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廣州讀碩士的汪蘇女兒得知老爸獲斷橋書法大獎,要他去西子湖畔領獎,便給父親電話:“老爸,我祝賀你啊,你一定要去的!”她知道父親一向淡於名利。女兒希望很少出門的父親能藉此機會外出散散心。
女兒雖非己出,但很關心他。有時候親情不一定是血緣的。這個女兒可是特別的純,就在她母親走的這年冬天,特別的冷,胃病發作,一向怕冷的汪蘇更是冷的晚上不能入睡,女兒說:“老爸,我給你捂腳!”,讓蛇咬怕了的汪蘇,見繩就驚,連說不行。女兒說:“爸,媽說我小時候有病冬天怕冷,你給我捂暖了被子讓我睡的,女兒爲什麼不能給你捂腳?老爸,你上了年紀,又有胃病。我們家可不能沒有你!”
這樣女兒的好,汪蘇雖不能同外人道,但想起來內心就熱乎,正是家人對他的體貼溫情,使汪蘇度過了人間的嚴冬。
聽女兒的吧,7月6日汪蘇趕赴杭城。柔美的杭州只存在於唐詩宋詞中,現實的杭州不美不柔也不醜,同所有的城市一樣,車多人多樓多霧霾多。領完獎以後的第二天,入住的四星賓館不能再住了,再住得自己掏錢,沒必要一晚耗費幾百元。他移居到普通賓館憶湖山莊,打算小住一兩日,不打算多逗留,但斷橋是無論如何要去的。汪蘇吃完晚飯,見月色甚好,便信步到了斷橋,從住所慢悠悠的渡到斷橋不過一二十分鐘。
賞景在月下最好,月色給景物蒙上了一種神秘和淡淡的憂傷。
朱自清懂得賞景,他的《荷塘月色》千古,任誰都否定不了,如果他寫《荷塘陽光》,無論如何成不了美文。
汪蘇到了斷橋,選擇一處避靜草地坐下,夜色朦朧中遠眺近觀,一切似乎都不真。眼前時而幻化出許仙和蛇女的場景。歷來解讀《白蛇傳》,不講“許仙”之名的含義,記得大學時艾椿老師解釋“許仙”:許者虛也,仙者閒也,許仙即虛閒。許仙是太虛幻境中的閒人一個,現實中沒有這樣的人。
“汪老師,你也在這裡啊!”汪蘇回頭一看,不由得一怔,她不就是在京城舞臺見到的素娘?是她。她依然是一身素白着裝。
汪蘇見她頭上插一朵白花,腳蹬一雙白色的北京布鞋,便問:“哪位親人往生?”
“外子。”
“什麼病?”
“空難。”
汪蘇至今還沒有坐過飛機,但能想象出飛機出事後的恐怖。
“汪老師,你這是爲那位親人?”白娘子望着他的黑袖章。
“內子。”
“汪老師,你真的很苦。如果不是因爲我家冤了您,你不會在農村娶一位農婦。”素娘說,“汪老師,您跟我走吧,我來養您的老。”
汪蘇無言。他忽然覺得眼前的素娘變爲小女孩,他扶着她的小手學寫毛筆字。
“你這是流氓!”忽然一聲吼,汪蘇的斷橋一夢驚醒。
汪蘇發現自己睡倒在草地上。他坐起來,見旁邊有個十三四歲的小男孩,豆芽身材,瘦骨嶙峋,顯然缺少營養。現在中國的營養,分配極度不均,營養過分而導致三高的人羣迅速擴大,營養嚴重不足的窮人增速也不低。
“大爺,你醒了啊。!”細聲細氣的。
“你是誰?”
“大爺,我跟媽媽來杭州打工,媽媽一個月前不見了,我一直找媽媽。我想回老家,找爺爺奶奶。”
“你爸呢?”汪蘇問。
“他犯了法在坐牢。”
“犯的什麼法?”
“偷人家的墓。”
汪蘇明白,那一定是參與盜挖古墓,河南是華夏文明的發源地之一,古墓很多。一些窮極的農村人,打起了盜挖古墓的主意。中國人上天入海淘財富的本事還不行,唯有打起挖山巨掘地的主意,於是在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動人口號下,許多人掀起了淘金挖墓的熱潮,一些缺少知識只有一身力氣的窮苦農民,往往被裹挾其中。
“那你晚上在這裡幹嘛?”
“我在討錢,積回家的路費。路過這裡,見有人在打你身上揹包的主意。我就給你看着。”
從孩子的語氣上,不會是瞎編的。汪蘇確是揹着個七匹狼單肩包,這個包是素娘在北京贈給他的,她見汪老師提個藍色的舊布袋,敞着個口,放東西很不安全。但是這個布包還是妻子一手縫製的,拿在手裡很溫馨。
來杭州前,兒子一定要老爸背上七匹狼單肩包。身份證、現金、老花鏡等都放在包內,安全得很,背在身上很大氣。三四百元的七匹狼品牌,就是很養眼。兒子雖非己出,卻很知道關照義父。
汪蘇聽從兒子的意見,來杭州時,開會、吃飯、吃飯時都把七匹狼背在身上。
汪蘇很感謝眼前這個孩子,問是哪裡人?
“河南”
“那個地方?”
“滑縣。”
汪蘇不由得肅然,五六十歲的農村人都記得“要吃糧找紫陽。”他就是滑縣人士。
“你能寫出你老家的地址?”
孩子點了下頭。
汪蘇在七匹狼裡掏出筆和一張紙,交給孩子。自己戴上老花鏡。
孩子扒在旁邊一長石凳上寫起來,不一會卻生生交給汪蘇。
就着月色和路燈,見紙上歪歪斜斜寫着:河南滑縣謝莊村。
汪蘇問:“那你知道莊上有個名人?”
孩子點了下頭髮蓬鬆雜亂的小腦袋,叫出了這位農民們崇敬的名人,在後面他加上了“老爺爺”。是老爺爺了,他如果活着的話,應該九十多歲了。農民們文化都不高,但是他們對判別誰好誰不好,心裡有幹秤。有準確的直覺判斷。
“你姓什麼?”
“同趙老爺爺一個姓。”
汪蘇點了下頭:“小趙,那你晚上在哪裡休息?”
“現在天熱,橋洞下、車站、公園這些地方,都能睡的。”
“那你吃飯呢?”
“到小飯館討一點剩飯剩菜。”
“你願意跟我去我住的旅館嗎?”汪蘇誠懇相邀。他知道在外流浪的那種滋味。當年他被莫須有的“猥褻幼女”罪而被遣送回原籍後,在家實在壓抑,跟一位補鍋的村人外出謀生,每晚居無定所,隨便在破廟、橋下、屋檐下將就,那種生活並不浪漫。
孩子遲疑了一會,就跟着汪蘇走了。到了旅館,汪蘇見孩子盯着牀頭櫃上的食品,這是汪蘇喜歡吃的杭城小吃蔥包儈,晚上在小吃店吃完後,又買了三份當夜宵。它材料很普通,製作方法也不復雜,將油條和小蔥裹在春餅內,在鐵鍋上壓烤至春餅脆黃,如果佐以辣醬或甜醬,口味可能更好。但汪蘇更喜歡其文化內涵。
“吃吧,餓了吧?”
孩子一會就吃了兩份,汪蘇讓他吃完,他搖了搖頭。
“你知道你吃的東西名稱?這同你們河南有個人有關,他名叫岳飛。”
“知道,我爸帶我去過湯陰拜過岳飛廟,一天來回。”
“湯陰同你們滑縣並不遠。岳飛是被秦儈害死的,杭州老百姓恨死了秦儈,把油條稱爲油炸儈,這油條包在蔥油春餅內壓制成的食品稱爲蔥包儈。”
孩子點了下頭。
汪蘇先衝了個澡,待到他出浴室讓孩子沖澡,見孩子已經卷曲着身子在地板上睡着了,可憐,風餐露宿,孩子一定是太累了。汪蘇沒有喊醒孩子,給孩子身上輕輕搭了個薄毯子,自己也就睡倒了,一宿無話。
第二天吃完早飯,汪蘇說:“小趙,你別在杭州流浪,趕快回去找你的爺爺奶奶”
“等我路費討夠了,就回去。”
“我送你回去吧?”汪蘇這一決定,其實在昨晚睡前就想好了,他見捲縮在地板上的孩子太可憐。
“真的?”孩子睜着大眼,一雙看起來很柔美的眼。
“我們上午就去車站。”汪蘇說。
於是結完帳,一老一少就直奔火車站。杭州到安陽滑縣有千里之遙。
汪蘇問:“怎麼能到你家?”他是想考考孩子。
“先到鄭州,再乘汽車到滑縣。”孩子說。
汪蘇覺得這孩子思路清晰,不繼續上學很可惜。
離開旅館前,孩子說:“伯伯,你帶紙了嗎?”
“帶了!”
孩子趴在牀頭櫃上寫了五分鐘:“伯伯,請你看有沒有錯別字?”
汪蘇讀着:媽媽,有位好心的伯伯送我回滑縣老家,你不要再找我,希望你早些回家,我想你。趙明明。
“明明,沒有錯別字。但在前面是否要加上‘告媽媽’三個字?”汪蘇語氣謙和,並沒有擺出書法家的架子,“那我們該快把它貼出來吧!”
“我怕媽媽在杭州找我,媽媽一定會找我的!”明明加上了“告媽媽”三個字。
“那我們去複印,貼一份不夠。”
“什麼叫複印?”
“等會你去一看就知道的。”汪蘇想,這不能怪孩子無知,當初自己對複印也非‘你懂得’。
一共複印了十分。
“明明,不能複印很多,因爲杭州正在清除建築物上的牛皮癬,另外,我們要趕快上車,在這裡多呆一天,就是六十元旅館費。”
於是老少兩人找地方把明明的“告媽媽”貼了出去。特別在車站張貼了兩份。
帶着依依不捨的心情,趙明明離開了杭州。
到了鄭州已是下午五點,去安陽滑縣的車已經沒有,便在車站附近找了家小旅館住下。吃過晚飯後,汪蘇便洗澡。衝完澡出來,卻不見明明。汪蘇穿好衣服,去旅店外面邊喊邊尋趙明明。路燈已經亮起,來往的男女匆匆,這孩子去了哪裡?
汪蘇打算先到附近的商店給孩子買身衣服,趙明明就身上一套髒兮兮的夏裝。衣服買來,回到旅店,依然不見孩子,一看時鐘短針已經指向晚九時。汪蘇打開電視機,可是怎麼撥弄,機屏上都是雪花點點。他關上電視,斜靠在牀上,心想難道小趙這孩子欺騙了自己?是個流浪慣的流浪兒?旅途勞頓,加上年齡不饒人,眼皮沉重,恍惚間進入夢鄉。
汪蘇聽得有哭聲,便尋哭聲而行,到了一處房屋低矮的貧民窟,突然裡面竄出一條大狗,汪蘇是最怕狗的,那年跟着村人外出補鍋時,走街串戶,麻煩之一是碰上兇惡的狗狗。
汪蘇被嚇醒,明白自己身處旅舍,但這隱隱的哭聲倒是有的,原在就在他身邊。
坐起一看,見屋內破舊的沙發上,捲曲着一個小個兒,正是孩子小趙。孩子的哭聲發自他的夢中。是否是夢魘了?一看手機時間,已是午夜三點。汪蘇輕輕抱起孩子,將他挪到大牀上。孩子已經回來,汪蘇心安了,放心睡倒,一覺醒來,已是第二天近十點。
汪蘇見腳後的孩子沒醒,便搖醒他,因爲必須趕去滑縣的車。途中,見有家小吃店有龍鬚糕,他忽然想到。有回同恩師艾教授的通話中,說到他去鄭州時,很愛吃那裡的小吃龍鬚糕。但遺憾的是隻剩兩隻,就付了兩隻的錢,一人一隻,味道還算可以。
車到滑縣,已是下午四點,再去謝莊,必須在明天了。
在縣城,汪蘇選擇了一家中等旅館住下,然後去市面解決轆轆飢腸。因爲起身遲,又要趕車,早餐沒顧得上,老少只各自是吃了一隻龍鬚糕。
汪蘇打開電視,還好電視機很正常,不像鄭州車站旁邊的小旅館內的電視機,是粉粉的雪花飄飄。屏幕上正在重播《等着你》,這檔節目首播是在星期三正午。節目上有主持人倪大姐仁慈的面容,她正在問一個男孩尋找誰?男孩說是找媽媽,媽媽在他七歲的時候外出打工,就一去沒有回來,第二年就沒有音訊,至今已經六年。
“你媽媽有什麼特徵?”
“她個子矮,額頭上有個疤,但媽生的很美。”
“怎麼個美樣?”
男孩就說不出了。在孩子的心目中,媽媽是很美的。
不一會身後的希望之門打開,出現了孩子的母親。
趙明明可能還沒有看過《等着你》這擋真實的報告性的公益節目,他看得入迷,而且滿眼眶是晶瑩的淚水。節目結束,趙明明還沒有回過神來。
“伯伯,我也要去那裡找媽媽!”
“可以,你把你媽媽的特徵以及什麼時候你同媽媽走失的情況寫在紙上。不忙寫,現在我們下去吃飯,吃完了飯,再說找媽媽的事。”
汪蘇帶孩子去了一家門面看得上去的飯店,要了滑縣名吃道口燒雞和萬古羊肉滷,又添上一碟青椒炒土豆絲和一碗番茄雞蛋湯。這平常的一炒一湯是汪蘇百吃不厭的。
孩子睜大了眼,身爲滑縣人,他至今尚未嘗過這兩道家鄉名菜。也許因爲終於到達心心念念中的滑縣,孩子失而復得,汪蘇放鬆了許多,一向沒有酒癮的汪蘇,忽然想喝酒,他見櫃檯裡有酒,便要了瓶地方名酒“道口大麴”。
汪蘇在孩子面前也擺了個小酒杯,給他斟上半杯酒。也許因爲餓了,葷素菜口感都可以,孩子更是吃的津津有味。
“來,碰杯!”汪蘇微笑着同孩子舉杯,孩子只是舉杯,但沒有喝酒,他說媽媽從不讓他沾酒。
汪蘇也不過喝了一兩,便擰緊了酒瓶,他一向嚴格遵循喝酒“適可而止”。青年時人生跌了一大跤,同這酒有關。那時畢業班喝分手酒,大家都喝得雲天霧地,宴罷後他怎麼就去了家教的那家,其實已經告別了,完全可以不必再去的。結果演繹了一番師生激情相擁,被一向對汪蘇並無好感的女孩的父親逮個正着。
自那以後,汪蘇基本不沾酒,即使逢酒場,也一定淺嘗則止。
往事如煙,想它則甚?
離開飯店時,趙明明把剩下的大半瓶白酒帶走了,他說帶給他爺爺喝。
回到旅館,孩子給汪蘇倒上一杯水,然後拿來一個盆,倒上熱水,端到汪蘇跟前:“伯伯,我給你洗腳!”
醉眼朦朧的汪蘇爲孩子的這些舉動大爲感動。他這輩子記事後,只有三個人爲他洗過腳,一是母親,二是沒有血緣的女兒,三就是眼前這個孩子。汪蘇本想說,等會要洗澡,不用洗腳,但他不能拒絕孩子的要求,便靠在沙發上,任由孩子給他認真的洗腳。
這孩子的手似乎特別的柔軟,撫摸在腳上可是特別地舒服。
“小趙,昨晚哪裡去了?讓我好等。”
“找媽媽去了。”
“你見到你媽媽了?”
“昨晚你洗澡的時候,我到旅館外面溜了一會,忽然見到不遠處有個阿姨,特別特別的像我媽媽,我就跟了上去,可是她走的很快,人又多,天又黑下來,我總是追不上她。”
“媽媽不是在杭州不見的嗎?”
“我想媽媽找不到我,就可能回家了,一定經過鄭州,先前媽媽在鄭州打過工。”
“你就一直跟着那位阿姨?”
“是的,後來跟不上了,可是我再回旅館的路忘了。好在我記得旅館在汽車站附近,記得旅館名字,終於找回來了。”
“你要是找不回來,我可是急了!昨晚的夢裡我還在找你。”
“我回來後,見到你靠在牀上,一定是等我等累了。我哭了。”
“路上沒有哭?”
“想哭的,沒時間。但是見到你伯伯,我忍不住哭了。在杭州,我同媽媽走失,要是在鄭州,再同伯伯走失,我可是真苦了。”
汪蘇靠在沙發上,眼淚在眼眶中打轉。他這幾天也確實累了,因爲今晚方算放鬆,加上酒意闌珊,不覺進入夢鄉。
汪蘇這一覺竟睡到天明。他醒來時發現自己是睡在沙發上的,而孩子則是斜靠在他腳邊的沙發背上睡着。他想起了一個成語:相依爲命。
汪蘇記得昨晚是孩子給他洗腳時,他靠在沙發背上睡了過去。那一定是孩子給他擦乾腳,然後將他的下半身平移到少發上,又將他的上半身放平,做這一切時,對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來說一定很吃力。他也真是累很,竟沒有醒來。
孩子沒有上牀睡,而是靠在他的腳後沙發背上,真是相依爲命的樣子。只見孩子髒兮兮的長褲鬆開,露出半個白皙的臀部,這孩子的皮膚這麼細膩!那褲腰上的腰帶竟是一截細草繩,已經斷開。
汪蘇嘆口氣,這孩子再這樣流浪下去,快衣不蔽體了。
待孩子醒來後,兩人出去吃了早點。回到旅舍後,汪蘇先到衛生間洗了個澡,然後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很快就要到趙莊村,見到孩子的親人和鄉親,得乾乾淨淨見人家。
汪蘇拿出給孩子買的一套新衣:“今天就要到你家,你去洗個操,再把這身衣服換上,現在就脫衣服進澡堂。”
可是孩子扭捏着。汪蘇想,難道這孩子不願當着他脫衣服?十一二歲的孩子可能是害羞了。便說:“我到下面買點東西,半個小時回來,你在這裡慢慢洗個痛快澡。”
汪蘇到市面上轉了一會,見有一處賣皮帶的店面,大都是成人的皮帶,他想給明明買一條皮帶,代替他身上的草繩腰帶。見有女式皮帶中有條紅皮帶,這一般是少女使用的,少女的腰都比較細,中國以女人的腰細爲美,所謂“細腰楚姬絲竹間”“細腰宮外清明女”,乃至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
汪蘇花十五元買下了這條紅色女用皮帶,反正是男孩,總比他用草繩當腰帶強得多。
待到汪蘇回來,見孩子似乎換了個人似的,彷彿是帶着泥土的大白蘿蔔清洗淨後的那種光鮮樣。這孩子原本生的清秀,在杭州斷橋邊一見到他,汪蘇就對他印象不錯。“你要是頭髮長一點,人家以爲是個女孩呢。”
孩子羞澀一笑。
“把你那條褲帶換掉!”汪蘇拿出買來的女色紅皮帶。不想孩子不僅沒有嫌棄它,反倒眼中放光,說明他很喜歡這條柔軟的紅皮帶。
“你把上衣束在褲子裡,要精神的多。”汪蘇提議。
明明頗有些羞澀的照辦,果然是陡生精神。
離開縣城時,汪蘇買了兩瓶道口大麴。他想孩子能想到他爺爺,把喝剩的酒帶走,帶着喝剩的酒去趙莊村,不是笑話?
一路上故事不斷。汪蘇總算帶孩子回到了滑縣謝莊村。奶奶見到一身新衣的孩子回來後,高興得什麼似的,老人家熱淚盈眶,摟着孩子:“我的妮兒,終於見到你了。”
汪蘇一驚,怎麼這個孩子竟是女兒家?旅館三宿,竟沒有發現這孩子是女孩,他只見孩子是短髮和男孩裝束,真是見山是山,而不能見山不是山。
“她媽外出時,就把妮兒的小辮剪了,剃了個男孩頭,換上男孩衣服,說這樣在外安全些。因爲我妮兒生的漂亮。”奶奶說。
“你媳婦現在有消息?”
“一直沒有,她說每個星期給我們一個電話,可是快兩個多月沒有音訊。”
汪蘇本來當天要回滑縣城,但是孩子奶奶和鄰里一再挽留,只好在謝莊留宿一晚。
下午,汪蘇獨自渡步到了他心儀已久的曾是現代中國執政黨歷史上當過總書記的故居,民諺“要吃糧找紫陽”尚在民間記憶中,可見人民沒有忘記他。汪蘇在其遺像前默立一會,以示追思。執政黨歷史上的歷任總書記,除了那個叛徒外,每個人都有其對中國革命的貢獻,至於缺點甚至錯誤,那是作爲人,都難以避免的,人間沒有聖人,聖人只在百姓的心目中。
當晚,奶奶炒了幾個自家母雞下的蛋,炒了自家院中的蔬菜。趙明明拿出喝剩的道口大麴。
爺爺說:“今晚不喝,沒有下酒菜,明天我陪你伯伯喝兩杯。”
是晚,汪蘇對明明爺爺奶奶說孩子的上學。奶奶說:“妮兒爸出事後,不久她爺爺又病了,沒有錢再供妮子上學了。媳婦說要出去打工,我的身體又不好,要照應老伴,媳婦她就帶着妮兒外出了,誰知這一走人不見了,幸虧遇到你活菩薩,救了我妮兒,真的太謝謝你了。”
“孩子願意上學就一定讓上”汪蘇一進門,就見牆上張貼了幾張趙明明的學習優秀獎狀。汪蘇知道許多農村的孩子不願意上學,現實是許多唸了大學的青年,出來後照樣打工,那還不如早點打工掙錢。
“我妮兒可願意上學了,她的成績也好。老師還問到妮兒爲什麼停學,可是,再去上學哪有錢呢?”
第二天,汪蘇找到村書記,把孩子能否繼續上學的問題提了出來。書記說:“你不遠千里送孩子回來,我們很感動的。孩子繼續上學的問題我們一定同學校商量,已經讀到四年級了,起碼應該小學畢業吧。”
落實好孩子上學的事,汪蘇便要離開趙莊村。但是明明的爺爺無論如何一定留汪蘇再住一晚。晚上,桌上的菜算是豐盛的,有醃臘肉,有紅燒羊肉,還有老母雞湯。
汪蘇要打開一瓶道口大麴,爺爺說:“別開了,就喝明明帶回來的開過瓶的道口大麴。我自從那場大病後,也基本不喝酒了。要不,一斤酒對我來說不費事。”
按照農村的規矩,女人孩子不上酒席,桌上只是兩個酒杯。
“恩人,我不知怎麼感謝你,我先敬你!”老人說。
一通禮儀小酒喝後,就進入杯中議論。
“趙哥,你要相信,你媳婦能回來的。”
“恩人,我媳婦能回來更好,她不回來,我們也不能怪她。要怪就怪我兒子,他不該參與盜墓,挖人家的老祖墳太缺德,他坐牢應該。我的這輩子活的艱難,現在兒子又在牢中,媳婦又離家不歸。我能想通,這是因我祖上可能殺了人。我的祖上有人在袁世凱手下扛槍,項城袁世凱來我們滑縣招募新軍,我祖上去了。後來袁世凱下臺,我祖上拉了幾根槍當了土匪小頭目,殺人放火,這祖上作的業,兒孫輩要還的。”老人同汪蘇碰了杯,繼續說,“我今生的遭遇,可能是祖上作業的結果。細想我自己,這輩子沒有幹過壞事。”
汪蘇想不到眼前這位老人還是釋家信徒。
幾兩酒下肚,老人的話放開了:“當今的反腐可是最得民心,中國難得出一箇中興領袖。他老人家當年有眼光,讓一批年輕人放到民間受苦受難,真正的中興領袖都是少時受過苦難的。我看這大批貪官都是我兒子。”老人有點語無論次。
“貪官們也是挖地三尺,盜的是國庫,盜的是民脂民膏,比我兒子盜墓更可惡,不是我兒子是什麼?當我兒子還不夠格呢!”
老人醉了,汪蘇也醉了,他醉的不是酒。
第三天上午,汪蘇離開趙莊村時,趙明明哭成淚人似的,趙莊村的一些鄉親也來相送。
光陰荏苒,一晃到了舊曆年關。年前,汪蘇給老伴上墳回來,見村口有個女人,不像是本地人。自從大學畢業那年遭厄運後,他對女性有種莫名的警覺,避而遠之。他低頭經過那位女人身邊。
“汪老師,你好!”那女人喊他。
汪蘇這才擡起頭用來,一看不是別人,正是幾個月前在京城相見的素娘。不過這回她穿的是淡青的羽絨服。他不知怎麼同她對話,因爲不清楚她因何來這裡。
“你們這裡的公路不是太好,我從縣城到你們這裡,公交車好顛簸。
“這裡是我們的集體遷居地,一些設施還很不完善。”
“到你這裡我走了兩天一夜。”
來所何來,去所何去?很快汪蘇這才明白素娘是不遠千里衝着他來的,她是專程探訪他的!那時在京城分手時,她只是說,有機會一定要來他的家看看,汪蘇以爲她是說說而已。但是她真的來了,真的狼來了,內心不免生出一絲惶恐。
“京城我說要來看望你一家的,許諾的話是不能隔年的,所以我在年前趕來了。”
欲知素娘千里探訪的遭遇,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