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淺的,她的呼吸,淡淡的,她的香氣。
龍皓焱的眉微蹙,沉下了臉色,轉身走向了陶伊。
心,如同那密集的鼓點攸然就加了速,一聲聲,跳得響亮,陶伊的背上開始滲出密密的汗珠,手指也微顫了起來,她知道,一旦龍皓焱認出了自己,將發生什麼事!
雲墨的身份會暴露,他會死!
“擡起頭來。”玄色的錦袍停在了她的面前,沉沉的聲音從頭頂上飄來。
陶伊緊張地咬緊了脣,半天沒動。
“君上在問你話,你耳朵聾了嗎?”龍青雅在旁邊厲聲喝道。
無奈,陶伊只得緩緩擡起頭來。
眼睛紅紅腫腫的,那是昨夜熬夜的結果。雲墨給她的這張面具很薄,透出她原本的膚色,卻又把她的下巴箍得更尖,脣卻比原本厚了點,眼梢往上微挑,倒真有幾分狐媚的樣兒。又爲給她的身上用了秘製的香料,掩去了她身上原本的香味,自己這模樣,他應該是認不出的吧!陶伊強迫自己定下神來,大膽地迎上龍皓焱的目光。
他背光而立,從這角度看上去,臉上有了陰影,讓他的模樣看上去有些陰鬱,他的目光比往日更加冰涼寒冷,不說話,那目光裡的寒光也能讓人渾身發冷,身上散發出來的霸氣卻比以往更盛,讓人情不自禁地就想別開目光。
龍皓焱皺了皺眉,收回了目光,轉過身對龍青雅說:
“走吧,昨兒在酒樓你也沒把話說完,今日我正好得空,仔細聽你說說。”
龍青雅瞪了一眼陶伊,快步上前去引着龍皓焱往前走去:
“也沒啥特別的事,就是四哥……”
她轉身看了一眼雲墨,然後壓低了聲音,雲墨在後面斂眉低首,默默地跟在後面。
見衆人走遠,陶伊才輕舒了一口氣,這會兒,人羣散開了,她才感覺到背上汗津津的,全溼透了,連這小腿都有些發軟,剛扶着樹靠好,讓自己的呼吸緩過來時,就聽到一個戲謔的聲音從身後飄來:
“小美人,你叫什麼名字!”
陶伊嚇了一跳,轉身一看,十一王正拿着扇輕敲着他的手心,倒是把這個蹲在樹上的人給忘了!十一王也真是的,常常是有路不走,非在樹上跳呀跳的!靜了靜神,陶伊屈身一福,行了個禮,捏着嗓子,輕聲說道:
“見過大人,奴婢於心。”
“於心?於心何忍的於心?”
十一噗嗤一聲就笑了起來,這什麼破名字啊?
陶伊被他笑得莫名其妙,眨巴了幾下眼睛,不解地看着他。這麼久不見,十一居然又清瘦了不少,他都不吃飯的嗎?還是因爲練那些稀奇古怪的功練多了,傷了元氣?
見陶伊一副不解的模樣,十一笑得更開心了,陶伊被他這樣盯着笑,有些懊惱起來,說來也奇怪,她那樣一副淡泊的性子,到了十一這裡卻也浮躁了起來,常常被他幾聲笑,幾聲戲謔挑拔得是又氣又惱,無法鎮定。
“大人笑什麼?”終於忍不住了,陶伊提高了點嗓音問道。
“那個,沒什麼,小美人有個好名字。”
十一收了笑,用扇在她肩上輕敲了一下,便往龍皓焱他們去的方向走去。
看他一副輕車熟路的樣子,陶伊又迷惑了起來,他到底是不是瞎子啊?哪有目盲的人有這樣明亮的彩色雙眼,哪裡有目盲的人有他這樣灑脫自如的腳步?還有,他若盲,在樹上跳來跳去,怎麼會不跌下來?
“別猜了,本王盲不盲,你若想知道,就半夜裡把窗戶敞着,然後沐浴,焚香,在牀上好好等着,等本王來告訴你!”
他的聲音遠遠的,傳了過來!
陶伊的臉漲紅起來,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抹淡青色的背影,這個人……不對,難道他不是人,是個妖怪?他怎麼知道自己心裡想什麼?
太陽已經完全升起來了,染紅了半邊的天空,這個季節的火燒雲是最漂亮的,可惜此時卻沒有心情來欣賞這美麗的景色。
在這府裡,自己真能站住腳嗎?無論雲墨今後怎麼樣,公主還是他明媒正娶的妻,自己也只能是他的妾,她能容下自己嗎?
找了塊乾淨石頭坐了下來,她輕揉起了自己的小腿。
這些人都太尊貴,自己卻太卑微,生死去留都由不了自己作主,可是,這又能怨誰?怨只怨,自己沒有生在這富貴家,怨只怨自己命比紙薄無人憐。
“喂,公主傳你去前廳賜侯。”
一個侍女匆匆走過來,冷冷地盯着陶伊說道。
傳自己?這是爲何?陶伊站起來,把被剪得亂亂的發挽了起來,釵被收起了,左右看了看,只有剛剛十一王扔到地上的那根短樹枝,她嘆了口氣彎腰撿起來,就用這小木枝固定了頭髮,然後跟着那侍女匆匆往前廳走去。
廳內。
幾張矮几對面擺着,他們在用早膳,燕周人擅酒,所以早膳時也有酒在案上,不過,早上的酒要清淡一些,一點小粥,一些糕點,再輔了一些小菜,倒也簡單。
龍皓焱坐在首座,十一在左側,右側龍青雅正偎在雲墨的身邊,頭靠在他的肩頭,大聲笑着,好像是剛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見她進來,都把目光投向了她。
“見過王爺,見過公主、駙馬。”
陶伊進去後,一一拜過。
“賤婢,一邊伺侯着。”龍青雅皺了皺眉,尖聲說道。
她是故意的,雲墨喜歡她,所以她不能和他硬着來,若真殺了這女人,雲墨的心她是永遠得不到了,可是,她要這兩個人都看清楚,無論雲墨再怎麼護着她,在這個府裡,她纔是主,他們都是奴!她若高興了,可以施捨給她一碗飯吃,若不高興,她便會比狗的日子還慘!
陶伊垂了首,默默地走到了雲墨和龍青雅的身後站好。
“你是死人嗎?沒見到本公主杯中沒酒了嗎?”龍青雅從矮几上拿起烏木筷,又狠又重地打在她的小腿上。
陶伊倒吸了口涼氣,公主自幼習武,手勁大着呢,加上對她有怨,下手更是重!她強忍了痛,彎下腰來去端案上的酒壺。
可是,剛彎下腰,龍青雅又是一筷子打下,這一回,打的是她的手。
“小妓,一點規矩也不懂,你還以爲這是花樓,等着小鴇兒去伺侯你?跪下。”
纖素的手上立刻就紅腫了起來,那筷痕刺眼極了!雲墨皺緊了眉,從她手裡奪過了筷子,低聲說道:
“行了,讓王爺笑話。”
“笑話?是你心痛吧?”
龍青雅立刻又惱了起來,雲墨居然敢當着兩位王兄的面公然維護這小妓,太可惱了,等下非扒了這賤婢的皮不可。
“這麼不喜歡,留着她作甚?拖出去斬了吧。”
十一突然開了口,聲音冷冷清清的,似乎是非常生氣的樣子。
十一要殺自己?陶伊猛地擡頭看向了他,果然是龍家人,動不動就是喊打喊殺的,也對,這十一本來就一身邪氣,說不定也是個大魔王。陶伊怨怨地盯了他一眼,便把目光投向了雲墨,現在怎麼辦?雲墨若是再維護自己,會露出馬腳的,他們都知道雲墨和自己的關係。
“王兄說得對,來人,拖下去。”
龍青雅被十一一挑拔,火爆脾氣立刻就炸開了,衝着外面就厲聲喝道。
龍皓焱一直半眯了眼睛,一言不發,冷冷地看着陶伊,她被打,她被罵,他都冷眼看着,這場戲,他會看到底。
雲墨站起來,緩緩地走到陶伊麪前,拉起她的手,也不說話,也不管身後的人是什麼反應,居然就這樣拉着她往外走去了。
“喂,你幹什麼?”陶伊驚訝極了,被他拖着走,不敢回頭,只好小聲問道。
雲墨輕一搖頭,沒有說話,出了高高的門檻,他突然低聲笑了起來。
這笑,是憂傷,是絕然,是無奈,是憐惜,是眷戀……
陶伊的心裡隱隱升起了一股不好的感覺,她停下了腳步,定定地看向了他。
雲墨低下頭來,看着地上那青玉鋪成的路,這燕周國,繁華到了這等地步,王公貴族的腳下都是用了這上好的青玉白玉鋪路,這公主府奢華得他第一次進府時,就震驚住了,可是震驚之後就是深深地悲哀,這些繁華下面,就有他同胞的血肉汗水!他們靠了征戰,靠了掠奪,消滅了敵人,強大了自己。
這,便是世間的生存之道,弱肉強食,優勝劣汰。
弱的,生生地被強者撕碎,連哭喊都那樣不值錢!
弱的,看着愛人被人欺凌,連聲音都不敢發出來,只任那苦澀折磨自己的內心,痛徹骨髓。
殿中人那樣安靜,龍青雅哆嗦着站了起來,看着殿門口那雙人兒,已經面色慘白。
“伊兒,出府去,逃走。”
雲墨彎下腰來,把她緊緊地抱進了懷裡,在她耳邊小聲說道,然後捧起她的臉來,在她脣上重重地印上了一吻。
不對,雲墨,你要做什麼?
來不及發問,雲墨鬆了手,把她往前一推,雙手一揚,人便往後躍去。
青衫闊袖,烈烈響,他的長髮在風中輕揚起。
陽光陡然強烈起來,把他籠罩在這明媚的光線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