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的女人們身份各異,但皆因秦漫的這一聲‘公公’而擡起了頭,雖然是迅速的再度低下頭去,但也足以證明秦漫這聲稱呼的震撼性了。她們中有的是尤老爺的妾侍,有的是尤子君的妾侍,此刻便均在心中嘲笑着這位少夫人不知禮數。
在尤家,男人就是天,女人卻只是地。有尤老爺和尤子君的地方,女人便要注意自己的言行,稍不注意便是以犯族規論處。而今秦漫竟開口稱呼尤老爺爲‘公公’,說明她根本沒將尤老爺當成自己的父親看待,這也算是犯了族規最大的忌諱了。因爲族規第一條第一個字,便是:孝。
尤子君雖然沒有開口說話,但心裡也是不滿的。他沒想到自己這位新夫人前些日還表現不錯,卻在今日第一次見父親時便犯了族規,而且是如此貽笑大方的錯誤。這樣的錯誤,讓他想替她挽回,都找不到理由。
秦漫當然知道尤老爺的臉色難看,她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了藉口,便繼續往下說道:“公公一直說父親公忠體國,爲天下臣民之表率,今日兒媳纔算是明白了。父親說的是,兒媳在出閣之前,公公已經對兒媳教誨過了,所以父親放心,兒媳是絕沒有憤懣之情的。”
尤子君不動聲色的聽着,心道她轉變的倒快,不過他要看她接下來怎麼面對父親的問題,父親可不是那麼好唬弄的。
尤老爺臉色稍緩,但仍舊是問道:“新媳婦怎地如此稱呼秦公公?雖說新媳婦已是尤家人,但秦公公畢竟對新媳婦有養育之恩,新媳婦萬萬不可忘本。”
秦漫早已想好說詞,便回話說:“父親有所不知,在兒媳出閣前,公公特意交代了:兒媳一進尤家門,從此便只有一位父親。”
她垂下眼去,聲音壓低了些:“雖然兒媳不知公公用意,但兒媳是公公養育大的,公公怎麼說,兒媳便怎麼做了。”
這樣的事情,尤老爺總不好親自去向秦青求證的,以他的身份也做不出來。再說,即使尤老爺真去求證,秦青爲了臉面也自然會替她遮掩。
不曾想,尤老爺卻因秦漫這一席話而另起了心思。原來,尤子君和秦漫的婚事原本是尤老爺酒醉後與秦青的一句戲言。當時尤苦被休,尤子君在三得三失後性情大變,尤老爺憂心如焚便想給兒子再娶一位。
秦青卻正是求之不得要將家中的燙手山芋義女秦漫給嫁出去,便哄的尤老爺同意了這門親事。他明知尤家規矩苛刻,女子地位低下,性命猶如草芥,卻仍是這般做了。
尤老爺醒來之後,雖是有些後悔,卻也不好推辭,這門親事便這麼定了。如今秦漫這麼一說,尤老爺心中自是對秦青有些不滿。他早已料到秦青是要將秦漫推出門去,卻沒想到秦青推得這麼徹底,連父女情都給斷了。
沉默良久之後,尤老爺突地冷哼一聲:“新媳婦只有我這個父親也好,不必爲父親披麻戴孝兩次。”
秦漫這次可不敢隨便應聲,只是低垂着頭不說話。尤老爺這話份量重,明擺着就是諷刺秦青將來百年之後無人爲其戴孝,所以只有尤老爺敢說,別人卻是連附和附和也不敢的。
“父親。”尤子君輕聲提醒。雖說尤家大部分是自己人,但隔牆有耳,萬事還是小心的好。
尤老爺看了看尤子君,便收起了之前的冷臉,對那站在左側的尤夫人說道:“夫人,帶她們去讓少夫人認識認識。”
“是,老爺。”尤夫人便領了身後那些女人來到秦漫跟前,她換了個方向與秦漫站在一起,指着第一個女人說道:“媳婦,這是尤姨太。”
秦漫聞言望過去,仔細的將尤姨太的相貌記了下來。不過,她對這位尤姨太莫名的產生了些好感,原因卻連她自己也不得而知。
尤夫人介紹的很簡略,大致就是身份,姓氏以及兒女情況。秦漫只知尤姨太給尤老爺生了個女兒,現在女兒已經嫁出去了,她也就順理成章的坐上了姨太的位置。
尤姨太旁邊分別是趙姨太、潘姨太、許姨太,秦漫一一記下,心道原來這四位姨太太都是給尤老爺生了女兒的。看樣子尤老爺的妻妾中只有尤夫人生了個兒子,便是尤子君,也難怪她雖然看起來柔弱,卻也能穩坐大夫人寶座了。畢竟尤老爺需要後代,而只有尤夫人才給尤家留了條根,她理當享受殊榮。
輪到尤夫人給秦漫介紹尤子君的妾侍時,秦漫卻是大吃一驚:這尤子君竟有六個小妾!
秦漫忍不住側頭看了尤子君一眼,他竟然比自己的父親納妾還多,難道就不怕犯了所謂的族規了?再一聽尤夫人介紹,她心下覺得好笑:原來尤子君的小妾就要稱呼她們爲‘姑娘’的,想必是因爲沒有生個一男半女,所以沒能擁有個名分了。
尤夫人分別稱她們爲尤姑娘、趙姑娘、潘姑娘、許姑娘、孫姑娘、沈姑娘,倒是沒有詳細介紹,只是說了姓氏。
秦漫一聽這六人的姓氏,便猜到其中的四位跟尤老爺的四位姨太太沾親帶故,若不是侄女就是外甥女。大家族最興這一套了,那些個夫人、姨太太總喜歡將自己孃家未出嫁的姑娘給捲進來,以充當自己的左膀右臂。
尤夫人見秦漫聽的很認真,便笑了笑,繼續介紹尤家比較重要的人:“這是我的姨娘,劉婆子。如今尤府的大小雜事均由她管,媳婦若有什麼需要,吩咐她一聲便行了。”
秦漫心中一凜:尤夫人稱呼劉婆子爲‘姨娘’!如此說來,劉婆子當是尤夫人的生母了。
雖說秦漫還不瞭解這裡的全部規矩,但她基本也從剛剛尤夫人介紹的幾個女人身上看出來了:小妾地位極低,即使生了兒女也不能隨便相認,不過生了兒女總比沒生要強。看尤老爺的姨太太和尤子君的姑娘們,就知道了。
原先她還猜尤夫人與尤老爺感情不深,如今看來是猜錯了。既然尤老爺能讓劉婆子進尤府管理雜事,說明他是很疼尤夫人的。劉婆子也算是比較幸運的了,起碼晚年還能跟着女兒享享福,這是別的小妾求也求不來的。
“這幾位都是府裡的婆子,有的管廚房,有的管庭院,媳婦無須一一認識,日後相處久了自然能叫出姓名來。”不過,尤夫人又將這些婆子的大概來歷說了說。在她看來,尤家畢竟是大家族,許多地方跟外頭不同,有些事情還是跟秦漫解釋一下較好。
秦漫聽了尤夫人的話,便不對尤子君妾侍比尤老爺多這件事心存疑慮了。原來這些所謂的婆子,其中大部分以前都是尤老爺的小妾,只是因爲十幾年來無所出,便做不了姨太太,改當府裡婆子了。
難怪尤老爺的小妾沒尤子君多,原來是削去了沒兒女的女人。那麼尤子君這六個姑娘,將來若無所出的話,也該發配去當婆子的吧?秦漫忍不住偷偷的臆測着。
說起來尤子君年紀也不小了,如果月成沒打聽錯的話,他已經過了而立之年了。在這個時代來說,三十多歲的男人還沒有一兒半女,的確是家門不幸。
“媳婦,這位是尤管家。尤管家負責的是尤家上下的開支,媳婦若有錢財方面的需要,可以上報給尤管家。”尤夫人介紹尤管家時,聲音略微輕了一些,神情也似乎更加溫婉了。
秦漫一邊應着,一邊覺得很不可思議:難道在這尤府中,管家的地位比夫人、少夫人、姨太太都要高?她暗暗下了決心,回頭一定得將尤家的族規給背熟。但她幾乎可以肯定,那族規裡必有許多的不公平條例,特別是對女人而言。
尤夫人吐了一口氣,回頭道:“剩下的都是下人了,媳婦不認也罷。平日裡各院落的下人都分的清楚,不是靜寧院的下人,也不會與媳婦碰面。”
“兒媳謝過母親指引。”秦漫也鬆了口氣,那片黑壓壓的,若要她一個個認完,也着實恐怖。不過她覺得這尤家子嗣真是稀少,可能是因爲尤老爺的女兒都出嫁了的緣故吧。
此時尤老爺發話了:“媳婦應該也看見了,我們尤家人丁單薄,只怪那些姨太太的肚皮都不爭氣!”說到此,他特意看了尤夫人一眼,後者便低下了頭去。
秦漫心想生男生女跟女人有什麼關係?該是尤老爺自己不爭氣吧?她也見着了尤老爺與尤夫人之間的互動,只覺得尤夫人生了尤子君,的確是一件值得尤夫人得意的事情。但聽尤老爺對她的稱呼沒了那個‘新’字,她明白尤老爺已經接納她了。
尤老爺又道:“折騰了一天了,我也累了,明天還要去給老太太問安呢。你們都下去吧。”
秦漫有點驚訝,她原以爲尤老爺說完上邊的話,便會接着說些讓她替尤家開枝散葉的吉利話,然而尤老爺卻沒有。這……於理,完全不合啊。
“兒子恭送父親。”尤子君見父親起身往外走,便帶頭說道。
秦漫回過神來,急忙也說:“兒媳恭送父親。”
“恭送老爺。”其他人一齊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