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簡很快被傳召到了殿內。揮退閒人後,楊秀清直入正題道:“江寧侯,興國男陳承瑢告你勾結朝臣,圖謀對本王不利。還說你所獻的龍袍穿不得,對此你如何解釋?”
徐簡面色從容,連看都沒看陳承瑢一眼,只是對楊秀清行禮道:“東王容稟,龍袍當然不是誰都能穿的。能穿者唯有真命天子。陳承瑢說殿下穿不得這身龍袍,什麼意思最好請他先解釋清楚!”
陳承瑢正仔細的打量徐簡,推敲怎麼引導他思考,讓他不知不覺的暴露內心的真實想法。然而徐簡的答覆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一眼瞥到楊秀清的臉色變得極爲難看,他駭得跳起身來道:“陛下,你休聽他胡說。我……臣絕不是那個意思。而且……而且江寧侯他口口聲聲稱呼您爲‘東王’、‘殿下’,足以證明他纔是沒把陛下您當新天王看待!”
楊秀清臉色一沉道:“江寧侯,對此你怎麼說?”
徐簡雲淡風輕的一笑:“禮制具在。未正大位之前,我還不能稱東王爲陛下。俗話說,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東王一貫最重法度。我倒要問問興國男,你是洪天王的近臣,然而天王駕崩,你一不哀痛,二不追問兇手是誰,卻是第一時間見風轉舵,違反禮制直接稱呼東王爲陛下。你這是對東王效忠呢,還是對你自己的前途效忠?”
楊秀清若有所思,飽含深意的看了陳承瑢一眼。陳承瑢見徐簡應對自如,而東王卻明顯有對自己不以爲然之態,情急之下他口不擇言道:“臣、臣不太會說話,但臣的忠心是用行動來表示的,不象江寧侯,嘴裡說得動聽,心中卻包藏險惡。東王要是不信,大可讓江寧侯自己試穿一下這套龍袍。看他敢還是不敢!”
徐簡簡直要放聲大笑。他立刻厲聲斥道:“陳承瑢,沒想到你如此陰險。龍袍是誰都可以試穿的嗎?你莫非是想騙我試穿了龍袍,然後再翻臉告我僭越之罪?如此下作的詭計,陷害了我還好說,破壞了東王的大典,你擔得起責任嗎?”
楊秀清也開始不耐煩起來,眼中的兇光急速的熾盛。陳承瑢爲人機警,對這種細節自然不會看不到。天時雖寒,他的額頭卻沁出大片汗水。無奈之下,他咬牙死撐,在地上磕頭如搗蒜,拼命說道:“陛下,臣所說的全無虛言,這套龍袍絕對穿不得啊!”
徐簡冷森森的說道:“興國男,你究竟是什麼意思?你說東王穿不得龍袍,難道是在暗示殿下威德不夠,做不了新天王?你死命的鼓動我穿上這套龍袍,明白的會說你是想陷害我,不明白的,恐怕還會以爲你是本侯的忠臣,絞盡腦汁要給本侯創造登基的機會!”
楊秀清的臉色已經鐵青一片,隨時都會出手殺人。陳承瑢心知不妙,又被徐簡用話逼住,不敢再說讓旁人試穿龍袍的話。他只能改口道:“陛下,您道術通玄、神通蓋世,自然知道臣一片忠心,完全是有啥說啥。江寧侯是否忠臣,您也一看便知。一切全憑陛下裁斷!”
徐簡不屑道:“你這番話裡,錯了不知幾處。首先東王乃天之子,神通完全是憑着高貴血緣天生便有,跟什麼狗屁道術全不相干。第二,東王既然神通蓋世,誰忠誰奸當然一看即知,龍袍有沒有問題,難道還用你這種肉眼凡胎的狗屁來告訴他?你巴巴的跑來說這一套廢話,難道是想證明東王其實神通有限,連誰忠誰奸,有沒有危險這種事都需要你來提點?”
陳承瑢心膽俱裂。一聽徐簡的話,他便知自己死期已至。他怎麼都想不通,怎麼如此明顯的一件事,東王居然會看不明白?東王不是有窺心神術嗎,爲什麼他會看不穿徐簡的險惡內心?徐簡也就罷了,難道連蒙得恩這樣的土貨都能輕鬆的隱蔽起內心,讓東王一眼看不清忠奸?
可惜他已經沒有機會搜尋答案了。被陳承瑢噁心到的楊秀清不由分說,手起一掌,便將這個告密者拍成了肉餅。他飛起一腳,將屍體踢出殿外,同時吼道:“無論是誰,再敢私闖禁宮,一律給我殺無赦!”
解決了這個倒黴催的傢伙,楊秀清轉對徐簡道:“這種蠢貨,拍死他都髒了我的手。不過有一點我也很奇怪,爲什麼你的內心如此平靜,思考問題如此緩慢?”
徐簡笑道:“那當然是怕了殿下的窺心之技。坦白說,臣沒什麼別的毛病,就愛一天到晚胡思亂想,而且想的還淨是些酒色財氣的低俗內容。平時無所謂,到了東王面前還如此亂想就非常不恭了。儒家的禮制讓人要莊重肅敬。所謂‘如日之升,如鼎之鎮’,所謂‘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無非都是說,在見重要人物和從事重大祭祀的時候,內心都要保持精神專一恬淡肅敬的狀態。這纔是合乎禮制的。要是學陳承瑢這樣,在重大典禮上心不在焉,亂看亂想,甚至還動不動起個誣告重臣謀取進身之階的歪念頭,難道東王認爲纔是合適的,纔是對您的尊重?”
徐簡的一番宏論直讓楊秀清張口結舌。仔細推敲,他發覺徐簡的話竟是極有道理。事實上他早已體驗過許多次,當心境調整到肅敬寧謐的狀態時,神術便可運用得酣暢淋漓。而一旦心浮氣躁,功力便連三成都發揮不出。
楊秀清越琢磨越覺得徐簡說的東西雖然簡單,但隱然竟是給自己捅穿了一層窗戶紙,讓自己體內的神力都有一種躍然欲飛的奇妙感應。
呆立了好一陣子,楊秀清纔回過神來,拍着徐簡的肩膀大笑道:“我今天才發覺,這書讀得多還真是妙用無窮啊!”
至此他已經下定決心,至少在榨乾徐簡所學之前,暫時都不動他。楊秀清天分挺高,然而吃虧在出身太低,從小沒有讀過書。這個年紀從頭再去讀,效果也已經很差了。有徐簡這樣博學而能貫通的臣子在身旁可以隨時諮詢,對他也是一件相當有利的事。
楊秀清撫慰了徐簡幾句,便毫不在意的穿上龍袍,又戴上了那個沉重的金冠。
看到此人終於入彀,淡定如徐簡,內心也終於出現波動。垂在腿側的手指指尖都開始微微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