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臺距離地面高達百米。
鳳凰臺下,御林軍持箭圍困,人人肅穆,裡三層外三層,水泄不通。
人從鳳凰臺上跳下,不被摔死,也被御林軍的長矛箭羽扎死。
英親王妃眼見秦錚帶着謝芳華從鳳凰臺上跳下,頓時身子一軟,厥了過去。
英親王跟在英親王妃身旁,見此面色大變,怒喝,“錚兒不準胡鬧!”
他話音落地,秦錚和謝芳華已然踏空,從鳳凰臺上跳下。
“來人,快救他們!”秦鈺隨後而來,看到這一幕,面色頓時一變,大喝道,“若是他們死了,禁苑內所有人都陪葬!”
圍困在鳳凰臺下的一衆御林軍齊齊驚慌,立即扔了手中的長矛箭羽,瞬間反應敏銳地臥倒在地,頓時,一排排疊下,鋪成了一面人褥地毯。
御林軍剛剛疊好,秦錚和謝芳華已經跳下,腳踩在了人肉堆上,秦錚摟着謝芳華的身子晃了晃,衝力之大,使得腳下的御林軍發出驚天的慘叫聲。
時間似乎在這一刻停止。
秦鈺身後聞風而來的文武百官,人人如被風抽乾了個老樹皮,嚇得三魂去了七魄。
秦鈺見二人平安,輕輕舒了一口氣,轉眼間,臉色便陰沉下來,惱怒道,“秦錚,你想死就去死,做什麼拉着芳華?”
“他只能是我的妻子,否則只能跟我去死。”秦錚聞聲向秦鈺看來,揚了揚眉。
秦鈺大怒,“你有什麼資格這麼霸道?”
秦錚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就憑我和她若是死了,這南秦江山很快就會被北齊夷爲平地?就憑這個傻女人爲了救南秦江山,棄我於不顧,我就不依!”
謝芳華聞言惱怒地掙脫他。
秦錚死死地摟住她的腰,不讓她掙脫,轉頭對她道,“難道我說得不對?”
謝芳華瞪着他。
秦錚拉着她從人身上跳下,腳站到地面,聲音冷寂,“若是犧牲你我的婚姻才能保住南秦江山,我寧願讓北齊毀了它。這一世做不成夫妻,誰還管南秦的江山帝業?化成灰,也與我不再相干。”
謝芳華撇開頭。
秦鈺眯起眼睛,“你說沒有你們,南秦的江山很快就會被北齊夷爲平地?”
秦錚冷笑,“不信?”
“如何讓人相信?”秦鈺看着他。
“三百年前,南秦和北齊分庭抗禮,王家和玉家兩敗俱傷,大勢之下,誰也再無興兵之力,只能握手言和。南秦先祖駕崩後,南秦歷代子孫不延續先祖遺志,勵精圖治,以謀天下,反而將眼睛盯住快速使南秦江山繁華起來的謝氏,以防謝氏有一日不忠,以除後患。王權和謝氏自此後拉鋸近二百多年。而這二百多年間,北齊卻是真正的坐大了,一直以來,目標就是完成北齊先祖遺志,謀求天下一統。”秦錚道。
秦鈺不語。
秦錚繼續道,“上一代,老侯爺鎮守邊境,戎馬大半生,又將女兒嫁入了北齊,才保得了南秦幾十年的太平延續。即便是這樣,南秦朝野上下,還意識不到,北齊國力已經較南秦強上許多了。若不然,爲何是南秦的女兒嫁入北齊,爲何不是北齊的女兒嫁來南秦義和?”
左相聞言立即上前道,“錚小王爺此言差矣,當年是謝鳳喜歡上北齊王,才嫁入了北齊。”
秦錚嗤笑,“北齊求娶的是大長公主,大長公主不願千萬北齊,於邊境談判義和時,謝英陪先皇同去,謝鳳追去了漠北,爲了挽救南秦,故意接近北齊王,爲北齊王所喜,才代替大長公主嫁去了北齊。”
左相一噎,“可是多年以來,傳言北齊王和王后情深似海,難道是作假?”
秦錚冷笑,“情深似海也是謝鳳的本事,與我們南秦朝野上下的作爲何干?”
左相徹底沒了聲音。
秦錚目光掃了一圈,繼續道,“這麼多年,謝鳳一個女子,屢次阻撓北齊進犯,堪堪擋了二十年。這二十年間,我們南秦朝野上下在做什麼?先皇在做什麼?他不遺餘力地除去謝氏。不知剋制限制掌控隱山隱衛,反而背後縱容隱山隱衛日益坐大,以用來做南秦皇室的天網之劍,意圖有朝一日,這些劍砍斷謝氏,可是到頭來,隱山隱衛脫離掌控,再不能控制,反而作亂南秦江山,皇叔駕崩之時,可曾後悔?如今的南秦江山就是千瘡百孔,亂攤子一堆,北齊若是踏過邊境防線,誰敢說不會一個月內踏破南秦河山?南秦除了西山軍營三十萬大軍,可有軍力相抗衡?”
羣臣聞言,都暗暗心驚,大氣也不敢出。
秦錚目光定在秦鈺的身上,“早些年,你被皇叔教導,除去謝氏這個心頭大患,學籌謀心詭,你所做的每一樁,每一件,都是爲了除去謝氏,可是在去年前往漠北走了一遭,又去北齊轉了一圈,才發現錯了是不是?可是已經晚了,你想彌補,談何能彌補得了?你用十年籌謀算計,心血全部用在謝氏上,想再回頭對付已經籌謀了十年不止的齊言輕和玉家,能做得到嗎?做夢!”
秦鈺抿脣。
“如今你可還要立她爲後?”秦錚摟着謝芳華,冷眼質問秦鈺。
秦鈺目光由黑沉漸漸歸於平靜,“只要她答應,我自然就會立她爲後。”頓了頓,他看着秦錚,“即便你說得這些都有道理,但你又拿什麼對她好?拿什麼守着她困着她將她綁在你身邊?你又憑什麼?”
“我憑什麼不需要對你交代!”秦錚道。
秦鈺嗤笑,“那我守不守得住南秦江山憑什麼需要向你交代?”
“什麼時候我需要你向我交代了?”秦錚冷笑,“你需要對秦氏先祖交代就夠了。”話落,他扣住謝芳華手腕,“我不想與你再廢話了,你好好地做你的皇帝,南秦江山是你的,我只要帶走這個女人。”
“芳華還沒同意!”秦鈺道。
“不需要她同意!”秦錚冷聲道,“這個女人在無名上待了多年,腦子早已經僵了,我將她帶回去,給她好好的醒醒腦。”
謝芳華用力地掙脫,掙脫不開,便想使魅術,“誰願意與你走……”
秦錚見她有動用魅術,面色一沉,擡手在她後頸一劈,謝芳華不及他手快,身子一軟,向地上倒去。
秦錚伸手扣住她,見她已經昏迷,將她攔腰抱在懷裡,對秦鈺道,“她不同意也不行。是我的人就是我的人,上窮碧落下黃泉,這一輩子,只能與我在一起。任何人都不行。”
秦鈺惱怒,“她明明不願!”
“她與你有什麼協定?”秦錚看着他。
秦鈺抿脣。
秦錚冷聲道,“不管你們之間有什麼協定,在我這裡,一律不奏效。我告訴你,我從前世就認定了她,逆天改命,在所不惜,她什麼時候都只能姓我的秦。”
秦鈺臉色愈發地陰沉,“秦錚,你不能如此任性!芳華有自己的主見,你不能替她決定她該走的人生,更不能將他困在你身邊。她從無名山回京,你便一直纏着她困着她拴着她,你就沒發現她一直忍你讓你遷就你嗎?你還處處逼迫她?讓她不得自由。”
“我就是任性了又如何?她的主見就是拿自己的命做賭注?就是挽救南秦江山讓我情愛成灰?她倒是大義,可是我就不準。南秦江山是死是活,是你的事兒,與她何干?與我何干?偏偏讓她棄我於不顧?”秦錚冷哼,“她忍我讓我遷就我,那又如何?我這輩子要的就是一個她,不管用什麼方法,她必須是我的。”頓了頓,惡狠狠地補充道,“化成灰也是我的。”
“謝氏根基在南秦,忠勇侯府的府邸在南秦,你說南秦的江山與她無干?你英親王府的根基在南秦,府邸在南秦,皇祖父和皇祖母苦心培養你,將最重要的東西都交到了你手上,父皇將地宮令也給了你,臨終都沒有收回,南秦一壁江山你就佔了半壁。如今你再說與你不相干?”秦鈺看着他,“她已經不願與你在一起,你又何必強求?”
秦錚冷笑,“你既然都知道,最好別惹我,今日讓我帶走她。否則,爺不介意寒了皇祖父和皇祖母的心,不介意在北齊的鐵騎沒踏平南秦的山河之前先一步夷平它。”頓了頓,他不屑地道,“你怎知她心裡不願與我在一起?她口是心非的事情做得多了。就算她不願,我也不準。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就算她死了,我也能重新讓她活,更遑論其它?”
秦鈺頓時怒了,“你不在意南秦江山,當我在意?與你不相干?就一定與我相干?都是秦氏子孫!大不了死了一起拿南秦江山陪葬!”話落,他猛地一揮手,“來人,將秦錚給朕拿下。”
御林軍早已經從地上爬起來,聞言齊刷刷地將秦錚圍在裡面。
秦錚面色不改,“好,有魄力!爺不喜歡被活捉問罪,有本事就讓御林軍放箭!”
“放箭!”秦鈺大喝。
御林軍大驚,猶豫了一下,齊齊拉弓搭箭,對準秦錚。
“皇上,萬萬不可啊!”英親王上前一步,一把拽住秦鈺。
秦鈺甩開英親王。
右相又連忙上前,“皇上息怒,萬不可放箭啊!”
秦鈺打開右相。
永康侯又上前,“皇上,千萬不可放箭,芳華小姐還在錚小王爺手裡啊。”
秦鈺打開永康侯。
右相站穩後,推了一把左相,低喝,“你不是自詡忠臣嗎?還不上前勸說?若是今日錚小王爺真死了,皇上和他共同有同心咒,誰也活不成!這南秦江山可就真的完了。”
左相激靈靈地打了一個寒顫,立即上前,一把抱住了秦鈺的大腿,“皇上,您息怒,這箭放不得。您想想南秦江山的千萬子民,您想想好不容易盼着您繼承了皇位的太后,您想想先皇臨終前的託付?你想想……”
“滾!”秦鈺一腳踹開了左相。
左相着着實實地被秦鈺踹了一腳,踢開了。
羣臣齊齊大駭,從來沒有見過溫潤如玉的皇上發過這麼大的怒意,一時間齊齊跪在地上,“皇上息怒!”
秦鈺聽而不聞,視而不見,依舊冷聲地怒道,“放箭,聽到了沒有!”
御林軍見這個架勢,齊齊咬着牙關拉弓搭箭,一時間,弓飽箭滿。
“皇上息怒!”壓抑中,一聲尖着嗓子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似乎一邊跑,一邊氣喘,一邊大聲喊,“千萬別放箭,老奴這裡有先皇臨終留的遺旨。”
羣臣一聽遺旨,齊齊地轉過了頭去。
只見來人正是在先皇身邊侍候的大總管太監吳權。
吳權跑得一身是汗,到了近前,顧不得喘息,給秦鈺見禮,“老奴拜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秦鈺慢慢地轉過頭,看向吳權,冷聲問,“先皇遺旨?”
吳權點點頭,“回皇上,是先皇臨終前留的遺旨!”
“一派胡言!”秦鈺大怒,“先皇臨終前,朕一直守在牀前,如何會有遺旨?”
“皇上,老臣不敢虛言,是在您回京當日,皇上聽聞您帶着芳華小姐回京了,特意留下了遺旨,囑咐老臣,不到萬不得已,不能拿出來。如今已經到了這般關頭,老臣無奈,才請出了先皇的遺旨。”吳權連忙道。
秦鈺冷眼看着他,“什麼遺旨?”
吳權跪在地上,從袖中拿出一副明黃的卷軸,“容老臣宣讀。”
“給朕!”秦鈺伸手。
吳權依舊展開聖旨,見秦鈺伸手,猶豫了一下,還是將遺旨遞給了秦鈺。
秦鈺接過遺旨,當看向內容時,臉色忽明忽暗,忽青忽白,來回變幻,過了許久,他冷冷地將遺旨扔回到了吳權的身上,擡頭對秦錚怒道,“父皇果然還是向着你。”話落,轉身有些惱怒壓抑地走了。
羣臣見秦鈺離開,都面面相耽,不知道先皇的遺旨寫了什麼。
吳權膽戰心驚地接過遺旨,看了已經走了的秦鈺一眼,大聲地宣讀,“奉天承運,先皇詔曰:朕今日一覺醒來,方覺以前種種作爲,諸事都不甚妥當,尤其對於謝氏,確有不公。奈何雖覺晚矣,但已無力迴天。尤其這數日以來,神思更是大多昏聵。以前種種,論功論過,自有後人評說。唯有一事,朕思之念之,放心不下。便是朕兩度下旨賜婚,一度下旨廢婚的婚事兒,唯秦錚和謝芳華。將兒女婚姻戲耍做兒戲,實屬貽笑大方。今朕收回休書聖旨,以罪己詔之絕筆,告知天下。秦錚與謝芳華仍是夫妻。自此,若是二人再有不和,自願做和離,不爲朕之過也!後世任何人,此詔之後,不得干涉二人之事,包括新皇,此一事了,朕方可安心閉目,魂兮佑我南秦繁盛永昌。欽此!”
遺旨讀罷,羣臣欷歔。
英親王、左右相、永康侯等一衆朝臣,誰也沒料到先皇竟然留下了這樣的遺旨。
實在是出人意料!
吳權將遺旨調轉過來,讓衆人逐一看清。
衆人過目後,看清的確是先皇遺旨,上蓋着先皇的印信和國之玉璽。
齊齊想着,今日這個當口,先皇留下了這樣的遺旨,明顯是幫了錚小王爺,將芳華小姐還給了錚小王爺,她還是英親王府的兒媳婦兒,還是錚小王爺的妻子,怪不得新皇會大怒而去。
羣臣又暗暗地覺得,無論錚小王爺如何張揚輕狂,囂張跋扈,先皇確實從來不曾真的怪罪他。一直以來多有縱容。如今爲了他,竟然留了這樣的遺旨,還以罪己詔的形式昭告天下,連先皇最在意的千載名聲也不要了。
羣臣齊齊嘆息,不過也慶幸,幸好有先皇這樣的遺旨,才免除了皇上和錚小王爺這一場血雨腥風。若是沒有這道遺旨,真不敢想象後果。
如今的南秦,新皇剛剛繼位,實在經不住這樣大的波折了。
秦錚忽然笑了一聲,冷嘲道,“皇叔總算是做了一件對的事情。”話落,看向秦鈺離開的背影,冷聲道,“不過他可不是向着我,而是爲了南秦的江山。”
秦鈺腳步頓了頓,頭也不回,消失了身影。
秦錚抱着謝芳華,不再多待,向外走去。
御林軍立即收起了弓箭,給他讓開了一條道。
秦錚走了幾步,打個了口哨,他早先騎來的那匹馬頓時跑上前,他抱着謝芳華翻身上馬,縱馬離開,不多時,踏踏的馬蹄聲便出了皇宮,向宮外而去。
英親王還沒來得及喊住他,他人已經走遠,他回過神,見英親王妃已經醒了過來,正由春蘭陪着坐在地上,他連忙走過去,“你怎麼樣?可還好?”
“死不了。”英親王妃沒好氣地道,“這個臭小子,嚇死我了,他要是真死了,我也不活了。”
“他就是混賬!”英親王惱怒,“他若是死了,也是活該!你不活什麼?”
“他再混賬也是我的兒子!比你有本事多了!這麼多年,你爲了南秦江山,一個屁都不敢放。我兒子若不如此,如何能奪回媳婦兒?”英親王妃拍拍屁股站起身,對春蘭招手,“小王爺是不是回府了?快走,我們趕緊回去。”
春蘭點點頭,連忙上前扶住英親王妃。
二人也不管英親王,匆匆向宮外走去。
“都是被你給慣的!”英親王在她背後道。
英親王妃頭也不回,彷彿沒聽見。
英親王搖搖頭,嘆了口氣,回頭看向左右相等人。
左右相等人相顧無言,今日新皇登基,鬧出這一場事端,也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