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我絕不。”夏天在得到教練第二次肯定答覆後,冷冷表明自己的態度。

“我也拒絕。”袁錚不甘示弱。

兩方大使館工作人員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橫生枝節弄得摸不着頭腦,茫然的對視,他們完全不知道中國隊和俄羅斯隊還有這樣的恩怨。

但是男單和女單之間似乎也不存在什麼競爭關係啊?

關鍵時刻,餘悅狠狠瞪了袁錚一眼,轉過頭對葉戈爾尼教練和顏悅色說道:“抱歉教練,我們的隊員冒犯了,這個決定很好,兩國的選手合作演繹這樣一首曲子也是很棒的創意,世錦賽結束後我們會集體前往俄羅斯進行編排,編舞的事辛苦您了。”

“教練!”袁錚臉都變白了。

夏天的臉色更加難看,餘悅這麼說她也不好意思發作,只是用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看看葉戈爾尼再看看袁錚,室內氣溫驟降不少。

混亂的場面隨着餘悅的一錘定音恢復正常,回去的車上,袁錚就像受到什麼刺激一樣一言不發,餘悅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最終還是迫使他在極不情願的情況下答應下來:“教練,搭檔是她的話,我可不能保證演出質量數據武神。”最後,他還是丟下這樣一句話。

何翩然不知道夏天那裡會怎麼樣,她只是隱約覺得,葉戈爾尼教練今晚將會十分難熬。

回到酒店休息一晚,第二天清晨,何翩然按照組織方安排時間來到場地進行賽前合樂熱身訓練,夏天的表情和昨天一樣持續着恐怖的表情,連一向大膽的瓦倫蒂娜都不敢上前說話。

“她這是怎麼了?”九原千代好奇地詢問何翩然,“聽說你們昨天開了個會?然後她就這個樣子了?”

何翩然苦笑着把原因一說,旁邊的瑪麗安娜若有所思撫摸着小巧精緻的下顎說道:“那我一定要買機票親自去看看這對神奇組合的表演了。”

“帶我一個!”瓦倫蒂娜興奮地叫嚷舉手,這時,所有人都感覺到一股寒氣逼來,大家下意識掉轉頭,只見夏天雖然在冰場對面休息,卻彷彿知道她們在議論什麼般冰冷又兇狠地看過來,嚇得所有人一鬨而散。

“這真像她成年組第一賽季的自由滑,”九原千代縮了縮脖子,“死神來了……”

夏天散發出的恐怖氣場讓當天的訓練失誤率變得非常之高,連何翩然都摔了幾個飛利浦三週,瓦倫蒂娜試跳的阿克謝爾三週更是摔了再摔,最後她揉着屁|股,可憐兮兮地去找教練說自己實在上不來氣。蘇薇更是說,每次滑行經過夏天身邊時,她就想起昨天的情景來,腿就忍不住想抽筋……

何翩然嘆氣着安慰她說:“你以爲我的情況比你好到哪裡嗎……”

其實說到底,何翩然也不知道夏天和袁錚之間到底有什麼恩怨,不過他們從第一次見面起就互相看不順眼倒是真的,就好像針尖對麥芒,有些人天生就是不和諧的,但葉戈爾尼教練真的打算讓他們表演這樣充滿感情的節目嗎?

她想象葉戈爾尼教練既然能說服夏天,這樣安排就一定是有理由的,至於是什麼理由,她怎麼也想不出來。

上午是女單的訓練時間,下午則是冰舞,在訓練結束後,何翩然並沒有馬上回到酒店,這次來芬蘭比賽,她的媽媽給了她一個重要任務,就是幫她的表妹買一把好點的小提琴當做生日禮物。

何翩然的表妹很有音樂天賦,家裡送她去學了小提琴,這次過生日,何翩然的媽媽說不如送一把合適的好琴,何翩然也覺得有道理。但世錦賽結束之後她馬不停蹄就要飛往俄羅斯,在那邊訓練恐怕沒有時間買,不如就在比賽前這個下午的休息時間趕緊完成任務。

三月的赫爾辛基雖然還在冬日,但氣溫卻比同一時間的中國東北要溫暖得多,大西洋暖流將冷空氣融化,空氣裡蘊藉着波羅的海溼潤的溫柔,舒涵說來到這裡,好像皮膚都變得更好了。

爲了選購送給表妹的小提琴,何翩然跟着旅遊手冊的指引來到赫爾辛基一條專賣樂器的街道,芬蘭的音樂氛圍很濃郁,又因爲盛產各種樹木,樂器製造業在歐洲也頗有名氣,赫爾辛基每年都會舉辦大型的樂器博覽會,在這樣的環境下,賣樂器的商店自然不會太少。

何翩然不懂芬蘭語,只能拿着一本芬蘭語和英語的互譯旅遊手冊漫無目的尋找,這裡的小提琴商店大多數都是家族傳統的手工製作,牌子她都沒有聽說,再加上對樂器也沒什麼瞭解,她只能是看誰家有眼緣決定。

太陽懶洋洋從地平線上探出半個頭,陽光也如同敷衍,何翩然緊了緊圍巾,想抓緊時間在太陽短促的工作時間內找到合適的禮物,可苦於沒有頭緒,只能在街上瞎轉,最後停在路旁,翻閱旅遊手冊,努力找到其他可用的信息。

“這位女士,需要幫助嗎?”

聽到身後的動靜是熟悉的英語,何翩然馬上掉轉頭,她剛好站在一間樂器店的門口,擋住半個不大的門面,出來說話的是個看起來六七十歲滿頭銀髮的老人,還穿着黑色皮面的工作圍裙,身上的木屑隨着他的動作簌簌落下聖瀆。

“抱歉,擋到您的生意了,”何翩然馬上讓開,十分窘迫,“我不是有心的。”

老人寬厚的笑了笑,“沒有關係,我是看你至少在我家櫥窗前走過五六次纔出來,如果有需要幫助的地方我願意……等等,你是……”老人盯着何翩然的臉半晌,忽然朗聲大笑,“原來你是那個花樣滑冰的世界冠軍何翩然,來,請進!”

何翩然怎麼也沒想到,在遙遠的北歐居然還有人認識她,道謝之後,她恭敬不如從命,隨老人走進小店,松香與木材混合的香氣撲面而來,店內琳琅滿目都是各種樂器,不同尺寸大小的提琴,形狀奇怪像是民族樂器的“吉他”,還有一個將近兩米高的豎琴矗立在中央。

“請坐,我去給你倒杯茶。”老人不等何翩然道謝,手腳麻利的將茶杯擺好。

“麻煩您了,”何翩然盛情難卻,坐在綁了厚厚絨墊的椅子上,“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怎麼,你是來買琴的?”老人倒好熱水,隨手用手邊的鹿皮擦拭沾了霧氣的玳瑁邊眼鏡,“這次世錦賽我也有關注。”

何翩然簡單說了一下來意和困惑的地方,忍不住追問:“您認識我?您也喜歡花樣滑冰嗎?”

“不,我看不懂你們的跳躍和轉圈,”老人再次發出爽朗的笑,“但很多芬蘭人都認識你。”

“爲什麼?”

“讓西貝柳斯這個名字你一定不會陌生。”

看着老人的笑容,何翩然突然想起來了,“是的,我曾經滑過他作曲的《吟遊詩人》。”

“這就沒錯了,他可是我們芬蘭的驕傲。”

原來如此,何翩然終於明白,西貝柳斯是芬蘭人,大概正是由於這個原因,芬蘭人對她就多一分好感。

“不止是這樣,”老人笑着補充,“去年在他的誕辰紀念上,還播放了在之前世錦賽滑《吟遊詩人》時的錄像,在芬蘭,你也是有名氣的運動員。”

“很高興大家能喜歡我的表演,”何翩然被這樣直接的誇獎實在有些不好意思,她赧然一笑,握緊溫暖的散發熱氣的茶杯,“特別是我滑過作曲家家鄉的人。”

“所以你完全能夠把這次世錦賽當成自己的主場……唔……看我囉囉嗦嗦說了什麼,你不要見外,聽你說你是來給親戚選購小提琴當成禮物?”老人饒有興致地問。

何翩然點點頭:“一個剛剛學琴不久的小女孩。”

老人若有所思沉默一會兒後起身,從幾步之外的琴架上取下一把棕黃色的小提琴遞給何翩然,“這個你覺得怎麼樣?用的是來自芬蘭北方的雲杉。”

“我不是很懂這些,”何翩然坦然說道,“雖然瞭解音樂知識,但器樂還是一竅不通。”

“你可以試一下,”老人絲毫不介意,他熟練得替琴弓擦上松香,遞給何翩然,“樂器從成型的那天起就擁有了自己的靈魂,特別是小提琴,她是最接近人的一種樂器。”

“最接近人?”

老人輕撫小提琴光滑的漆面:“沒錯,這是現代的研究,小提琴發出的音色最接近人類的聲線,高低起伏也可以模擬人的發聲,想象在當年完全沒有高科技的時候,人類竟然能製作出這樣非凡的樂器,可見做琴的人是把自己一部分靈魂融入了進去,如果我沒記錯,你這賽季的短節目就是小提琴協奏曲?”

“是,塔蒂尼的《魔鬼的顫音》官策。”

“小提琴最符合女性的氣質,爲你編舞的人真是很會選擇,關於小提琴你都瞭解什麼?”

想了想,何翩然把自己知道的知識簡單說了一下,然後補充:“我還知道槭木是製作小提琴最主要的木材。”

“芬蘭的小提琴可不是槭木,”老人神秘地笑了笑,隨後用手指輕敲琴身,“是雲杉。”

“區別很大?”何翩然不解。

“孩子,你想想,同樣的曲子,你和你的對手們滑出來會是一種感覺嗎?”

何翩然搖頭。

“這就對了,小提琴也是一樣,槭木韌性好,意大利最具盛名的小提琴都是用當地山區特產的槭木製作,音色柔韌,有時候會配合意大利北部的雲杉樹做面板,剛柔並濟。芬蘭並沒有槭木,我們這裡的雲杉生長在高海拔的寒冷地帶,相對意大利的雲杉硬度更強,線條更緊,密度更大,音效當然和意大利的完全不同,這就像是你們選手,每個人的生長環境和性格不同,表演方式和藝術感染力也不同,即使是同一首曲子,風格也會天差地別。”老人把琴遞給何翩然,“你可以感受一下,把她架在脖子上,不會也沒關係,感受一下她聲線。”

何翩然見過李之森拉小提琴,她只會簡單的姿勢,照貓畫虎架好,老人糾正了她不正確的姿勢和握法,他身上散發出木料最原始的香味,還有松香的淡淡苦澀,滿是老繭的指尖輕輕擦過琴絃時會帶動輕微的震顫,何翩然閉上眼睛,用生澀的動作拉動琴弓,琴絃發出並不悅耳的聲音,但這聲音卻透過她的下顎,在骨傳導後潛入大腦。

“和用耳朵聽的感覺……完全不同。”何翩然睜開眼睛,聲音裡滿含不可思議。

“演奏者和傾聽者從來不是一個整體,你在表演時恐怕不只是個演奏者,還是琴的本身,比賽時你就是在自己演奏自己,就像剛纔那樣。”老人笑着說道,“這也是我當年學習製作小提琴時父親說過的話,但願對你有所幫助,真的很期待你在這裡繼續延續輝煌,就像西貝柳斯那樣,你也會在花滑界留下屬於自己的傳奇。”

從樂器店走出來,何翩然手中多了兩個親匣,其中一個是她買給表妹的禮物,另外一個則是老人送給她的紀念。

起初,何翩然怎麼也不願意收下,因爲之前她也見識過一些櫥窗裡小提琴的價格,老人給她第一把琴的出價實在是優惠得不能再優惠,再收下這樣一個禮物,她實在覺得過意不去,但老人執意要把這個自己收藏的琴送給她,那是一把有些陳舊,光澤也不那麼閃耀的琴。

“這是我很早以前製作過的一把琴,那時候很任性,沒有像其他琴師那樣用傳統的方法不同部分採用不同的木料組合,反而用的全都是雲杉,所以她的音色和別的提琴都不一樣,除了我也沒人會演奏,這麼多年過去這仍然是我最喜歡的作品,但我走了之後別人一定會嫌棄它,我相信送給你是很好的選擇,希望你能像她一樣永遠有自己最與衆不同的特色,也希望她能給你帶來好運……”

何翩然最後實在沒有辦法拒絕,在感謝之後收下了這把小提琴。

返回酒店,何翩然輕輕撫摸雲杉小提琴的表面,就像演奏自己一樣嗎?她閉上眼回憶自己的短節目音樂,那是時而纖細時而癲狂的旋律,也只有在扣動自己心絃的時候,她才能完全發揮出這節目需要的感情。

何翩然決定嘗試一下這種神奇的感覺,就在這最後一次表演《魔鬼的顫音》的機會,世錦賽女子單人滑短節目比賽。

何翩然是真·藝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