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君夫人裴氏由侍女攙扶着,儀態萬千地出現在衆人面前。
裴氏容色瀲灩,周身氣派芳華,端得是雍容華貴。她保養得極好,光看她的容顏,絕不會想到她已三十有八,說是年芳二八都有人相信。
此次隨裴氏一同前來的還有國君的兩位如夫人、柔瀾柔沅兩位公主。
齊姜隨着衆人一起向夫人們行禮。等做下全套禮數,她已疲倦不堪了,可衆人還在表演相見歡的戲碼,她唯有深呼吸一口氣,剋制住濃濃的倦意。
裴氏目光輕轉,剛好捕捉到齊姜的小動作。她眉頭蹙起,似有不滿。可認真望去,裴氏臉上分明掛着如沐春風的笑容,讓人覺得她方纔的情緒波動只不過是自己的錯覺。
齊姜垂下頭,作溫良貞淑狀。裴氏不喜她,她知道,儘管裴氏掩飾得很好。裴氏麪皮功夫修得好,齊姜自認自己修的功夫也不差。齊姜心道:“你不喜歡我更好,我也不見得有多喜歡你。若不是爲了恪守君臣之禮,誰又耐煩出來做吃力不討好的事?”心裡這麼想着,齊姜的表情越發乖巧。她儘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去觸裴氏的黴頭。礙了裴氏的眼,倒黴的還是自己。
可惜,齊姜再怎麼低調,還是有人不放過她。
“不是說齊府的七姑娘病得下不了牀?看來傳聞不實嘛。”柔瀾公主的語氣充滿了惡意,話裡話外都透出了可惜,好像齊姜不繼續躺在牀上就是天理不容。
正常人聽到這話,不被氣死纔怪。齊姜聽了這話只是微微一笑,要不怎麼說她的麪皮功夫修得好呢。齊姜快速地打量了四周一眼,看到裴氏的注意力不在這邊,她心下大定,看向柔瀾的眼神越發柔和,就像在看一個淘氣的小輩,充滿了寬諒包容。
柔瀾這人嘛,最見不得別人瞧不起她。齊姜用這種眼神看她,簡直比捅她一刀更有效果。
果然,柔瀾炸毛了。這裡人多,柔瀾不敢輕舉妄動,她湊到齊姜耳邊,說:“我最討厭你這眼睛,你上次大冷天的掉下湖,怎麼就死不去呢?下次你該沒有這樣的運道了吧。”
齊姜心下一動,面上還是笑意融融,她輕聲細語地道:“讓公主失望了,真是罪過。運道這回事,誰又敢輕言呢。是吧?”
柔瀾和齊姜的竊竊私語引得裴氏矚目,“瀾兒,你跟小七在聊什麼好笑的?”
柔瀾燦爛一笑,“沒什麼,母親。我方纔是在問候小姨。”她不着痕跡地瞪了齊姜一眼,移步走到裴氏身邊。
齊姜沒有忽視柔瀾眼裡的怨毒。
齊姜在想,她又是哪裡得罪了這位公主,令她恨不得想自己死去呢?從小到大,她跟柔瀾的關係就算不上好,可也沒到撕破臉皮的地步。同齡少女之間總有些明裡暗裡的爭鬥,不外是今天你穿了件樣式新穎的衣裙,明天我就要秀一秀新得的名家所作的首飾才行。總歸是另外一個人心裡不服氣,千方百計找回場子。總之都是些無傷大雅的事,尚未到殺人泄恨的地步。
午睡時齊姜做的那個夢,夢裡推她下水的人正是柔瀾。
那個夢真實得讓人膽戰心驚,可始終只是個夢,不是現實。她總不能因爲夢到了柔瀾推她下水,就先下手爲強將柔瀾推下水吧?
齊姜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自從黑狗血事件發生後,她一直在想誰是事件的策劃者。如果黑狗血事件不是容辛爲了抹黑心上人的未婚妻而自導自演的話,那麼柔瀾會不會是嫌疑人?
組織人散播謠言,敗壞她的名聲;策劃黑狗血事件,給她拉來都邑全城百姓的仇恨。安排下這一切的人是何其恨她,這一步一步全是將她逼死的節奏。想起柔瀾的身份,齊姜揉了揉太陽穴,神色略爲苦惱。
魏國封地多郡望。
這些名門望族,自天/朝建立時便存在,不少尚有爵位封號,最是講究門第重視禮儀。貴族兒女的婚配對象,講究朱門對朱門,追求門當戶對。表面上,魏國的階級化並不明顯;內裡大家基本上心照不宣,不會逾越了等級。就連都邑城內同齡的少女,大都按自家家世的高低與同等家世的人交往。
無形中,都邑中未出閣的少女隱隱中分成了兩派。
一方由都邑城內的各大高門望族的貴族少女組成,爲首的是未來世子妃——李敏銘;另一方多是魏國新貴官宦的女兒,爲首的少女是都邑第一才女容辛。
最近公子趙尚真向容司馬的女兒容辛提親,引起了都邑城內各方人士的討論。當中不僅僅因爲趙府擁有高門大族的聲望,也不只是因爲趙府還有延承的爵位,最重要的一點是容司馬只是一介武官,靠軍功上位,而且他還是宋國人。儘管這個宋國人已經入籍魏國,成爲了魏國人,但誰也沒有忘記他宋國人的底子。
趙家是衆人所公認的傳統標榜者,歷來嫁入趙家的女子無一不是出身高門大族的魏國貴族少女,此次趙容聯姻,引發了多方討論。
藉着春祭聚首一堂的少女們,自然不會放過討論這個話題的機會。才一天的時間,都邑城中流行的幾個版本的內容又詳盡了幾分。這場春祭,公子趙尚真的前未婚妻和現任未婚妻都有參加,一想到兩人碰面時可能會發生的狀況,好事者不由得熱血沸騰。
祭祀的當天,雞鳴拂曉之時,衆人一起參加了祭祀的祝告。祝告的儀式主要由一羣尚未出閣的少女們完成,祝告儀式完成後,由已婚婦人完成接下來的禱祝。
少女們從祭壇上退下去,等時辰一到便下田插秧。
以前這個時候,齊姜不愁沒人陪着散悶。那些謠言尚未散播之時,齊姜在這個貴女圈子裡很吃得開。可這世間之人,多偏聽偏信,又欠缺明辨是非的能力,謠言越演越烈之際,不少與她交好的貴女選擇信從謠言,漸漸疏遠了她。這種經歷慘痛難言,不啻於迎頭一棒,瞬間從高處跌落深淵。
儘管如此,齊姜也是有幾位知己好友的。以往完成祝告儀式時,她們二三知己聚在一起談天說笑,今年卻只剩下齊姜獨自一人,皆因她的閨中好友全都嫁人了。一個嫁到了平西郡,距離太遠,見面次數從此寥寥。另外兩個雖在都邑,可已爲人婦爲人媳,早沒有未嫁前那般自由,更別說祭祀時已婚婦人跟未婚的少女們是分開祭拜的。
齊姜看着前頭那些嬉鬧不止的貴女們,暗暗地嘆了一口氣,隨着大流前往涼亭歇息。貴女們依次坐下,未來世子妃端莊大氣,對誰都和和氣氣。其他貴女各有各的氣性,比較一致的是她們皆沒有搭理齊姜。齊姜遭人嫌棄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她向來坐慣冷板凳,如此光景倒沒有半分不自在。
貴女們興致勃勃地聊着日常生活瑣事,齊姜連偷聽的興趣也沒有,獨坐一旁看着院中的一叢花架發愣。
世子殿下領着一隊衛兵踏進庭院,亭中的貴女們紛紛起身行禮,齊姜從善如流,也站了起來福了福身。世子殿下對着貴女們微一頷首,隨即神色淡淡地對着領頭吩咐着事情,眼裡再也沒有涼亭裡千嬌百媚的少女們的半分影子。
世子殿下生性冷淡,對誰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見慣也就不覺得奇怪了。
金黃色的陽光灑落庭院,一隻蝴蝶振翅飛翔,在花架中上下起落,最後停在了世子殿下的肩上。世子殿下冷峻的面容在色彩斑斕的蝴蝶的襯托下,有了一些柔和的味道,看得齊姜直髮怔。或許是她直勾勾的眼神過於火辣,世子殿下注意到了,他淡淡的一個眼風掃來,齊姜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齊姜到底還是比較怵冷冰冰的世子殿下,連忙裝作鎮定地移開了視線。
齊姜一連串的動作惹來柔瀾公主一陣側目。柔瀾冷哼一聲,暗罵狐狸精不要臉。
世子殿下吩咐完事情,離開了庭院。涼亭裡的氣氛又再熱鬧起來。柔瀾有心膈應齊姜,故意將話題轉到趙尚歸身上,“說起來,怎麼一直沒見到趙家三公子?”
柔瀾問得突然,衆人一下子靜了下來。片刻,有一容貌秀麗的少女笑着回答,“昨日來時倒是見上了他一面。如今這個時候,他該是在什麼地方巡查吧。”她的回答得到了不少人的附和。
話題自然而然的就到了趙尚歸身上。
“說起趙三公子,他可真是氣度高雅,意態風流。昨日一見,越發覺得他俊雅無雙了。”
說起美男子,少女們總是熱情高漲的。
李敏銘笑着聽她們談論,並不開口講話。她與世子殿下有婚約,自是不好談論其他男子。
“公子風姿俊雅,行爲周正,紈絝子弟的習氣半點不沾,如此出色的男兒自是選作夫婿的最佳人選。只可惜,這麼多年來從沒聽說過他心中意屬何人,不知該是怎樣的女子才能入他眼內?”
見在座的少女都如她所料般入了坑,柔瀾笑着接過話茬,“說起夫婿,我倒是聽過一件趣事。”說完這句便有心賣關子,不肯再繼續說下去。
柔瀾關子賣得好,不少心思單純的貴女中計。心急又與柔瀾相熟的少女早已拉着她的袖子要她趕緊說下去,而那等觸覺敏銳的貴女則猜到了柔瀾口中所說的趣事會牽涉到誰,不由得看向齊姜。
柔瀾賣足了關子,才笑着說道:“有人曾爲了趙三公子向太夫人請求賜婚,太夫人許了。”說完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齊姜。
齊姜求太夫人賜婚一事,全都邑幾乎人盡皆知。但是,齊姜求賜婚的對象是誰他們可不知道,更別說趙尚真橫插一腳之事了。世人只知齊姜愛極了趙尚真,愛到了開口向太夫人求賜婚的荒唐程度,卻不知趙尚歸纔是齊姜求太夫人賜婚的對象。這事在座的鮮有人知,忘記前事的齊姜自然也是不知的。
於是乎,在柔瀾的眼裡,齊姜神色坦然,一副置身事外之態,無論是橫看還是豎看都十分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