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上牀下榻那麼一回事
姑娘,與小生一起,可好?
低沉呢喃輕若柳絮,飄飄的不着地,古緋眨了眨眼,在不明的夜色之中,面頰邊是微涼的綢發觸感,她望進那雙狹長的鳳眸深處,恍惚之間就憶起,多年之前,是誰在她耳邊也說過如此的話語——
那是在個明媚的三月天裡,柳冒嫩芽,青草匆匆的時節,面容俊朗如日的男子,一襲清爽的湖藍衣衫,眉目模糊又不真切,她只能看見那脣一張一合,然後就有聲音在問她,“阿緋,可願執我手,與我白頭?”
她是如何回答的?
她努力的去想,當時的自己是何等的心情。
嬌羞無措?滿心歡喜?
所有的一切最後都化爲矜持的點頭,她願執他手,與之白頭,十年的青梅竹馬,好似她所等待的便是這樣一句話。
卿有良人,可一生。
她不知自己身在何處,身子像飄搖在一葉扁舟之上,隨風曳動無浮萍,可只有比肩的那抹湖藍色是清晰的,她認認真真地回想,想看清那人的面容,可無論怎麼仰頭,能見的只有那一下頜,以及在說着什麼的脣。
心底有酸澀冒出來,就像是陳年的老酸水,直衝眼眶,讓人鼻尖嗅着都覺酸。
她那麼珍惜的對待過那人,閨閣女子最好的年華和憧憬都與之有關,並將之扒拉到自己往後無盡的人生之中,無論貧賤困苦,都早有不離不棄的準備。
可最後呢,十年的青梅竹馬抵不過一瞬傾城妖媚顏色。
他曾是她最重要的,可她在他心頭,卻不是,縱使他言之灼灼的許諾着天長地久,生死之間,他第一選擇的並不是她。
遲來的那種感覺到失去和被辜負的澀疼才躥出來。宛若涓涓溪流淌過她的心間,叫那顆平素冷漠又狠厲的心口柔軟到痛,她微微蜷縮身體,以一種倍覺安全的姿勢雙膝抵到胸口。手抱着,側身就向牀榻裡側。
尤湖敏銳地察覺到古緋奇怪的模樣,她好似回憶起了什麼,繼而倏地就難過起來,連他這樣輕薄的姿勢也沒顧上,徑直抱着自個,側躺到一邊,不發一言。
狹長的鳳眸危險的眯起,狡詐似狐如他,多多少少都猜到一點古緋心裡的想法。
他一側身。躺下,長臂一攬,就將縮成小小一團的女子裹進懷裡,並有一下沒一下地拍着她發頂。
良久之後,古緋放軟身體。她小小地動了動手腳,在尤湖看不到的地方,五官投落的暗影下,她勾嘴角,很輕很輕地喚了句,“清泊……”
脣一啓,上下嘴皮一碰。呢喃出的字音帶着最繾綣的眷戀,彷彿昨日深情歷歷在目。
尤湖動作一頓,他收回手,眼底幽色莫辨,他猛地扳過古緋雙肩,叫她面向自己。然後挑着她下頜,冷哼一聲,“睜開眼睛,看看和姑娘同牀共枕的是誰?”
長翹的睫毛在氤氳的夜光中顫了下,緩緩睜開。黑白分明的眸子像被冰水沖刷過一樣,晶亮非常。
視野之中,俊美無雙的面容上怒意橫生,天生眼梢上挑的鳳眸晦暗如海,薄涼的脣邊有嘲諷,“姑娘,這是在念念不忘誰?小生對姑娘推心置腹,聊表心跡,姑娘不作答就罷了,還在喚着他人的名諱,姑娘這是覺得小生可欺了不成?”
此刻,兩人躺在同一軟枕上,鋪泄的黑髮糾纏到一起,分不出彼此,尤湖還在不斷說着,“亦或要小生對姑娘使點手段才能得償所願不成?”
聞言,古緋淡淡一勾嘴角,眼眸半斂,“你沒對我用過手段麼?”
尤湖冷笑一聲,他頭向前移動一點,更爲靠近古緋,就是說話帶出的呼吸,都纏綿到雙方的口鼻間,“小生捫心自問,在對姑娘的感情上,小生從未用過手段,從前的算計,不過都是爲了姑娘能識人清事,這不,姑娘到現今都還不記教訓。”
古緋冷冷地擡手,拂開他的接觸,心頭同樣生了怒意,不願再多說,當即喝道,“出去!”
哪想,尤湖同樣冷笑,他皮相俊,即便這等不善的表情,做出來也是讓人移不開視線。
他騰地起身,根本就不是下牀榻,而是手一揮,還將蚊帳給落下,這下本就不大的牀幃之間,就越發顯得狹小仄人。
那股子男子身上纔有的氣息,譬如海綿發酵,飛快的侵佔古緋周圍,叫她生出一種無法逃脫的不安來。
“哼,姑娘可要想清楚了,除了那十年的青梅竹馬情誼外,在生死之間,他救的誰?比起相信,他更篤定誰?莫非都要小生一件一樁的告訴姑娘,告訴姑娘,樂清泊從始至終選擇的都是墨卿歌,而在生死之間,救姑娘的人是小生,若論這幾次三番的救命之恩,怎麼姑娘都該以身相報才償還的清!”
他邊說邊順手將自個的外衫給退了,再大力扔出帳外,黑曜石般的鳳眸之中,怒騰起兩簇橘紅色的焰火,沒有灼熱的溫度,只有萬年堅冰一般的寒意從他身上泊泊瀰漫而出。
“滾出去!”古緋也被說的火起,無數的隱秘的舊日暗傷,被尤湖毫不留情地撕扯開,末了還不算,他還硬要古緋低頭親眼看着,他是如何一根一根手指頭再戳上去的。
她心有狼狽,只恨的立馬讓面前的人閉嘴纔是,色厲內荏之下,她抓起身下軟枕,劈頭蓋臉地就朝尤湖砸過去,並大聲吼道,“滾出去,你知道什麼!”
“噗”尤湖一把抓住軟枕,他另一隻手圈住古緋後頸,將兩人的距離拉進,盯着她眸子一字一句的道,“姑娘,小生沒耐性,且不接受拒絕的答案,
姑娘是聰明人當知曉如何選擇。”
古緋怔住,剛纔那麼一瞬,她恍惚有看見逍遙王的錯覺,那眼梢不經意流瀉出的殺意,她確信。如果她再敢提樂清泊三個字,尤湖就真敢明個就將人給弄死。
她心起驚懼,情不自禁往後靠了靠,企圖離他遠點。
好一會。她才反應過來,眼前的的人和逍遙王是雙生子,哪裡是什麼文弱書生,逍遙王果斷殺伐,那麼尤湖又豈會是那般好說話的主。
她低下頭,錦被下的手倏地抓緊,將平整的牀單扯出皺褶來,良久她才妥協半步道,“請王爺恕罪,民女記下了。”
尤湖怔忡。爲古緋突然的稱呼,那一句“王爺”彷彿是天塹鴻溝,將兩人千山萬水的隔離開來,他眉一皺,微涼的指尖安撫地摩挲了幾下她後頸。帶着誘哄又無可奈何的意味,“記下就最好。”
話一出口,他就心有後悔,明明那根本就不是他想說的話,他本來想說——
姑娘不必如此,小生只想姑娘迴應小生有的心緒……
暗影之中,她勾了勾嘴角。斟酌幾分道,“民女不叨擾王爺休息,民女蒲柳身姿,只怕礙了王爺的眼,還望王爺允民女下榻。”
說着,她也不給他答話的機會。身子一動,雙手撐着,就要越過他長腿,爬下牀榻去。
尤湖手一撈,將人困在胸前。然後一拉錦被,呼啦將兩人都給蓋住了,才單手矇住她眼,淡淡地道,“不必,就這樣睡。”
古緋動也不敢動,在黑暗之中,她大睜着眼,臉上感受到那掌心的灼熱,許久都未發一言。
尤湖然也是沒閉眼,他挨蹭到古緋頭頂,下頜觸到她的額,如玉的素白,在他眼裡就成抹不去的色澤。
是什麼時候開始有想要碰觸懷裡人的妄念了?是什麼時候開始覺得她在自己心裡是有點不同的?
他想找出一個答案,興許這一切都想通了,他也就不用執着古緋對樂清泊那點的念念不忘,而不致於像剛纔那般勃然大怒,或者他理順了那點念想,也就只是覺得一時新鮮罷了。
像從前他有過的諸多的女人一樣,粉紅骷髏,男歡女愛,風花雪月,不就上牀下榻那麼一回事。
趁,如今,他抽身,她也無損的情形下。
他心有天下,且自身難保,男女之事,確實非他所屬。
他慣常算計,即便這等軟玉溫香在懷,連他自個都無法保證,往後能不去算計一些什麼,而她如他,可算計天下人,但決不允許自己被人算計。
“姑娘,”不知多久,牀幃安靜如寂,他喃喃低語,“小生孟浪了,姑娘自不必放心上,都是妄言……”
他以爲她已睡去,哪想,尾音未消,就聽她回道,“君之心緒,君之所求……”
“我應。”
一句淡若冰水的“我應”二字,從那張粉脣流瀉而出,半點不帶多餘的情感,就像在說今個天氣真好一般。
連帶自己的男女之事,在古緋嘴裡,也似在說別人的故事。
尤湖愣了下,繼而他低笑出聲,並身子顫動,笑聲不止,他抱着古緋的手不自覺收緊,感覺無法再進一步之後,他才緩緩止住笑,鬆開覆蓋古緋眼眸的手,目光灼灼地望着眼前雙眸緊閉的女子道,“姑娘,可真會做買賣,空手白狼,還不虧。”
“不過,姑娘即便想找穩當的靠山,也不能是小生哪,小生朝不保夕,如何能護你,”他心裡比誰都清楚,古緋這樣應下他的妄念,無非是覺得,除去利,情也算籌碼的一種。
她同意他的所求,不過只是一時權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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