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自己高中第一次見到她的情景。
2003年,九月份,是高一新生報到的日子。打了一晚上游戲的白晟無精打采的跟在白芷後面,一找到教室就趴在桌上昏昏欲睡起來。睜開眼的時候,前面多了一個人。齊肩的頭髮隨意的散落在胸前,耳朵裡塞着白色耳機,白線順着頭髮滑過鎖骨,穿過腰間最後消失在斜跨着的單肩包裡。她就像不沾惹一世塵埃的走到他面前,眼睛裡波瀾不驚,無聲無息,帶着淡淡的茉莉香。她忽然轉了過來,對上了白晟的眼睛。
她安靜的站在講臺邊上,嘴脣緊閉。白晟第一印象就是:這個女生白的都成仙了。
他不得不承認這是他出生以來所遇到過最有靈氣的女孩子。無論班裡怎麼喧鬧嘈雜還是發生天崩海嘯,你問她什麼,她永遠都是一臉茫然的望着你,深邃的瞳孔裡像是令人窒息的深海。
然而之後他們交集並不多,班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團體,沉浸在三兩好友顧及不到周邊,一直到畢業。對於白晟來說玩的好的依舊是最初的幾個,但在白芷的眼裡,走到哪裡都是朋友。
大多數人眼裡白晟跟餘梔一樣像是活在小世界的人,有點小高傲有點自我,也同樣叫不出班裡所有人的名字(班裡二十來人),只有在最熟的人面前纔有冰山融化的一面。
白晟一進教室就徹底進入熟睡模式,就算睡不着也會假寐趴在桌上,問他多少話都是沒有迴音的。柏子仁不光要保證自己的聽課質量還要幫他把隨堂作業抄一份,因爲這會計入平時分的。但讓柏子仁最歎爲觀止的就是,有次白晟上課的時候掏出一袋餅乾,柏子仁想拿一塊嚐嚐的時候白晟狠狠的打了他一下手,“別動”。
“小氣鬼。”
白晟從口袋裡拿出一條芥末,擠在兩片餅乾中間,看上去像是抹茶味的餅乾。眼睛發光的說道:“一會拿去給白芷吃。”
“你好腹黑啊。”
後來當然是被白芷拿着拖把追着滿班級打。
“人這麼多,還不知道要排多久呢,別買了吧。”
何青黛朝着白晟的目光望去,假裝沒有聽到,拉着他往櫃檯走說,“那我們就快一點啊,我真的想吃嘛,走啦,電影一會就開場了。”
餘梔再擡起頭,就看到何青黛和白晟朝着自己走來。
“嗨,沒想到這麼巧。”
“恩…是啊…你腳傷好點了嗎?”
“早就好了,多虧了白晟一直精心照顧。聽說最近上映的片子都挺好看的,呆在家悶得慌,就出來解解悶。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買票啊,沒有人陪你來嗎?”何青黛眼睛打量着她有些刻意的說道。
“一個人就不能看電影了嗎?”餘梔禮貌的笑了笑,儘量讓自己輕鬆一點。她看到白晟面無表情的站在何青黛身邊,反倒沒有那麼慌亂了。
“誰說她是一個人了?”南藤突然出現把餘梔往他身後拉了拉,然後低頭撒嬌的說道,“我們明明是兩個人嘛,sorry,我來晚了!”
餘梔推開他,嫌棄的瞪了他一眼,轉身就往門口走去。
何青黛看着南藤追了出去,唸叨着,“看來他們感情很好呢。”
南藤小跑了一段才追上餘梔,“你不看電影了啊,走那麼快乾嘛,等等我啊。”
“南藤我告訴你,這樣一點也不好玩。”
“就算是我的問題你也沒必要這麼大火氣吧,他們一看就是一對情侶欺負你單身狗,我還幫你解圍了呢。”
“你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吧,你認識他們嗎,我的事需要你來插手嗎,我們是朋友,但還沒熟到可以干擾對方生活的地步吧。”餘梔停了下來,嚴肅的看着他。
“對不起,我會注意的。對了,我發工資咯,爲了給你賠禮道歉,想吃什麼哥請客!”南藤從衣服裡掏出一個信封嗷嗷叫着顯擺。
“電影院的兼職不是月結的嗎,怎麼日子還沒到就發工資了?”
南藤撓了撓頭,“嘿嘿,我被炒魷魚了…”
“天吶,你有想過這是你第幾份工作了?你是爲你自己活着不是爲了別人,可不可以對自己的人生負點責,還有心情吃,喝西北風去吧。”餘梔跑到馬路對面攔了輛出租車揚長而去。
南藤欲言又止,呆呆的站在原地,襯衫早已被汗水打溼,與她背道而馳。
看完電影就晚上了,何青黛想留白晟在家裡吃飯,卻被白晟以家裡有事爲理由拒絕了。夜幕漸漸暗淡下來,一簇又一簇的燈光映過他精緻的五官。自從餘梔給他潑了一盆冷水,他跟餘梔已經很久沒有聯繫了。無數個深夜他在餘梔樓下看着她房間若隱若現的燈光,然後在天亮以後離開。心想,我又沒做什麼,纔不給她低頭呢。如果不是今天看見她,或許她就真的會淡出自己的生活了吧。白晟分不清自己對餘梔是什麼的感覺,他只知道,餘梔跟其他女孩不一樣。
白晟一回到家還沒坐下天葵子就端來一碗綠豆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天葵子發覺自己老了。也許是掩藏不住的白絲,也許是眼角多出的皺紋,也許是她需要踮起腳才能摸到白晟的額頭。年輕的時候,跟白玄昇更執着於事業上的成敗,而如今,她留戀這個家,跟長大的兒女。
“這一天跟青黛都去哪了啊,給媽講講。”
“沒什麼,就吃了頓飯看了場電影,本來還想帶白芷去的,那丫頭睡得太死就沒叫她起來。”白晟幾口就喝完了綠豆湯,靠在沙發上吹着空調。
“你們兩個人好好玩帶白芷幹什麼,搗亂嗎?”天葵子拿了條毯子過來,笑了笑說,“青黛是個好姑娘,你可別辜負人家。”
“媽,你一提到青黛比白芷還要親,她聽到肯定吃醋了,再說了,我只是把何青黛當妹妹看,沒什麼想法,我還是個孩子呢。”
“我們跟何家那可是有約定的…你不是不知道……”
“媽,”白晟皺了皺眉,打斷了她的話,“我上去換衣服了。”
路過白芷房間的時候,在門口就能聽到她的笑聲,門沒鎖,白晟有些好奇,躡手躡腳的走了進去,每走幾步就打了個冷顫,屋裡冷氣打的很低。
“哈哈哈哈哈。”白芷裹着被子,白色的屏幕光淡淡的映在臉上,翻了個身,把被子夾在兩腿間,“哈哈哈哈”。
白晟看她抱着手機笑的那麼開心,情不自禁的靠了過去。
“幹嘛呀你,看什麼看呀你,你壓到我隱形的翅膀了!”白芷感覺身上一沉,立馬蹦了起來護住手機。
“沒想到啊,沒想到啊,我的妹妹竟然早戀了!”
“本小姐已經十八了好嗎,我是個有身份證的人,早戀你妹啊。”
“我纔不戀我妹,誰啊,說來聽聽,哥幫你把把關,我認識嗎?我們班的嗎?”白晟倚在牀上跟班裡小女生一樣八卦。
白芷抱着枕頭站在牀上,居高臨下的看着他,“沒有,不是,幹嘛,你煩不煩啊,再不走我打你咯!”
“好好好,不說這個,我今天在電影院裡碰到餘梔了,後來走過來一個男的應該是跟她一起,長得沒我好看,你認識嗎?”
“那估計是醜的不堪入目了,”白芷順勢坐下,分析道“餘梔很少跟別人走的很近,就連我叫她出去都很難約,所以,如果不是偶遇,那麼他們關係一定不簡單。聽柏子仁說你們不是鬧彆扭了嗎,你可以主動找她和好啊,她就那脾氣,一鬨就好了。”
“憑什麼要我低頭啊,我還要人哄呢。跟你男朋友聊天去吧,我回屋洗澡了。”
“走吧走吧,臭死了。”
一覺醒來已是黃昏,天沒有全黑,光色很暗。餘梔最近很喜歡聽周傳雄的《黃昏》,裡面有一句歌詞緊緊抓住了她的心,“感情的世界傷害在所難免,黃昏再美終要黑夜。”但此刻,黃昏雖美但卻是人情緒最脆弱敏感的時候,就像好不容易得到的心愛的東西不知道丟到哪去並且永遠都回不來的感覺。要不然李商隱怎麼會說“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呢。
餘梔越想南藤越覺得內疚,畢竟他也是好意,轉念又一想,誰需要他的好意啊。猶豫了一會,纔想起自己沒有他的電話也不知現在他在哪裡工作,於是決定散步去天橋看看。
從炸雞店出來以後,遇到一羣小孩在馬路邊奔跑打鬧,餘梔放慢腳步穿過他們,聽到了熟悉的聲音,中間一眼就認出了餘浩傑。
“姐姐!”餘梔還沒反應過來,餘浩傑激動地就跑過來緊緊拉住她的衣角。
她匆忙的推開他稚嫩的小手,眼神裡多少有些厭惡,面不改色的匆匆往前走,消失在人羣裡。
餘浩傑愣在原地,尋找着剛剛還抓在手裡的人兒。
“餘浩傑,快玩來啊。”
“哦,來了。”
還沒走到天橋下,餘梔遠遠地看到一羣人圍聚在一起,悠揚的傳來琴聲。她放慢了腳步,緩緩的沿着河邊走。她拼命的走,不敢回頭,她怕自己一看到那清澈乾淨的眼睛,會忘記所有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