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顧若離回去時,崔安在門口等她:“楊先生說他明天中午在家,請縣主過去一敘。”
“好。”顧若離應了,“勞煩崔管事。”
崔安道不敢。
第二日一早,顧若離先去了醫館,劉大夫和方本超幾人都在,顧若離笑着和岑琛道:“那邊可妥當,大家都是自己人,你千萬不要和他們客氣。”
“三位大夫對我很照顧。”岑琛笑着道,“房間即刻就收拾好了。我已經很久沒有過過這樣的日子,一大家人住在一起格外的熱鬧。”
可不是,劉大夫一家五口人,方本超一家七口,加上張丙中和岑琛,還真是熱鬧。
“房間夠不夠。”顧若離問張丙中,那邊新宅子雖說他們去年就搬去了,可她還沒有去看過,張丙中就回道,“很寬敞,就是等孩子們都成親了也絕對夠住。”
顧若失笑,方本超激動的拉着顧若離道:“顧大夫你快和我們說說,這縫合術到底是什麼,你在信中提了以後我們就沒有想通,昨晚聽岑大夫說了一下,就越發的好奇,你以前可沒有和我們提過,怎麼突然改用這個手法治外傷了。”
“就是用針線將傷口縫合起來,輔助傷口癒合。”顧若離道,“我昨天帶回來的器具你們看到了嗎。”
方本超點着頭:“看到了。不過直到瞧見岑大夫用我們纔算是明白了各自的用途。”
實在是太神奇了。
顧若離就和大家細細的解釋了一邊,又見人體結構圖拿出來,和衆人一起討論,說起當下藥的問題,顧若離道:“……一直沒有進展,只能慢慢摸索了。”
幾個人已經覺得顧若離剛纔說的很新奇了,所以對她說的煩惱並不如她那般糾結於心,張丙中興奮的抱着一套器具,笑道:“我一會兒就去買些豬肉回來,我也要練練手。”
顧若離失笑。
“縣主。”焦氏提着食盒過來,笑着和顧若離打招呼,“昨天就聽說您回來了,還以爲您要休息幾日呢。”
顧若離笑着道:“家裡也沒有什麼事。我現在還是以醫館爲主。”她說着微頓,問道,“樑歡還好嗎?”
焦氏應是,點着頭道:“託您的福,他現在書讀的還不錯,先生經常誇他用功,還很聰明。”
顧若離不禁想起了寶兒,不知道他在軍營能不能吃的了苦。
焦氏將食盒放在桌子上,喊大家來吃飯,見張丙中不在,問道:“張大夫呢。”
“在後院。”方本超拿着持針鉗翻來覆去的看着,焦氏應了一聲去了後院找張丙中。
顧若離考慮着什麼時候去拜訪楊文治,一回頭,就看到同安堂門外一頭駿馬挺身而立,馬背上一人穿着墨黑的直裰,神采英拔,勃勃英姿,她眼睛一亮笑了起來,道:“趙將軍,好巧!”
趙勳翻身下馬,頷首道:“正巧路過要出城辦事,怎麼不多休息幾日。”
“歇着也很無聊。”顧若離笑着,打量着他,八個月沒見他沒什麼變化,望着她視線幾乎黏在她的面容之上,顧若離壓着聲音問道,“你答應我娘條件了?她提了什麼條件?”
“還不曾說。”趙勳道,“大約是要鄭重考慮一番。”
還要考慮一番,那就是真的要刁難趙勳了,顧若離爲難的道:“我孃的脾氣……你其實不用理會的,我來和她慢慢說。”
“不用。”趙勳否定,他既說了要得到方朝陽的認可,就必不會退縮,“我們還有時間,你不用着急。”
到底是誰着急,他這是倒打一耙!顧若離愕然,隨即搖着頭失笑,道:“是,我着急!”
趙勳伸手想摸摸她的手,想了想還是放了下來,在京城以外認識的她的人很少,可在京城便就不同,她雖說名聲不重要,可到底是女子。
他便負手看着她道:“那你忙着,我走了。”
顧若離點點頭,目送他上馬而去,她站在門口心頭微暖,趙勳雖有些霸道,可是在分寸上他總是能掌握的恰到好處,事事替她考慮着。
“阿丙!”顧若離回頭望着從後院過來,正和焦氏說着話的張丙中,“你快吃飯,然後陪我出去一趟吧。”
張丙中點着頭道:“好,那我現在就吃。”張丙中說着就坐在桌子上開始吃飯,焦氏凝眉道,“你慢點,顧大夫又不是立刻就走。”
顧若離含笑看着他們。
“岑大夫。”顧若離坐在岑琛身邊,“你先在醫館熟悉一下,明日再讓阿丙添一張桌子,往後醫館我們四個人一起,就不用像以前那樣忙的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了。”
“好!”岑琛在慶陽別人害怕,是因爲他說的那些理論讓人害怕,而當他是瘋子,可他的外科還是很不錯的,“今日我便給二位大夫打下手。”
方本超和劉大夫忙擺手道:“不敢勞動岑大夫!”
“我吃好了。”張丙中擦了嘴,笑着道,“師父,您不吃嗎。”
顧若離搖了搖頭,道:“我早上吃的遲,等回來的時餓了再吃一些。”她說着道,“那我們走吧。”
張丙中應是,和焦氏交代了幾句就提着禮跟着顧若離出了門。
“楊府你認識嗎。”顧若離和張丙中邊走邊說着,張丙中回道,“知道,當時楊家回來時我還去看了,楊公子搬過去也來過這裡,就在榮安胡同,很好找,一進去第一家就是了。”
顧若離放了心,兩人沿着長街走了半個時辰,張丙中有些後悔:“應該給您駕車的。”
“我一年多沒有回來,也想到處走走看看,反正也不是那麼着急。”顧若離說着,兩人已經到了榮安胡同,就看到一扇添着朱漆嵌着銅釘的正門,上面掛着牌匾,寫着楊府。
兩人進了衚衕張丙中敲了側門,有婆子開了門,看到顧若離微微一愣,張丙中已經道:“勞駕媽媽回稟一聲,就說我們縣主來拜訪楊先生。”
“是靜安縣主。”婆子忙道,“我們治大老爺已經交代過了,說是您要是來了,直接請您去書房。”
顧若離頷首,由婆子引着進了院子。
在京城自然不能和延州相比,顧若離看了一眼外院,估摸着這裡不過三進的大小,修的只是清雅而已。
楊文治的書房不遠,和回事處隔着一道抄手遊廊就到了,他站在門口,顧若離快走了幾步,行禮道:“先生!”
“縣主!”楊文治回了禮,又看到了張丙中,抱了抱拳。
三個人在書房坐了下來,楊文治問她在同安堂的事情,顧若離一一和他說了一邊,他道:“這縫合術,確實不曾聽過,還考慮了這麼周全,做那麼多的細緻準備,你這孩子,心中所想是我們這些人跟不上的了。”
“不過,你說引發感染的幾類病症,預防,消炎,我這些日子閒了也翻閱了許多書,和孫大夫也聊了許多。”楊文治凝眉道,“我們的結論是,若是你知道縫合後有哪些病症,不如你針對這些病定了藥方,屆時若有病發,也好治療。”
顧若離也想到了這些,點頭道:“看來也只能如此了,關於破傷風我已經有些心得,改日等定了方子和藥量,我再來拿來給先生看。”
“你所說的破傷風,便是受外傷後,外邪侵入若引發的症狀,抽搐,發燒的病症?”楊文治也很好奇,這些對於他來說,似乎是見過但一直沒有找到病因,顧若離點頭道,“是,這種病有的會立刻發作,而有的則有潛伏期,三年五載也是常有的。”
“這就難辦了。”楊文治道,“除非是受了外傷的人,就給藥預防,否則,按你說的發病必死的概率,對於我們來說,也是素手無策。”
顧若離也知道,破傷風不行,敗血症……
“是!”顧若離點頭,不再說她的事情,“先生在太醫院可還順利?”
楊文治擺了擺手,笑道:“實在是難以推脫,若不然太醫院我是斷不會進的。”他早年都沒有進,如今卻一腳踏進了泥潭裡,實在是身不由己。
楊文雍官復原職,他這個做兄長的無論如何都要幫他一把。
更何況,楊清輝如今也進了翰林院做了修撰,正式入了仕途,楊家還能鼎盛多久,也全部靠他了。
“還有孫大人在。我聽說韓大夫也進了太醫院,您和他也是舊識,總有個照應。”顧若離其實倒不擔心楊文治,畢竟他還有個位列次輔的兄弟,且,他的資歷在這裡,尋常人根本不敢對他怎麼樣。
“是,我和韓大夫還有你祖父以及孫大人早年間就認識,只是我和韓大夫無心仕途,便各自回了家鄉,你祖父和孫大人留在了太醫院。”楊文治笑着道,“這兩日他二人不得空,榮王爺騎馬摔着,摔斷了腿,這幾日都在王府出入。”
榮王爺斷了腿?她今天沒有聽趙勳提起,顧若離問道:“嚴重嗎。”
“脛骨裂了,恐怕要養上半年。”楊文治對榮王不大喜歡,此人是典型的不學無術,不過好的是,也沒有多少危害。
顧若離點頭,看了看時間:“先生是不是還要回太醫院,那我就不打擾先生了。”
“不急。”楊文治道,“一會兒倓鬆回來,他似是有事要和你說,你不如等他一等。”
楊清輝嗎,她們也好久沒見了,顧若離笑着點頭。
“伯祖父。”說着話,楊清輝已經從外面進來,他穿着一件天青色湖稠直裰,芝蘭玉樹的立在門口,目光一轉看向她,微微一笑,顧若離和他點了點頭,道,“楊公子。”
楊清輝也抱了拳:“靜安縣主。”又和張丙中互相見了禮。
“坐吧。”楊文治請楊清輝坐,自己端茶慢慢喝着,意思是讓小輩們說話,楊清輝在過若離對面坐下,問道,“你是昨天回來的嗎?”也是問了她路上和在慶陽的情況。
顧若離大概說了一遍。
“還沒恭喜楊公子高中。”說着,她從張丙中帶來的禮裡面拿出一個盒子遞給楊清輝,“有些倉促,還望楊公子不要嫌棄。”
楊清輝接了,裡面裝的依舊是文房四寶和一把摺扇,他苦澀一笑,道:“謝謝,讓縣主破費了。”
這個禮,是恰到好處。正是因爲恰到好處才讓他心中苦澀。
“楊公子客氣了。”顧若離起身,和楊文治道,“我先回去了,改日再來叨擾先生。”
楊文治頷首:“只要我在家,你隨時來。”又對楊清輝道,“倓鬆,你幫我送送縣主。”
楊清輝應是,做了請的手勢和顧若離一起往外走,路很短,轉眼間就到了門口,他停下來望着她,道:“聽說你在合水做了試驗,讓百姓們依着田地的狀況和收成自行選擇種植?”
“是啊!”顧若離回道,“百姓壓了三年的稅,地裡收的不夠租子,秋收不過數月就斷了糧,我也沒有別的法子,只能出此下策。”
楊清輝點頭,笑道:“此法已經很好,可見縣主宅心仁厚。”
顧若離笑笑,問道:“你在翰林院如何,可要進宮給聖上講筵。”
“講過一回春秋。”楊清輝淡淡的道,“以後每月一次,等太子回京後,約莫也要講的,還有皇太孫!”
兩人聊了幾句,顧若離和張丙中告辭,楊清輝頓了頓,又問道:“……你的縫合術如何了。”
“啊?”顧若離愣了一下,回道,“還沒有大的進展,沒有合適的藥,當下除了逼不得已,我暫時還是不敢沒有顧忌的用。”
楊清輝頷首,對顧若離愈加佩服了幾分,鮮少有人能像她這般,不但在醫術在見解頗深,還能沉得住氣,不爲名利激進……尤其,她還是個女子,他見的人越多,便越覺得顧若離與衆不同。
“告辭。”顧若離笑了笑,和張丙中一起出了門,楊清輝立在院門口好一會兒,纔回了書房,楊文治就看着他,道,“可要和我一起走。”
他們下午都還要當值。
楊清輝有些羞澀,點了點頭:“好。我只和師長延了半個時辰。”
“走吧。”楊文治也沒說什麼,負着手走在前頭……
顧若離讓張丙中回了醫館,她去了白世英那邊。
“你來的正好。”白世英和她招招手,“我找到一本書,你來看看,上面有個方子有些特別。”
顧若離聽到她的話,忙提着裙子快走了幾步:“是哪個,我看看。”白世英就指給她看,“這個方子我還是第一次見,正想着今兒試試能不能製成散,你就來了。”
兩個人便一起去了白世英的廚房,顧若離邊走邊道:“我也有雞屎百散的方子合劑,想和你說以說。”
連着兩天,顧若離上午在醫館坐堂,下午便在白世英的家中,和她一起翻書查找資料,第三日一早金福順來了,笑着道:“皇后奶孃知道縣主您回來了,說一年多沒見想的很,請郡主和您一起去宮中坐坐,說說話。”
顧若離正要出門的,聞言便去看方朝陽。
“既是皇后娘娘來請,那便去吧。”方朝陽看着金福順,“金公公稍等片刻,我和嬌嬌去換身衣裳。”
金福順點頭應是,顧若離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半舊的芙蓉對襟褙子,覺得不用換,便道:“娘,您去換吧,我陪金公公說說話。”
方朝陽就掃了二人一眼回了臥室。
“可是一年多沒見了。”方朝陽一走,金福順就高興的看着她,拿了個匣子遞給她,“沒幾日你就要及笄了,奴婢和師父都出不來,這是我們給你的禮,等改日有空我們再一起喝一杯。”
“好!”顧若離沒有客氣收了禮,“蘇公公身體可好?”
金福順點着頭,道:“冬天不大好,這些日子還挺好的。”顧若離聽着便接了話,“一會兒進宮你看看蘇公公可有空,若是得空讓我號個脈,我給他開些養神健脾的藥。你也記得提醒他,沒事多走動走動。”
金福順點着頭:“好,好,我一定記得。”
“我……我聽說你當初回慶陽時,是將軍送你回去的?”金福順一臉的好奇,湊在顧若離面前,壓着聲音咬耳朵,“你放心,我絕不會說出去的。”
顧若離失笑,這大概也不是秘密了,趙勳的一舉一動多少人在關注呢。
“是的。”顧若離回道,“事情和你想的差不多,只是往後的事就不知道了,當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她不提,金福順也想得到:“郡主不同意吧,她向來和趙將軍不合。”又道,“您彆着急,郡主這個人嘴硬心軟,時間長了看你堅持也不會一直攔着不放。”
顧若離也覺得是。
“嗯。我現在不能和她擰着來。”顧若離輕聲道,“以後慢慢來!”
金福順就笑眯眯的點着頭,覷着外頭,壓着聲音道:“你放心好了,這次去太后娘娘也好,皇后娘娘也好,都不會再提上回的話了,趙將軍也沒瞞着意思,所以大家也算是心照不宣了。”
上回太后說將她許給趙凌的,被趙勳頂回去了。
“那就好。”顧若離鬆了口氣,和金福順對視一眼,兩人都笑了起來,方朝陽換了件硃紅的廣袖宮裝,裙襬逶迤在地,立在暖閣門口,道,“走吧。”
顧若離應是和金福順一起出了門,她回頭叮囑歡顏:“雪盞留在家裡守着門,你去一趟醫館和大家說一聲,就說我下午再去。”
“好。”歡顏點着頭。
顧若離去了宮中,和上次相比,宮中各個宮殿已經修繕好了,有幾處殿是還是翻新過的,母女兩人直接去了鳳梧宮,樊氏正由嬤嬤和女官內侍簇擁着在殿前散步,金福順笑着進去,回道:“娘娘,朝陽郡主和靜安縣主來了。”
“快請進來。”樊氏駐足,一回頭就看到了顧若離,她展顏笑了起來,“嬌嬌,到舅母這裡來。”
顧若離快步走了過去,朝樊氏行禮:“靜安叩見皇后娘娘。”
“客氣什麼。”樊氏扶她起來,打量着,笑着道,“真的是越長越像朝陽了。”又看着方朝陽,“不過這氣質倒是像她父親,文文靜靜透着穩重。”
顧若離掩面而笑。
“我生的自然像我。”方朝陽也福了福,樣子有些敷衍,樊氏知道她不願意留在這裡,就含笑道,“朝陽去看望母后吧,把嬌嬌留在這裡,中午就在我這裡用膳了。”
方朝陽看了眼顧若離,見她能應付,便轉身出了院子。
“跟我來。”樊氏拉着顧若離進了正殿,邊走邊道,“快和我說說,你在慶陽的事情,我雖聽說了許多,可到底不如你自己親口告訴我的好。”
顧若離隱去了襲爵的內情,將在慶陽的事和她說了一遍,樊氏唏噓道:“這樣的族人不要也罷,你做的對,大家分開來也清淨一些。”又道,“你這個孩子也是有能耐的,一個人經這兒多少事也不慌。”
顧若離笑着道:“我也不是一個人,身邊有人幫着呢。”
“索性事情解決了,你也能安心了吧。”樊氏將面前的果盤推給她,“這甜瓜很甜,你吃吃看,若是喜歡一會兒讓人給你送些回去。”
顧若離就用籤子簽了一塊慢慢吃着,點頭道:“確實很甜。”
“我前些日子給金陵那邊送了一些去。”樊氏笑着道,“回信來說喜歡吃,再讓我送呢。”
太子還沒有回來嗎,那位沈夫人應該生了吧……想到這裡,她不禁想到了梅氏,差不多時間有孕,這會兒孩子應該也有五六個月了吧。
“去年十月底剛生了位姑娘。”樊氏很高興,她原本還擔心沈橙玉受寵後又生了兒子,對皇太孫不利,現在生了個女兒,那就無所謂了,隨他們折騰去好了,等太子回京後立了太子妃,這些女人也就不得不消停了。
“是姑娘啊,那真是恭喜您了。”顧若離笑着附和,“等他們回來,她就能趴在您的腿上,嬌滴滴的喊祖母了。”
樊氏掩面而笑,想到那個畫面,就覺得很高興。
中午,顧若離並未在鳳梧宮用膳,而是和皇后一起了太后那邊,她們剛坐下,聖上便也去了,他穿着明黃的直裰,大步而來,神采奕奕,顧若離忙蹲身行禮,聖上道:“聽說今兒家裡熱鬧,朕和遠山也一起來湊熱鬧。”
顧若離這才擡頭去看,就看到緊隨着聖上之後,趙勳也進了門,他毫不避諱的超顧若離一笑,顧若離也忍着笑意垂下了頭。
方朝陽就掃了眼趙勳,說不主動找顧若離,卻故意隨着聖上來這裡吃飯。
恐怕是知道顧若離在這裡,所以纔來的吧。
真是到哪裡都有他。
“人多了纔好。”太后很高興,喊着衆人落座,“都坐下吃飯,免得一會兒飯菜涼了。”
衆人就笑着坐了下來,太后就看向趙勳,笑着道:“遠山啊,你老子的腿斷了,你怎麼說也回去看一眼纔是,他年紀也不小了,這次摔的可不輕。”
“知道了。”趙勳應了,太后更加的高興起來,“遠山的性子越發溫和了。”
皇后也點着頭,認同的道:“我也這麼覺得,好似從慶陽回來後,他做事說話都要比以前含蓄很多。”又看着趙遠山,“伯母這麼說,你可不準生氣。”
“您都說我溫和了,我又怎麼會生氣。”趙勳說着看了眼對面的顧若離,道,“我這些,是受嬌嬌的影響。”
衆人一怔,沒料到他會在席面上直白的說出來,隨即太后和皇后都笑了起來,聖上也笑指着趙勳,道:“你啊,剛剛還說你含蓄,轉眼就又回了本性。”
趙勳不置可否。
“朝陽,我看他們兩個人是真合適。”皇后笑着道,“嬌嬌也不小了,這回請你們母女來,也是想問問笄禮的事,等辦完就請母后頒道懿旨,給他們賜婚就成了,把親事定了,後面是該備什麼準備什麼,都有個譜不是。”
方朝陽冷着個臉放了茶盅,昂着頭道:“我不同意,他配不上嬌嬌。”
“娘!”顧若離拉了拉方朝陽的袖子,皇后被方朝陽的話堵的也來了氣,“你這話說的就不對了,遠山有才有貌,和嬌嬌再合適不過,你何必執着自己的狹隘偏見,做這個惡人。”
方朝陽就沒說話。
“好了,好了。”太后做和事佬,“她自己的女兒,隨她自己折騰去吧,你還不知道她的性子,要是說話她就聽,她就不是方朝陽了。”
太后說着打量了一眼趙勳,見他面無異色,這才放了心。
皇后就沒有再說話,聖上笑了笑,端了杯子望着顧若離:“聽遠山說,你也能喝兩杯,今兒可要喝一杯?”
“她還是小孩子。”太后就嗔怪的看着聖上,“讓她喝茶就好了!”
聖上哈哈大笑,和趙勳兩人慢慢喝着。
顧若離安靜的坐着吃飯,等席面撤了,聖上說起太醫院的事情:“這一次來的七位大夫,各有所長都是不俗之輩,尤其是裘太醫,改日讓遠山給你引薦一番,可都是你的前輩。”
顧若離當然求之不得,她笑着看向趙勳:“好,那嬌嬌就先謝過表哥。”
趙勳含笑望着她。
“不過,在疑難雜症一事上,朕還沒看到過有人越得過你去。”聖上讚賞的道,“你和他們相比,也絲毫不遜色。”
顧若離道不敢。
聊了一會兒,太后有些疲乏,聖上手中也還有事,便先走了,顧若離看着趙勳的背影,耳邊就聽到方朝陽咳嗽了一聲,顧若離收回視線,若無其事的喝着茶。
“我們也回去了。”方朝陽和太后道,“姑母,您可要嬌嬌給您請平安脈。”
太后擺了擺手,道:“太醫院每日一早就來人,有什麼可請的,哀家的身體哀家自己清楚的很。”話落,擺了擺手,道,“你們母女也去吧,過幾日再來陪哀家說說話。”
方朝陽應了一聲,扶着太后去了裡間,顧若離站在正殿中,望着殿前香氣四溢的桂花樹發呆。
“回去吧。”方朝陽從內殿出來,母女兩人慢慢往外走着,方朝陽問道,“笄禮的贊者你打算找誰?”
顧若離想過這個問題,便道:“請大姐吧。”
“隨你!”方朝陽沒有意見,她不喜歡二夫人可和崔婧容沒有交集,“此事你去和她說吧,其餘的事我來安排。”
顧若離應是。
車到了建安伯府,顧若離送方朝陽進了門:“您回家吧,我去醫館了。”
“嗯。”方朝陽頷首,由丫頭簇擁着回了內院,顧若離轉身出去,餘光一掃便看到了正從院子出來的崔巖和崔甫,兩個人的個子都躥了不少,尤其是崔巖,大約是年紀到了,這一年半的時間,大約已經超過了崔延庭。
穿着一件深藍的潞綢直裰,已經是個成人的樣子。
崔甫倒是變化不大,看着顧若離想說什麼,就被崔巖拉在了身後瞪了一眼,他撇撇嘴沒有說話。
顧若離和二人點了點頭,轉身出了門。
她剛離開一會兒,崔延福和三夫人便匆匆上了馬車出了門,一邊走一邊焦急的催着車伕快些。
車很快停在了永城伯府的側門口,三夫人幾乎是跳着下車的,推開門口的婆子進了院子,便有小丫頭迎了過來,喊道:“姑爺,姑太太你們總算回來了,家裡都亂了套了。”
“到底怎麼回事,前兩天不還好好的嗎。”三夫人急的往裡頭跑,崔延福跟在她後面,兩個人進了院子,剛一進去就聽到三個孩子的哭聲,大的兩個嚎哭着,剛出生的也不閒着,滿院子雞飛狗跳。
“奴婢也不知道,六爺和太太就鬧了起來。”小丫頭年紀小也說不清楚三夫人就在門口停下來,指着幾個丫頭,“愣着做什麼,將兩個大的抱出去玩,困在家裡做什麼,不是惹他們哭嗎。”
幾個丫頭應是,忙將兩個她的兩個侄女抱了出去,大的四歲,小的兩歲,都是不懂事的年紀,三夫人一邊一個抱着親了親,一人給了五兩銀子,交代幾個丫頭:“拿着上街去玩,別在家待着。不過有一樣,你們將人看緊了,若是丟了我要你們的命!”
幾個丫頭紛紛應是,將兩位姑娘抱着出去。
院子裡總算安靜了許多,隨即三夫人就聽到了臥室傳來東西摔在地上的聲音。
“你去吧。”崔延福道,“我去看看老三怎麼樣。”說着去了隔壁乳孃待的房間,去看最小的姑娘去了。
三夫人就掀了臥室的簾子,隨即愣住。
齊六爺站在臥室裡,房間裡瀰漫一股濃重的血腥味,衝的三夫人頭一暈伏在了門框上,道:“怎麼血腥味這麼濃。”
“姐。”齊六爺見姐姐回來,便就指着邵氏道,“我要給她請大夫,她偏不要,這樣讓血流着,人還能活的了嗎。”
三夫人這纔看清,邵氏披頭散髮的坐在牀上,也沒有蓋被子,慘白的巴掌大的臉陷在亂糟糟的頭髮裡,一雙眼睛冷冷的盯着齊六爺,這些都不是關鍵,最重要的是,她穿着的月白中衣,這會兒半條褲腿都染了紅色。
“阿彌陀佛。”三夫人嚇的腿一軟,“不是說惡露停了嗎,怎麼又這麼多。”
齊六爺道:“不知道,今兒早上吃了藥,就血流不止,她自己也跟瘋了一樣,您瞧瞧,這樣哪像個人,分明就是個女鬼。”
“是!”邵氏一聽這話,頓時大怒,赤紅了眼睛盯着齊六爺,“你就巴不得我死是不是,我死了你好再娶填房。你分明早就厭棄我了,厭棄我不中用生了三個女兒,我要是死了你就能再去女人回來生兒子是不是!”
齊六爺簡直沒法和她說話,無奈的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是什麼人你不知道嗎,我是想要兒子,可我什麼時候嫌棄你了。”
“你就是嫌棄我了,你們所有人都在笑話我。”邵氏指着齊六爺和三夫人,“不要以爲我聽不見,我聽的真真兒的,你們都在笑話我,笑話我!”
齊六爺氣的說不出話來。
“弟妹,弟妹!”三夫人看的心驚膽跳,“沒有人笑話你,我們只想讓你身體早點康復。能生就接着生,不能生也無所謂。可我們絕沒有盼着你死的想法,你相信我們,我們這就去請大夫來好不好。”
“三個賠錢貨!”邵氏揪着頭髮,看着三夫人,“你笑話,你抱回家養着去,反正你也不能生,你抱回去!”
就跟有人拿刀子紮在心口一樣,三夫人氣了個倒仰,別人說她就算了,原來邵氏也是這麼想的。
“你給我閉嘴。”齊六爺那能容邵氏說自己的親姐姐,“你還反了天是不是。你要死趕緊去死,你死了明兒我就帶着三個姑娘一起投河去,你滿意了吧。”
邵氏一直沒有哭,看着他們忽然就笑了起來,從枕頭底下摸了個剪刀出來:“那我就去地下等你們。”說着照着自己的胸口就紮了一下,那白色的中衣頓時就染上了一塊鮮紅色,三夫人和齊六爺都驚了一跳,兩人忙撲了過去:“你別做傻事,快把剪刀放下來。”
這一次扎的不深,邵氏拔出剪刀來,臉色更加的慘白。
“弟妹,弟妹!”三夫人害怕的直抖,齊六爺也嚇的六神無主,“孩子她娘,我說的是氣話,真的是……你別胡思亂想,不管你怎麼樣,我都不會嫌棄你,你相信我。”
邵氏根本不聽,胸口不好扎進去,她拿着剪刀便去戳自己的脖子。
她不是威脅誰,而是上了手就直接紮了上去。
齊六爺心都跳出來了,本能的伸手一擋,剪刀就紮在了他的手心裡,他悶哼一聲,死死抓住了剪刀在手裡。
三夫人忙撲了過去,扶着齊六爺的手,一邊喊着:“三爺,快來啊!”
崔延福衝了進來,邵氏只是愣怔了一下,忽然推開了齊六爺,光着腳跑下了牀直接衝出了房裡。
“你去哪裡。”齊六爺將剪刀拔出來,三個人就跟着追了出去,邵氏拐去了孩子的房間,正抱着孩子衝了出來,孩子在襁褓裡哭的聲嘶力竭的,她也不管,將孩子往院子裡外頭一丟……
三夫人啊的一聲,暈倒在地上。
齊六爺喊道:“你瘋了啊!”往院子外面跑。
大紅的襁褓,伴隨着孩子的哭聲划起一道弧線,繞過牆頭啪的一聲撞在院外的桂花樹上,繩子掛在了書上,被衝的一鬆,襁褓鬆開,赤條條粉嘟嘟的孩子在茂密的樹葉中滾落了出來,擦着樹枝徑直掉了下去。
院外守着的婆子呆呆的看着樹上,連喊叫都沒來得及,就看見孩子掉了下來。
齊六爺大步衝了過去,伸手險險抓住了孩子的胳膊,那孩子哭聲忽然一斷,四周所有的聲音在這一剎那像是被抽掉了一樣,寂靜無聲,落針可聞。
齊六爺低頭,提着孩子的胳膊,放在懷裡,就看到她赤條條的胸口,被樹枝劃了數道口子,滲着血!
這一切不過發生幾息之間,不等衆人反應過來,就聽到砰的一聲,有什麼東西撞在了牆上。
隨即院子裡驚叫聲不斷,齊六爺愕然的回道院子裡,就看到邵氏依着牆軟軟的倒在了地上,額頭上鮮血淋漓,已是人事不知。
他抱着孩子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還愣着做什麼。”院子外,齊夫人由丫頭婆子簇擁着,“把人擡進去,拿着我的對牌去請太醫來。”
有婆子慌亂的應是,齊夫人厭惡的看着齊六爺,還有倒在門口暈過去被崔延福半抱着的三夫人,冷冷的撇了撇嘴,道:“上回請來的是太醫院的哪位大夫?”
齊六爺魂都飛走了,哪能回齊夫人的話,旁邊就有小丫頭哭着道:“是太醫院的裘太醫。”
“那就去請裘太醫!”齊夫人說着,盯着齊六爺,“孩子還活着沒有,沒死就送回屋裡去。”
齊六爺恍惚的低頭去看孩子,剛纔還哭的聲音高亮,這會兒卻是一點聲音都沒有了。
崔延福喊三夫人的丫頭:“到同安堂將縣主請來,將這裡的情況和她說,讓她速速來!”
危難時,當然是自家人可靠,崔延福掐着三夫人的人中,喊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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