屋樑上坐下來,趙勳拍開酒封,頓時一股秋露白的清香傳來,他漫不經心的道:“沒有。”
沒有還這麼熟練,顧若離不信接了他手中的罈子仰頭喝了一口,這樣的酒的像是以前的米酒,甚至帶着一絲甜味,不燒喉非常好喝。
“沒有有趣的人,在哪裡喝酒也沒什麼不同。”趙勳接了罈子喝了幾口,心情很好的樣子,“也只有和你纔有心情罷了。”
顧若離撇了他一眼,目光投向遠處,沒有霓虹燈,沒有高樓大廈,入目的是一片不見底的黑暗,像是所有的一切都被吞沒了一樣,她沒來由的想到了雷武的傷口,想到了羊腸線,回頭問趙勳道:“軍中若是有人刀傷嚴重,譬如和雷武那般,軍醫們都是怎麼處理的?”
“沒有。”他說的斬釘截鐵,“這樣的傷口,等戰事結束時,都已經流血而亡,所以不用救治。”
顧若離心頭一跳,不可思議的道:“可是他們並沒有死。”爲什麼不救。
趙勳定定的看着她:“戰場不比京城,刀劍無言,馬蹄無情,軍醫能做的便是戰後治一些簡單的外傷,其他的,若能活便好,活不了便收屍火葬送回祖籍。”
顧若離目瞪口呆,卻又覺得在意料之中,中醫很好,她也從不懷疑,可是在外科上,西醫卻要簡單效果更好一些。
尤其是這樣的外傷。
她開始回憶她所學的那點皮毛,不由後悔當時沒有認真去學。
兩人都沉默了下來,顧若離拿了罈子又喝了幾口,低頭看着腳下的瓦片……她想寫信問問孫道同,他有沒有做過類似的外科縫合手術,她記得中醫自華佗起便就有外科的案例,只是百年來此技已經斷了,她不確定孫道同會不會,有沒有嘗試過。
若是將中西醫結合的話,在有的病症上,肯定會比現在還要好。
“你已經很好了。”趙勳摸摸她的頭,柔聲道,“大周像你這般年紀的,莫說女子,便是男子中也不曾有你這般成就的。”
顧若離笑笑,正要說話,忽然趙勳朝她擺了一下手,她一驚側耳去聽,就聽到低低的有人說話的聲音。
“雷武的房間。”趙勳低聲道,“許是他的朋友找來了。”
顧若離仔細去聽,說話的聲音很小,不一會兒他們就看到有人翻牆跳到了街上,迅速的消失在街口。
“看來青禾幫也不是烏合之衆。”趙勳似笑非笑道,“這麼短的時間能做出對應之策,還能互相聯絡不被發現,可見他們當家人也不是毫無手段之輩。”
顧若離只是單純的擔心雷武的傷勢,對青禾幫也好,徽州商會也好並不關心,她看着趙勳問道:“他們賣私鹽,你們不查嗎。”
“有何可查,他們每年從朝廷購買鹽引,所繳的稅收佔大週年稅的四成。若將他們一網打盡,誰來將鹽場的鹽販去各地。”趙勳說着,微微一頓又道,“即便打殺了徽商,或許還有湖商,京商……不如收爲己用。”
顧若離明白了他的意思,這些人是整個社會經濟所必須存在的一個部分,既然缺不了,就不如在規定的律法下和框架下,讓其發展,只要還在朝廷的掌控中,就不怕他們能翻出什麼花樣來。
“唯要嚴控的,便是他們私人的鹽場。”趙勳手點着酒罈子,發出悶悶的叮叮噹噹的聲音,“這個青禾幫若此番不滅,倒是要仔細查一查。”
表面上賣着官鹽,但私下卻又自主挖鹽去賣,這樣一來,鹽價就會下調形成了惡性競爭,且又不繳稅,對於朝廷來說,是一筆難以估計的損失。
所以,律法上纔有販賣私鹽者,罪重可判誅九族。
“那就讓他們黑吃黑。”顧若離想了想,道,“江湖紛爭就江湖解決,朝廷可坐收漁翁之利,等他們兩敗俱傷,你再出面整合,收入手中。”
趙勳側目看她,目露讚賞:“看來你不止會醫術,對朝政也頗有見解。”
“我隨便說說而已。”顧若離又喝了幾口,將罈子塞給他,“不喝了。”
她喝了半罈子的酒,涼風一吹面上便像是敷了一層胭脂,紅撲撲的,夜色裡一雙眼睛璀璨奪目,水靈靈的,趙勳看着微怔微微傾身過來,望着她道:“不如我們先成親,你再慢慢考慮。”
顧若離臉色一怔,蹙眉看着他:“我回去睡覺了。”就不想再和他說話,趙勳就似笑非笑道,“再會!”
“你!”是知道她從屋頂下不去,所以才這麼有恃無恐,還滿臉戲謔,她站起來道,“摔死了也是我的事。”就真的要走的樣子。
趙勳就突然抓住她的手,蹙眉道:“脾氣真壞。”微微一用力就拉着她坐下來,手卻沒鬆,道,“這麼高摔不死,只會生不如死。”
他的手很大,密不透風的將她的手握在手心裡,顧若離心頭一跳去掰他的手,道:“趙遠山,你說話就說話,不要動手動腳的。”
“既是無賴,便就要有無賴的樣子。”趙勳一臉坦然的看着她,“你什麼時候學會梟水的?”
顧府可不像會讓姑娘隨意下水的人家。
顧若離一怔,這個人真的是太精明瞭,即便有一點不同和破綻,他也能準確的抓住,她會梟水確實不是在這裡學的,而是前一世就會的,聽他這麼一問,她回道:“這不管你的事,你先鬆手。”
“那位霍小哥?”趙勳目光凝了凝,又沉又暗,顧若離根本不看他,回道,“關他什麼事,我自己學的行了吧。”
趙勳咄咄逼人:“你不答應我,是因爲答應要等他兩年嗎?”
這都哪兒跟哪兒,他這是在吃醋?顧若離愕然道:“我什麼時候說等他兩年。這是兩件事,你不要混爲一談。”又道,“我不答應你,是因爲覺得你根本不是因爲真的想要娶我,你這樣的人,怎麼會喜歡別人。”
他這樣的人,怎麼會喜歡別人?他喜歡她了嗎?
趙勳亦是微微一滯,隨即這個困擾便被他拋在一邊,成親就是成親,哪裡來的這麼多事,他就是想娶了,不需要理由。
“不是就行。”趙勳很滿意,微微頷首道,“回去歇着吧。”說着,牽着顧若離的手起身,顧若離低頭看看他的手,沒有說話。
他攬着她的腰,徑直從屋頂上跳了下來,涼風拂面,顧若離就想到那次在延州城外,她抱着她跳崖的場景。
兩人穩穩的落定,連聲音都沒有,顧若離嘆了口氣,指了指房間:“我去睡覺了。”就去抽自己的手。
趙勳動了動,過去給她推開房門,這才鬆了手,看着她關門他才搖了搖頭,目光一轉落在雷武房間的門口。
第二日一早,一行人收拾妥當再次上路,顧若離昨晚沒有休息好,上車便靠着補覺,歡顏不敢吵她,低聲和雪盞道:“縣主昨晚沒在房裡睡覺,天快亮了纔回來。”
“噓!”雪盞低聲道,“縣主做事有分寸,你不要胡亂猜測。”
歡顏點點頭,悄悄掀了簾子朝外頭看,就看到趙勳板着臉坐在馬上,並未戰袍加身,並未殺氣騰騰,可依舊氣勢威嚴,令人卻步,若非看過他和顧若離相處時的樣子,這會兒她怕是嚇的連話都不敢說。
他好像真的喜歡縣主。
不過也正常,她們縣主這麼優秀,還這麼漂亮,是男子看到了都會心動的。 шшш▪ ttκд n▪ C ○
“我怎麼覺得我們縣主對趙將軍也有點不同。”歡顏壓着聲音道,“您看她對楊公子多客氣,對誰都是一板一眼的,有事說事,就連跟我們也鮮少開玩笑,可是和趙將軍在一起就是不一樣,說幾句都動怒了。”
雪盞側目看着顧若離的樣子,笑了笑,道:“縣主性子太過剛強,若有趙將軍這樣的人護着,也是好事。”
她娘說,女人就是一朵花,不管是漂亮的花還是普通的花,都是要有人保護的,只有仔細保護着才能開的燦爛,所以,儘管顧若離那麼獨立,可她依舊是朵花,一朵需要人愛護的花,而且,還是一朵極其漂亮的花。
歡顏覺得楊清輝很好,溫潤爾雅,說話的聲音都是輕輕柔柔的,什麼都順着顧若離……還有,聽說還有位霍小哥也是,反正比起趙將軍的霸道不講理,他們兩個都要好太多了。
一行人過了平坦鎮,到了南燕竹,略休整了一番雷武就焦急的道:“趙將軍,顧大夫,我們今晚趕到什貼鎮落腳可好。”
顧若離凝眉點了點頭,又想起來去看趙勳,就聽到趙勳頷首道:“那就啓程。”
一行人就再次啓程上路,顧若離讓雷武吃了藥,叮囑道:“你不要撐着,養傷要緊。”
雷武應是,由蔡先安扶着上了車。
顧若離看了眼趙勳,他正翻身上馬落定坐穩,視線就朝她這邊投來,眉梢一挑,顧若離就放了簾子,自顧自的坐在車裡發呆。
天入黑的時候,他們到了什貼,這裡沒有大的客棧,他們只有賃了一間院子,雷武一落地就着急的衆人道:“我有點事,明早會在來和你們匯合。”
“你的傷……”顧若離見他傷口已經滲出血來,凝眉道,“你這樣去很危險。”
雷武也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可是他不去不行:“我沒事,死不了的。”說着,和趙勳抱拳,扶着自己的胸口的傷,大步朝東面而去。
顧若離回頭去看趙勳,趙勳沒有說話,轉身回了客棧。
“蔡伯。”顧若離看着蔡先安,“能不能請你去跟着雷武,若是看見他有危險,就帶他回來,即便幫着報官也行。”
蔡先安是護送她會慶陽的,去照顧雷武,已經是額外的事了。
“行。”蔡先安頷首,帶着自己的另外一個同伴,兩人不遠不近的跟着雷武而去,顧若離這纔回了客棧,梳洗吃過飯,蔡先安和雷武回來了,顧若離聽到聲音走了出去,見雷武垂頭喪氣的,就問道,“沒有找到你的兄弟嗎?”
“沒有。”雷武搖了搖頭,“昨天晚上,我有個兄弟找到我了,說當家的人受了傷,讓我今天天黑前到什貼,明天一早大家一起走,可是我去了他們讓我去地方,並沒有找到人。”
“是被人追殺了嗎?”顧若離問道,“你要不要在這裡多留一天,說不定他們不敢出現,怕被人發現。”
雷武搖了搖頭,道:“昨天他們就說了,要是我今天找不到他們,就自己往西北走,等到了開平爲自有人和我聯絡。”
要出開平衛?怎麼會那麼遠。
“那你和我們一起先去慶陽吧。”顧若離也不想到更好的辦法,總不能到處去找,更何況,他們正躲着追殺,也不會輕易讓人找到,雷武點頭道,“我給你們添麻煩了。”
顧若離笑笑安慰了他幾句:“快去洗漱,一會兒下樓去用膳。”
雷武應是,垂頭喪氣的回了房裡,顧若離想了想有些不放心,就帶着歡顏和蔡先安下樓去看,就看到雷武吃飯的桌子上,菜還擺着的,飯吃了一半,而他的人卻不見了。
“這裡吃飯的人呢。”顧若離拉着夥計問,夥計想了想道,“好像碰見了什麼人出去了,走的挺急的。”
是碰到了追殺他的人,還是碰到了他自己的人。
“我去看看。”蔡先安說着就要出去,顧若離接了話,“你和你朋友一起,人多有個照應。”
蔡先安頓了頓,想到樓上還有趙勳在,顧若離應該沒有事,就點了頭,打個呼哨,隨即他的同伴就飛快的從房裡出來,喊道:“怎麼了?”
蔡先安將事情和他們說了一遍,三個人就立刻跑出了門。
顧若離站在客棧的門口,什貼鎮並不大也不是很繁榮,這個時間街上已是沒有人,大多的鋪面打烊休息,所以隔了很遠纔有一盞微弱的光線照過來,到處都是暗暗的。
顧若離站在門口,就聽到旁邊的巷子裡有人說話,隨即就有人朝這邊飛快的跑了過來。
那人穿着一件斗篷,帶着一頂斗笠,身材消瘦欣長,跑動的很快,但卻能明顯的看到他的腿腳有些不便,一瘸一拐的樣子,顧若離看着心頭一跳,脫口就喊道:“霍繁簍。”
那人原本是朝這邊跑,可是在聽她的聲音後,忽然回頭朝這邊看一眼,掉頭就朝另外一邊跑去。
這個身影,太熟悉了。
顧若離一瞬間淚眼朦朧,追了過去:“霍繁簍,你不要跑!”
風吹着斗笠,斗笠下垂着綃莎,她看不到那人的臉,只能跟着他望着他的背影,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奔走,她帶着哭腔喊道:“你跑什麼,你給我站住!”
那那人腳步頓了頓,回頭看了她一眼,又加快了步子,拐進了旁邊的巷子裡。
顧若離追了過去,巷子裡卻沒有人,她擡頭去看,四周都是圍牆,靜悄悄的。
“霍繁簍,你不用躲,你的背影我一眼就能認出來。”顧若離低聲道,“到底出了什麼事,你爲什麼要走,又爲什麼在這裡,你的腿呢,是不是又受傷了?”
沒有聲音答覆她。
“霍繁簍。”顧若離喚道,“我要回慶陽修葺祖宅,你在做什麼,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要是你不想去京城,我們就留在慶陽也可以,我把合安堂重開了。”
“你是不是遇到困難了。你說出來,我們一起去解決。”顧若離喊完,身後傳來沉沉的腳步聲,她驚喜的轉身,喊道,“霍繁簍。”
卻是看到趙勳陰沉着臉,站在巷子口,面無表情的看着她。
顧若離所有的力氣一下子泄了下來,她看了眼趙勳,又回頭看着黑洞洞的巷子裡,無奈的道:“你要不想見我就算了,不過你記得給我寫信,望你一切都好。”
有什麼聲音從牆的另外一邊傳來。
趙勳腳尖一動,便要過去,顧若離忙拉着他搖頭道:“算了。”霍繁簍最喜歡的就是爬圍牆了,動作靈敏,只是下來的時候太難,常常腿要疼上好幾天,她說了他幾次,他就鮮少再去爬牆,對自己的腿也愛護了許多。
現在,他爲了躲着她,又去爬牆,在有腿傷的時候忍着痛跳下去。
可見他有多麼的不想見到她。
“他不想見我就隨他吧。”顧若離嘆了口氣,望着圍牆裡頭道,“你多保重,我這一年都在慶陽,你若是有事,可以去找我。”說着,她解下她一直掛着的那個荷包丟了過去,那裡面有她貼身帶着的五百兩銀票,和一些藥粉。
顧若離沒有再說話,拉着趙勳往外走,趙勳沉聲道,“你受傷沒有?”
顧若離搖頭,卻突然發現自己的腳踝鑽心的疼,她嘶了一聲,皺了眉。
“傷到腳了?”趙勳蹲下來看她的腳,顧若離就將腿往後收了收,“沒事,就崴了一下,我回去冷敷一下就好了。”
趙勳就擡手彈了一下她的額頭,道:“笨!”話落,手一伸,將她打橫抱了過來,顧若離驚的一跳,滿臉通紅,“不……不用,我自己走就好了。”
“聽話。”趙勳不理她,大步朝客棧而去,顧若離想說什麼,又想到圍牆隔壁,她深看了一眼,收回了視線。
他們離開許久以後,圍牆那邊忽然傳來悶悶的一聲,像是有人拿拳頭砸在了牆上。
顧若離就只說崴了一下,趙勳卻是明目張膽的抱着她,徑直去了她房間。
顧若離儘量忽略衆人的視線,垂着頭自己處理了傷,那邊蔡先安帶着雷武趕了回來:“顧大夫,你受傷了嗎。”
“沒事,小傷而已。”顧若離看着蔡武,問道,“你剛纔見到你的兄弟了嗎?”
雷武搖頭,回道:“是有人給我送信,不是我的兄弟。說讓我回京城等消息,事情已經解決了。”說着,將一封信遞給了顧若離。
顧若離打開看了一樣,信中的字寫的很漂亮,龍飛鳳舞,筆法老道……
不是霍繁簍的字。
那他剛纔是來做什麼,只是碰巧路過嗎?
“那你們當家的,沒事了?”趙勳出聲,盯着雷武,好像在分辨他說的話的可信度,雷武點頭,“信上說沒事了。”
顧若離垂着眼簾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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