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後之人在最短最快的時間,權衡利弊,傾北齊所有暗樁全力孤注一擲,保自己離開的同時,最大限度地創傷南秦京城,不是尋常人能夠做到。
謝芳華目光看向那人消失的方向,對秦鈺道,“給秦錚傳信。”
秦鈺也看向那人消失的方向,頷首,“既然這個人如此厲害,月落怕是追不上,各關卡也攔不住他,只有給秦錚傳信讓他攔截了。”
“希望他能碰到攔截住這個人。”謝芳華沉冷地道,“不過,就算讓他跑了,今日也不是全做了無用之功。”話落,她收回視線,轉向被三倍兵力包圍的炮角樓,“至少,南秦京城所有暗樁都被清洗了。”
秦鈺點點頭,“即便清洗了,但被人這樣手段狠辣籌謀算計一把,還是讓人心中窩火。”
謝芳華回頭看他,見他氣得臉色鐵青,她忽然笑了,雲淡風輕地道,“這有什麼,你我又不是神仙,能夠算在他人前頭,算得準計策,也算不過沒人性的心,百密也有一疏。總有一天,我們從北齊身上找回來就是了。”
秦鈺面色稍霽,“聽你這麼說,我心中還算舒服些。”
大雨依舊下着,因爲二人手中的傘都被箭羽刺爛了,再不能用,小泉子驚駭之後,第一時間,連忙給二人又拿了兩把傘來,但即便這麼短暫的功夫,二人身上也已經淋溼了。
秦鈺看了一眼對面的炮角樓,裡面的那些暗樁死士怕是沒有兩盞茶的功夫難以全部解決,他對謝芳華道,“你先回去換衣服,衣服這樣溼着不行。”
“運功蒸乾就行了,不必這麼麻煩,待將這裡處理了,我們就去雲瀾哥哥的府邸。”謝芳華道,“我到想看看,他的府邸怎麼會成爲了這人利用離開的地方?”
秦鈺想了想,“也罷,不過你不要動內力了,我來幫你。”
謝芳華點頭,站着沒動。
秦鈺催動內力,貼在謝芳華後背,他內力渾厚,片刻功夫,便緩緩地輕柔地將謝芳華身上被打溼的衣服蒸乾了。他撤回手,將自己身上的衣服蒸乾。
小泉子在一旁看着,暗暗地想着有這樣的皇上和小王妃,他這當奴才的都省得操心跑腿了。
大約過了兩盞茶,對面的炮角樓在秦鈺預算的時間內被攻破。
有人前來稟告,頂着一聲血跡跪在地上,“啓稟皇上,炮角樓內總有一百三十二人。”頓了頓,他請罪道,“無一人生還,屬下等人無能,請皇上處罰。”
秦鈺怒道,“一百三十二人,盤踞在我南秦京城,天子腳下,可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話落,他道,“查清楚沒有,他們是怎麼上去的炮角樓?”
那人垂首道,“炮角樓應該一直是北齊暗樁的據點,守衛那處炮角樓的所有人,都是穿戴士兵服,今日皇上調派守衛時,趁機當值……”
秦鈺抿脣,怒極而笑,“你說無一人生還?也就是說,查不說幕後主使之人是誰了?”
那人點頭,“請皇上處罰。”
“罰你們管什麼用?廢物!”秦鈺揮手,“去給朕查,就算人都死了,也讓他們說出話來。”
那人擡起頭看秦鈺,見秦鈺臉色鐵青,沒對他處罰是天子仁厚,立即道,“是!”
秦鈺待那人走了下去,依舊餘怒未消,“真是好啊,竟然連守城營兵都能進扎暗樁,且是一整隊。真是……真是極好……”
謝芳華知道他是真正的動了怒,任誰也會動怒,南秦京城,天子腳下,皇權被挑戰的如此地步,也是古來少有了。不怪秦鈺怒,她平心靜氣地道,“你想想,暗樁埋下,不是一日兩日,而是多少代?南秦不也在北齊有暗樁嗎?只不過,沒有這麼大規模的據點和凝聚力以及背後的籌謀算計罷了。皇室隱衛都能被人收服利用,更遑論這小小的炮角樓?”
秦鈺閉了閉眼,“不知道幾代先皇在天之靈,知道此事,會作何感想。”
“死了人,能有什麼感想?”謝芳華淡淡道,“爲了一人離開,而傾盡所有北齊暗樁,這步棋背後之人雖然下得好,但自此南秦京城就會平靜且乾淨了,對我們來說,不是壞事兒,所以,不必動怒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畢竟天下就這麼大,不是嗎?早晚也會知道。”
秦鈺頷首,“你說得也對。”
“走吧,我們去雲瀾哥哥府邸。”謝芳華道。
秦鈺點頭。
二人一起下了城樓。
城樓上經歷一番激烈的擊殺,可是被大雨很快就清洗了,雨水簾幕相接下,整個南秦京城都靜靜的,哪怕城樓上這樣死了一百三十二人,折損了幾十暗衛,上千士兵,也沒驚動京城內被大雨籠罩的百姓。
北齊暗樁的屍首被擡下炮角樓,擡進了刑部的停屍房,仵作齊齊前去驗屍,刑部的官員們立即着手徹查這些人的身份、地位、卷宗出處。
秦鈺的一句讓死人說話,他們不敢不當做聖旨,不放過蛛絲馬跡,定要都查個明白。
馬車外面自有防雨雪的雨披,車內十分乾鬆。
謝芳華上了車後,便歪在靠枕上沉思。
秦鈺看了她片刻,問到,“在想什麼?”
“我在想那個人。”謝芳華慢聲道,“他一定是你我認識的人,否則不會用這種自斷多年心血將所有暗樁傾數折損的手法,看着是保全自己,心狠手辣,冷血無情,沒有人性,但另一面的背後,興許是爲了不與你我照面,認出他來。”
“那會是誰?你覺得呢?”秦鈺挑眉。
謝芳華搖搖頭,嘆了口氣,“我想不出來是誰,若是想出來,就好了。”
“我能想到的便是謝雲瀾。”秦鈺道,“你不覺得他很奇怪嗎?當日,麗雲庵要拉着你一起死,後來被秦錚找到尋水澗,他又離開了尋水澗,沒有回京,再度消失得無影無蹤,沒下落可尋。如今那人又是從他的別院離京。”
謝芳華無奈,“秦鈺,我說不是他,一定不是他。”頓了頓,她道,“興許是與他有些關聯之人,或者,是借他府中的暗道離開,讓我們將視線轉移到雲瀾哥哥身上而已,背後之人轉移視線的功夫,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個人精於算計,什麼都不在話下。”
秦鈺揣測片刻,頷首,“你說得也有道理。”
“去雲瀾哥哥的府邸看看再說吧。”謝芳華有些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秦鈺扯過車內的薄被給她蓋在身上,臉色有些差,“還說身子養好了,你看看你,如今臉色這麼差。”
“沒你差,你照照鏡子,先看看自己。”謝芳華闔着眼道。
秦鈺輕哼一聲,不再多言,自己也靠着車壁閉上了眼睛。
護衛二人的馬車隨扈有五千人,隊伍的大雨中,緩緩行進到謝雲瀾的府邸。
謝雲瀾府邸的大門,緊緊的關着。
秦鈺和謝芳華下了馬車,直接吩咐道,“將門砸開。”
有人立即上前砸門。
最鋒利的斧捶,一錘下去,緊關着的府門被鑿開。
有護衛先一步蜂擁而入,依次持劍鋪開中間一條道,其餘人迅速地佔領府邸各處。
秦鈺和謝芳華撐着傘走了進去。
府內空空蕩蕩,無一人,院中已經有荒草長出,顯示出長久未有人住的荒蕪。
護衛統領帶着人搜尋一圈,回來對秦鈺稟告,“皇上,府內空無一人。”
“查暗道密室。”秦鈺道。
“是。”護衛統領帶着人又去了。
秦鈺偏頭看謝芳華。
謝芳華道,“四處看看。”
秦鈺點點頭。
二人向裡面走去。
先來到正房、畫廳、由暗門打開昔日謝雲瀾爲了抑制體內焚心而設的密室,裡面已經落了一層灰。
府中空蕩蕩,沒有半絲人氣,連臺階上都長了青苔。
謝芳華退出房間,立在廊檐下,看着院中,心中悵然,對秦鈺道,“看來背後之人真是利用雲瀾哥哥府邸來轉移我們的視線,五里外出現人,我首先想到這裡。那背後之人,也定然算計到了,才如此聲東擊西。”
秦鈺頷首,“他的目的只是爲了轉移視線嗎?怕是不會如此簡單吧?”
謝芳華忽然眯起眼睛,腦中有什麼靈光一閃,被她迅速地抓住,她立即道,“月落帶着人離開多久了?”
“有半個時辰了吧。”秦鈺看着她,忽然面色一變,“你的意思是……不是調虎離山?怕是……”
“怕是引而殺之。”謝芳華臉色也變了,“快,派人前去追月落,他應該需要應援,若這真是一個計中計,有備而來,他怕是難以對付。”
秦鈺立即大喝,“來人!”
“皇上!”有人立即出現在秦鈺面前。
“所有隱衛聽令,即刻去追月落,全力營救。”秦鈺道。
“是。”有人立即垂首,轉身帶着人飛身出了謝雲瀾府邸。
謝芳華抿脣道,“派西山大營五萬人,隨後跟去。”
秦鈺轉頭看她。
謝芳華道,“京城據點暗樁一百三十二人多嗎?怕是不全然埋在京城,想要除去謝氏暗探,必然還有一處必經之路的據點。那個據點,怕就是這人用來離開,引去月落和你最得力的暗衛,一舉擊殺的據點。我怕所有人都摺進去,必須調軍隊前去。”
秦鈺頷首,“派李統領前去如何?”
謝芳華想了想道,“去請李沐清,讓他前去,他比李統領適合。”
秦鈺聞言道,“也好,背後之人如此厲害,李統領怕也是不敵,我雖然想親自去,但是不放心你自己留在京城,而你身體剛好,又不宜隨我一起去,就去請李沐清吧。”話落,他轉身吩咐道,“小泉子,速速聯絡李沐清,派他立即前往應援月落,月落一路追去,定然會留下記號,讓他尋着記號追尋,務必以最小的傷亡,帶回月落等人。”
“是!”小泉子連忙飛奔地跑出了院落。
謝芳華看着衝出府邸的小泉子,大雨如珠,空氣十分寒涼,一如她的心。
背後之人竟然在許大夫高掛城門上這如此短的時間內,便思慮如此之細,佈下連環之局,先是刻意現身,引走月落和秦鈺的隱衛,再炮角樓傾力擊殺,轉移視線到謝雲瀾的府邸,耽誤這一番時間後,怕就是擊殺月落等人如十多日來擊殺謝氏兩批隱衛一般狠訣斬斷,殺而無聲。
秦鈺於城樓炮角樓殺北齊暗樁一百三十二人,而他便引去月落和秦鈺的隱衛以及還有謝氏暗探之人,若是全部斬殺,這樣的交換來說,背後之人絲毫不虧。
這真是處處精算,步步殺機,熟知兵法,善於計謀,連環謀略算無遺漏。
這人到底是誰?
竟然掩藏在南秦京城如此之久?
而且竟然在秦鈺和她算計他之下反手算計回來?
謝芳華心中如這冷雨一樣,寸寸涼寒。
這樣的人,怪不得能使得玉兆天那樣的人物爲之爲引。
秦鈺也如謝芳華一樣,他也沒想到,只知背後之人精於算計,想要逼出他,沒想到,反而卻被反算計。
二人一時都極爲沉默。
過了許久,謝芳華道,“月落姓玉吧?”
秦鈺一怔,點頭,“是姓玉。”
“他和月娘一樣,都是姓玉。”謝芳華看着前方,大雨如珠,細密雨簾下,看不太遠,她道,“希望這個姓氏,今日能救他一命。”
秦鈺抿緊脣角,“這是朕登基以來,栽的最大的一次跟頭了吧?即便你在英親王府受傷,朕不再身邊,可以說是不查,如今是就在眼皮子底下。”話落,他對着門框捶了一拳,“真是無能。”
謝芳華蹙眉,看着他手已經被砸出血,怒道,“這算什麼無能?你這是在做什麼?不過是他在暗,我們在明,將這麼多人命算計入黃泉,是他造孽,我們沒算到,是我們還有良知。”
秦鈺轉頭看她,一雙眼睛又黑又沉。
謝芳華瞪了他一眼,喊道,“來人,給皇上包紮。”
秦鈺沉默不作聲。
謝芳華知道他心中氣怒自己,一個帝王,王權,被在眼皮子底下,挑釁到如此程度,換做是誰,也會怒。可是怒有什麼用?沒算到就是沒算到。除了立即找補救之法,別無選擇。
有人立即找來藥箱,給秦鈺包紮。
秦鈺一直沉默着。
謝芳華看着他的樣子,知道他心中已然是怒極,她也不好受,對他道,“若說怪,也不怪你,是我拖累你,你跟在我身邊,寸步不離,是保護我,怕我再受傷。若是沒有我在,你不必分心,早就快速的想透悟透了,也能親自出手,不至於在後方,覺得全無用武之地。”
秦鈺揉揉眉心,鬱郁地道,“你知道就好,所以,你要記着我的好,朕這般爲了你,你可給我好好地活着,這個仇,總有一日,要報回來。”
謝芳華頷首,“自然。”
秦鈺狠狠地吐了一口氣,“走吧,回宮。”
謝芳華站着沒動。
秦鈺偏頭看她,“難道你還想住在這裡?”
謝芳華搖頭,“我只是覺得被人算計到心坎裡的感覺真是不好,連雲瀾哥哥不在京城,背後之人卻還是利用他,對我這樣算計,引開視線。真想知道這個人是誰。”
“會不會本身就是謝氏之人?”秦鈺道。
謝芳華搖頭,“不見得是,謝氏除了哥哥、雲瀾哥哥、雲繼哥哥、林溪哥哥外,還有誰出彩?更別說如此算無遺漏了。不是謝氏之人。我真的想不出來,誰能對我這麼瞭解。”
秦鈺思忖片刻,忽然道,“言宸呢?”
“言宸?”謝芳華手指輕輕攥了攥,低聲道,“秦錚在十多日前,要走了聯絡言宸的方法。至今不知道是否聯絡上言宸還是沒有?若他在京中,秦錚不可能不知道,如今沒有半絲音訊傳來,定然不在京城,他不在京城,怎麼會是他?”
“你對言宸十分信任。”秦鈺道。
謝芳華點頭,“是啊,十分信任。”
“若是他,你覺得,對你瞭解是否會極深?”秦鈺又問。
謝芳華沉默片刻,點了點頭,“自然瞭解極深。”頓了頓,又搖搖頭,“不是言宸,也不該是他。”
“你怎麼又如此肯定?他畢竟是北齊的小國舅,是玉兆天的子侄,是玉兆宴的子嗣,當年他去無名山,不見得是被玉家所不容,沒準如玉兆天一樣,早有蓄謀。許大夫在謝氏六房幾十年,哪怕救活謝氏六老爺,保他一直性命無憂,就爲等着有用之時。言宸待你至此,也是讓你深入棋局,信任於他,纔好等待機會,全力一擊。”
謝芳華揉揉眉心,看向天邊,雨似乎下到了人心裡,涼到透心,她輕聲道,“秦鈺,世上可有彼此相知相惜之人?因命運錯了,交匯在一起,即便不會相愛,但不是親人,勝似親人?”
秦鈺看着她,沒說話。
謝芳華放下手,對他道,“有這樣的人,言宸於我,我於言宸,便是如此,即便此情此景此地此處境,我仍舊信任他。我們的交情,無關他是北齊小國舅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