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1 姑娘,別鬧
三月二十八,宜動土、嫁娶、開光、祭祀、安牀、入宅,諸事皆宜。
墨緋身穿大紅嫁衣,明眸善睞,面白如玉,端坐在正房中,很是嫵媚動人。
白鷺手上捧着豔紅的珊瑚珠頭面,鮮豔的色澤,應和着金累絲的鎏光,奪目耀眼,與那身如火嫁衣天籟相和。
苦媽手裡執着桃木篦子,捻着墨緋一撮青絲,細細從頭梳到尾,鬆弛的眼就開始泛溼潤,“老奴還能見着姑娘出嫁,真是好生有幸。”
墨緋心頭無悲無喜,身上豔紅的色澤入不了她眼半分,一身喜慶的嫁衣硬是讓她穿出常服的隨意來。
“有甚好幸,男女之事,嫁娶之歡,人倫罷了,嫁旁人是嫁,嫁尤湖也是嫁,總歸一樣。”她平淡如斯的道。
可到底還是有些不一樣的。
旁人的生死,她從不會顧忌,可若是尤湖,對他生死,哪裡又能真正做到無動於衷,若不然,她又豈會穿上這身嫁衣
“咳咳”有輕咳聲從門口傳來,墨緋回頭,就見同樣一身緋色喜袍的尤湖正雙手環胸地斜靠在門邊。
他嘴角上翹,眉目帶笑,烏髮以白玉冠束到一起,露出俊美的鼻眼和粉白的薄脣,那一身的氣度,讓人心動不已。
“姑娘之姿,讓小生好生心悅。”尤湖溫言細語,臉白似雪,清清冷冷,很是不真切。
墨緋看着他,微微抿脣。
尤湖邁進來,興許是喜袍的豔紅,將他臉龐也襯的有幾分潤色,“吉時已到。小生來接姑娘。”
墨緋起身,金絲紋繡的龍鳳呈祥,隨着皺褶的展開,曳動出灩瀲的風情。
她提着點裙襬,步步朝尤湖走去,有光影在她紅緞面繡鴛鴦交頸的繡鞋尖生成,有若步步生蓮般的風華。
她並未多言。只是朝尤湖伸出蔥白指尖。光圈打在薄粉的指尖,就生出硃砂描繪的瓷感來。
尤湖勾脣輕笑出聲,他擡手握住墨緋的指尖。微涼的掌心被染上暖意,彷彿連胸腔之中那顆冷透的心尖都開始漸次暖了起來。
“請夫人隨小生來。”尤湖笑着道。
墨緋眸色微柔,隨着尤湖,跟着往正堂去。
路過遊廊。繞過垂花門,整個三進的宅子裡處處垂掛紅綢。大紅的囍字,雖是冷清,可卻透出喜慶味來。
白鷺跟在墨緋後面,爲她託着曳地長裙。豔紅的裙襬上灑金流光點金,苦媽走在她身側,微微扶着點。尤二立在堂外,咧嘴傻笑。
旁的下僕腰繫紅綢。臉上皆是喜氣洋洋,到正堂,高堂上卻是空位,沒有長輩親疏,只有壘成尖塔的瓜果和龍鳳喜燭。
禮讚以及喜娘疊聲唱喏,很是應景。
先是祭拜天地,再是高堂,後應是夫妻對拜。
墨緋手裡拿着紅綢,另一端則在尤湖手中,兩拜之後,墨緋直起身,就見尤湖上挑的桃花眼深邃氤氳,蒼白的臉上有若三月粉桃般,白中帶粉,這樣沾染紅塵氣息的俊美,別樣引人心神。
“夫妻對拜”禮讚高聲喊出最後一拜。
在下僕欣喜的目光中,尤湖演彎腰拜了下去,反倒是墨緋出人意料的竟站着不動。
尤湖直起身來,長眉一挑。
禮讚愣了愣,又喊道,“夫妻對拜”
豈料,這下兩人都不動了,整個正堂安靜無聲,針落可聞。
“尤湖,”墨緋緩緩開口,她深沉地望着他眼眸,試圖探究進他的內心深處,“可曾記得,你與我的定情之物”
聞言,尤湖微微一笑,探手過去,親暱的拂了下墨緋鬢角的金珠流蘇,“姑娘若是想與小生追憶過往,不妨拜完這最後一拜,一整夜,小生可慢慢與姑娘閒話。”
那話語輕描淡寫,可被尤湖那般獨獨凝望下,竟生出讓人面紅耳赤的色氣意味來。
可墨緋恍若什麼都沒聽出來,她嬌羞頷首道,“定要在此說完的。”
“蓋因,你予我定情,可我卻未有回禮,”墨緋臉上浮起難辨的神色,她半垂眼眸,誰都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緒,“那紅玉狐狸墜子,我一直貼身放着,從未敢忘。”
尤湖眸色一頓,“紅玉狐狸墜子,是琳琅閣信物,哪裡是定情之物,姑娘莫不是記錯了”
墨緋伸手斂了下鬢角碎髮,偏首就露出半截嫩藕般的脖頸來,“既是琳琅閣信物,也是你予我的定情之物,不然,你贈與之日,怎會開口就是求娶之言”
尤湖虛虛握拳,抵在脣邊輕咳幾聲,臉上就生出可疑的潮紅來,“小生哪裡敢忘,不過姑娘,真不等這最後的禮行完再論此事”
哪知,這話一落,墨緋臉上頃刻冷若冰霜,她冷冷地看着尤湖,輕哼一聲,一把扔了手頭的紅綢,纖指一揚,清喝道,“殷九狐,你想做甚把戲”
殷九狐這名字一出,叫堂中所有人一驚。
尤湖臉上笑意不變,看着墨緋的眸光甚至帶着包容,“姑娘,莫鬧,殷九狐此刻在沙場,又哪裡會出現在此處,還心念唸的想與姑娘成親。”
墨緋冷笑一聲,不爲所動,“你根本答不上來定情之物到底是何物,那是因爲尤湖壓根就沒跟你說過吧”
“不過,我倒沒想到,他竟將大半的事都與你說了,看上去還真是兄友弟恭,叫人好生羨慕。”墨緋譏笑道。
這堂自然是拜不下去了,她旋身一轉,曳地的裙襬和長袖劃過凜然的弧度,帶出不可妥協的尖銳來。
她直接在高堂上的圈椅中坐下,“勿須再虛以爲蛇,殷九狐,你騙不過我”
聽聞此話,尤湖臉上果然出現邪佞之氣來。那副溫言細語的柔和,退卻下去後,就是讓人不喜的跋扈與張狂。
“你怕是早就開始懷疑本王,爲何不乾脆就將這堂給拜了再論”被揭穿沒必要在假裝下去的殷九狐徹底拋卻那副假面,彰顯出他骨子裡的狷狂來。
眼見殷九狐承認了,暗地裡墨緋微微鬆了口氣,她拂動袖擺答道。“拜或不拜。又有何區別若是尤湖將死,我是和他拜,死的是你。那就另當別論。”
殷九狐陰鷙地眯了眯眼,好端端一張俊美皮相,被他的陰沉給損了幾分顏色,“這世間只有一個殷九狐。而沒有尤湖,不管你承不承認。世人也只曉得逍遙王妃或者是九皇子妃。”
“與其跟着一個替身影子,做正大光明的九皇子妃,不是更風光”殷九狐上前來,執起墨緋的一隻手。極力遊說。
墨緋看着他,好半天才勾脣冷笑,“你要死了。”
淡淡的一句。可聽在殷九狐耳裡,卻像是驚雷陣陣。他想說什麼,可那股子氣勁卡在胸口,悶的他發慌,面上漲紅,就又撕心裂肺地咳了起來,大口大口的血從他嘴角滴落,染在火紅嫁衣,浸潤進去,就看不見半點異色。
“你要死了。”墨緋又重複道。
“你死後,南齊就只有一個九皇子殷九狐”這纔是最爲重要的一點。
殷九狐捻起袖子擦了擦嘴角,死死盯着墨緋,一身戾氣,“哼,即便本王死了,他也得不到好處去,沙場生死,定然會比本王死的更慘。”
墨緋神色淡漠,此刻的殷九狐,在她眼底,如同垂死掙扎的孤狼,色厲內荏罷了。
就是莫非這樣的鎮定,激怒殷九狐,他一把掐着她的指尖,又有血流下來,“生同時,死,他也要與本王一道,憑什麼本王不得好死,他就能享本王從前的一切風光”
這人,已經是入了魔障。
墨緋垂眼看着手指頭上被掐出的血痕,她眉頭一皺,不帶任何表情的道,“你從前的風光,有一半的功勞,是尤湖予你拼殺出來的”
“他該”殷九狐一副理所當然地打斷墨緋的話。
“還有你,”他手下用力,將墨緋從椅子上拉起來,並一把扣住她的腰身惡狠狠地道,“怪不得他將你放心尖上,處處爲你謀劃,甚至不惜割肉哺之,就憑你能分辨出本王與他的區別,就值得本王將你也搶過來。”
“呵,”殷九狐低低笑出聲來,他齒關也沾染了血跡,嘴裡腥甜的血味,讓人有些發憷,“本王早想過了,即便本王死了又如何,他註定要頂着本王的名頭活一輩子,日後史官書傳,那也是本王殷九狐這個名字,而非什麼尤湖。”
墨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譏誚,卻甚是嘲諷,“又能如何,總歸我曉得這其中緣由就是了。”
這話惹的殷九狐暴怒,他一把甩開墨緋,自個卻站立不住,往後倒退幾步,若不是有機靈的下僕攙扶,指不定就栽倒在地。
他眸帶赤紅,可面如金紙,“好,好,好的很,他居然也是這般說道”
一句話都沒說完,殷九狐再支撐不住,人昏死了過去,一邊的尤二這才反應過來,趕緊將人扶了下去。
墨緋揉了揉被掐出血痕的指尖,復又坐下,面無表情,誰也看不出她究竟是怎麼想的。
“姑娘,”苦媽上前一步,從懷裡摸出隨身攜帶的傷藥來,挖出一塊,均勻地抹在墨緋指尖,“姑娘有何打算”
誰都不曾想到,好端端的尤湖公子一轉眼就成了殷九狐。
墨緋沉吟片刻,見着尤二將殷九狐安置好後,再踏進來,就問道,“尤二,你有何可說”
尤二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低頭道,“小的,也不知到底是什麼時候,公子成了九皇子。”
“細細道來。”墨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