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亮電燈的是關某,可見他很熟悉這個家。
妙音進屋首先見到的是牆上的高處有個佛龕,半米高的一尊白瓷觀音像置於其中。
“是誰啊?”近乎有氣無力的蒼老聲音,從裡間傳出。
“劉叔,是我回來了。”
“關淼嗎?”
“是我!”關淼將一個鼓鼓的大旅行袋放在一個搖搖晃晃的木牀上。
一會,從裡間抖巍巍的走出一個弓背老人:“今天一早,聽得有喜鵲叫,我就想你該回來了。”
關淼上前扶着老人坐下:“剛纔聽阿毛說,你又犯病了?”
“怕是老氣管炎又犯了,我就怕冬天。你上次帶回的藥,我吃了覺得好了一些,至少不那麼疼了。”
“叔,我又帶來兩個療程的藥。”
正在這時,妙音一下對老人下跪:“爸,你不認得我啦?我是小花。”妙音脫下僧帽。
“你真是小花?我的兒啊。”老人扶起妙音,“俺閨女,我對不起你啊!”老人淚流滿面。
老人這是句實話,當初他活蹦亂跳精力充沛的時候,只顧吃喝賭,老婆帶着女兒外出打工,老婆不幸離世,他又因爲還賭債,把剛初中畢業的女兒許給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得所謂彩禮兩萬,後來女兒又被男人賣給人販子。如果不是巧遇多卿和艾椿兩位心慈的老人,她還不知在劫波中浮沉多久,是位真正的苦妹子。
苦妹子心地善良,還時不時想着父親,如今不意間遇到父親,令她悲喜交集。妙音覺得像夢。人生一世,大夢三千。何爲三千大夢?三千是泛指繁多,人生一世,似夢繁花,花要落盡。這人生的種種奇與不奇,實與虛,其實都是夢。
一旁的關某愣在一邊,眼前發生的事令他不知所措。
“俺閨女,當初你爸的良心讓魔鬼偷去,害苦了你,害苦了你娘。聽說你逃出了人販子,就是不知你又遇到好人還是壞人。自我遇到活菩薩,一下醒了,天天在觀音菩薩前唸經,保佑你平安。我外出拾荒,也是爲了能找到你,每到一處,都打聽你的下落,希望能夠遇到你,沒有想到你同你關淼哥一起回來了。這可是上天有眼!觀音娘娘賜恩。”
老人翻身拜伏在觀音前,咚咚的的磕着響頭。
老人激動過分,累的起不來,關淼把瘦骨嶙峋的老人抱起來,放到牀上。
關淼去米缸淘米,沒想到米缸已經見底,麪粉缸裡也只有少許麪粉。關淼去小車上取下一大袋金魚龍東北優質大米和一大桶金魚龍食用油,這是公司國慶節期間發的,還有一袋是在修車的小鎮上的早市裡面買的土豆、豆腐乾、白菜和粉絲以及兩斤煮熟的野兔肉。記得關淼落難時,照應他的拾荒老漢自制打野兔的弓,打來野兔給關淼營養,老漢也愛吃野兔肉。
妙音對烹飪並不陌生,早先被父親賣給人作妻,整天洗衣做飯。後來在恩人多卿爺爺那裡,廚房那些事兒,基本上不用恩人過問。後來去了寺廟,開始還在伙房做了半年齋飯,剛投身寺廟的男女,往往先當伙伕,以示考驗,也是爲了積德,爲人做飯是人世中積德的一件普通又不普通的大事。苦妹子在伙房半年,不僅伙房變得乾淨,而且齋飯做的花樣翻新。
關淼當下手,洗菜,切菜,妙音上竈。然後關淼又去竈膛生火。老劉家的廚房還是土竈,同妙音記憶中的土竈沒有多少區別。只是柴火不怎麼幹,竈膛不僅火不枉,還弄得滿屋是嗆人的煙。
總算飯菜都燒好,三個人圍着桌子吃着熱氣騰騰的飯菜。因爲要趕路,關淼和妙音都沒有吃中飯,加上有着到家的一種踏實,而晚餐有着早中餐所沒有的特殊的口味和溫馨,兩個年輕人都吃的很有味,一盤野兔肉,被兩個男人吃的精光。老劉因爲總在激動中,加上他身體虛弱,一頓飯吃的滿臉是汗。
飯後近十點了,妙音洗刷完畢已經過十一點。期間,老劉讓關淼在外間加了個牀鋪。當晚兩個男人就在外間通腿,妙音則在裡間安歇。一宿無話,除了老劉有幾次比較猛烈的咳嗽,實在是因爲太累,關淼沒有被吵醒。
一向潔淨慣了的妙音,則是不習慣室內的絲絲黴味和久病的病人留下的一種酸臭味,但是因爲這是久違了的家,以及同父親和關淼同一個屋頂下,還是比較心安的進入夢鄉。自從這幾天同關淼的接觸中,尤其是昨晚他守在她的旅舍外,在感情上使她急速的靠近關淼。女人,不論她身在何處何地何境何種身份,其柔性不能改變。
心是枯井的女人已經不是女人,《紅樓夢》中的高層次的女尼妙玉,她之所以可人,在於她的心是非常女人的心。許多人惋惜她被強人虜走,筆者卻以爲不必惋惜,也許妙玉遭遇上一位知冷知熱的男人,豈非她的造化?這可比清冷的尼舍強許多。
第二天早飯後,不斷有鄰里鄉親來串門。在城裡串門的傳統習慣已經失去,城裡人逐漸習慣自我封閉在水泥框架裡,在鄉間串門還是依然。鄉人對老劉家來了位漂亮的尼姑很好奇,他們還不知道這位清淨的美尼,就是多年前被老劉強迫嫁出的女兒小花。
而妙音和生父,出於生活安靜,都默契不宣揚父女重逢。
妙音離開故鄉多年,感到親切又陌生,變化還是有的。她很奇怪,離家不遠的那個小土地廟竟然還在,而且並沒有很破敗,顯然經過修整。這古董在大陸已經少見。關淼說,他們老闆到臺灣旅遊,見那裡的小土地廟隨處可見。
鄉人對關淼則已很熟悉,知道他同老劉是乾親,都很稱讚老劉的義子勝如親子。親者不親,甚至親者變仇,這在現代社會已是司空見慣。
鄉間有信佛的男女,則對妙音很膜拜。第二天的下午,十多位信徒就聚集在老劉家,聽妙音講經,妙音已有不斷在外弘法的經歷,加上她伶牙俐齒,以及以教義爲綱,時而講述佛經中的和現實中的生動的故事,非常受到家鄉信衆的歡迎。
關淼必須回南京上班,只在義父家住了兩晚。妙音是跟着關淼一起走還是再照顧父親一陣呢?眼看父親病在家中,低燒不退,咳嗽不止,他又不願意去城裡醫院,一方面化錢多,雖說有醫保,但農村的醫保,對病重而又不能住院治療的農民來說,還是解決不了根本問題。他相信關廟給他抓的中藥,自己熬着中藥,服中藥的人必須相信中藥。
關淼帶老劉去城裡醫院看過,醫生說肺部和肝臟都不太好,要住院進一步檢查,老劉不願意。老劉信中醫,中醫診斷,認爲肺氣不張,需要扶正固本活血化瘀。而老頭自己心裡也明白沒必要去醫院熬了。病入膏肓的人,更懂得“人生若寄,壽無金石。”他已經很知足,病重時有義子關心,失聯多年的女兒又現身。
任何病人治療不能光是吃藥,還要飲食調理和心理治療。可是老劉孤家一人,沒人時常照應他的起居飲食,有知熱知冷的親人常陪左右,纔是最好的心理治療。
妙音把情況電告主持,希望能請段時間假,在家照顧老父,得到了同意。
村人很納悶,這劉老漢早年是混世魔王,除了不嫖,吃喝賭俱全,妻子靠打工維持家庭生活,妻子病死後,還強迫未成年的女兒嫁人,那等於是賣女兒,換得些許聘金供他還賭債。後來成了流浪漢,靠撿垃圾爲生,再後來老年多病,大家也覺得是現世現報。不明白他在外認了個義子,知書達理,對劉老漢的孝敬賽過親子。
村人更不明白的是,忽然又來了個天仙般的尼姑,照顧劉老漢無微不至。這讓人搞不懂了,混世作踐生活的人會有好報,而許多忠厚善良的老人,晚境卻很糟糕,有晚境而無安寧的晚景,還不如沒有晚境。魯迅不到六十歲就病歿,沒有晚境。
劉老頭作踐大半生而有晚境,而且晚境中還有一道霞光,這同他晚年有樁善事相關,善有善報並非完全是騙人的說教。
殺人魔王,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大惡之人也能變成大善之人。這看來也是一條特殊的鐵律。
豈不知魔王之所以能成佛,除了他能一朝覺醒外,也當一定有前因後果。
村人不知,這劉老漢在外得高人指點醒悟,幡然去惡從善,後救人一命,乃是行大善也。但他晚年病魔纏身,也同他早年的惡習有關聯,這叫善惡因果分明,息息相關,要躲也躲不到哪裡去的。
“丫,我現在還恍惚覺得是個夢,我們父女還能相見。有時只能在夢中見到你和你媽,也從不同我說句話,我是很虧欠你們的。但世上沒有後悔藥,有來生的話,我還能爲人,還是個男人,一定好好對待妻子兒女。”有天風雨的夜晚,老劉喝完女兒熬製的中藥後,對女兒說。
“爸,你現在有病,不要老是想着過去。爸既遇高人引導,佛心醒悟,虔誠向佛,爸就該一心修行。修行之要,重在去煩惱。對以往的惡習作懺悔是必要的,但是無需不斷想起添煩惱。奉佛的人,須使胸中常有一團太和元氣。南京有個老人,早年當個不大不小的官,媚上壓下,貪贓枉法,人生的險道走遠了,被判了十年徒刑。出獄後皈依如來,早晚打掃街道衛生,十年不斷,每日抄金剛經,再抄法華經,潛心修行。千經萬論,處處指歸,歸於善心,歸於誠心。佛法就是心法,年復一年,他的心中元氣不斷上升。這個貪官以往造的業,比你多比你深,他從監牢出來後,把過去打個包放到一邊,跟着如來所指,一心奔淨土。這個貪官皈依後,他並不老是在懺悔,而是養善心,積善行,這就是悔從心始。佛可從來沒有要衆生一天到晚懺悔。”
“丫,你說的沒錯,但是我的心病一時很難去掉,上了年紀的人,更是好憶舊,不想也不行。我也不指望轉世爲人,做人也苦。轉世這檔事,也不是我決定的。現在只想在活着的不多時日裡,不要再作業,可是我這樣子,讓關淼老是爲我從老遠送藥送吃的,也讓你不能靜心修行,這怕也算我在作業。”
“爸,你這樣想就不對了,我能在你生病時伺候你,這就是我最好的修行。修行並不只是關門唸經。至於關淼爲你做的,純出於他的佛心,他心甘情願,他是在報恩。你能安心養病,能不胡思亂想,這也是善行,這善,不只是爲他人,也爲自己,不必老跟自己過不去。只有待病將息好了,才能積德行善。這個道理許多病人不明白。人生在世,要修行的話,無時無刻不可。”
半個月後。關淼又開車來了,帶來了一包包中藥,和米麪蔬菜等食材,還帶來了一位老嫗,是關淼的老母親。關淼考慮到妙音師傅終究是出家人,本來是出關弘法的,自然不能像俗人家子女長時間在病榻邊侍候人。關淼同寡居在農村的母親商量,去照顧劉老頭一陣,關母聽說是去照應兒子的恩人,也顧不上自己有容易犯的哮喘病,跟着兒子來了。
第二天一早,關淼就趕回南京上班。
關母是位善良的女人,信佛,見到妙音像見到菩薩一樣親。她來了以後,什麼活也不讓妙音幹,她又是位難得講衛生的女人,連日來洗刷翻曬不斷,因爲冬天,加上勞累,關母的哮喘病犯了,這種病雖非癌症,犯起來很傷人,一時還沒有特效藥可以遏制。
原本妙音打算再住上幾天,挨關母適應一陣,就告別老父的,沒想到又添了一位病人。可見世事難以逆料。
關淼跟寺內主持如實彙報,一時難以返回。主持體諒妙音,準她安心伺候兩位老人。於是,乾脆脫下緇衣換上俗裝,照應兩位病人。
шшш⊕ttκá n⊕C O 劉老頭的病實在已病入膏肓,連喝中藥都已困難。眼中時而有淚,探雷猶存古稀人啊!
“丫,我的病自己明白,已是不能好的了,上天給了我七十二年陽壽,我已知足,這兩天夢中見到你媽,她還不見棄,想必是來接我過去的。活着的時候,我沒有盡到做丈夫的責任,到了那個世界,我得好好待你媽。我走後,你還不要馬上回去,在小關母親身邊呆上一陣。”
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劉老頭的話。
“爸,少說話,我明白你的心。”
喘息一會,老人繼續說:“今後,你同關淼各自在界內外,你要時常爲他祈禱,在現在的社會裡,關淼這樣的人已經不是很多。我要不是他照應,怕早已經不在人世了。”
就在這天夜間,劉老頭離開了人世。人來到這個世上是朦朧無知,離開世界時,大體是清楚的。
生父的死,妙音還是很難受的,如今她的雙親都不在了,但親人的死亡並不意味着生活的下沉。生生死死,這就是人間。聖人說,天地大德者生。死,其實也是天地大德者。
關淼立即從南京趕來,全力調理後事,以兒子的身份甩盆,辦了十二桌酒席。在農村爲六十歲後的老人送終辦喪事,稱爲喜喪,要辦的熱熱鬧鬧。村民感嘆,即使是很孝順的親兒子,也不過如此。
血緣之親不一定勝過非血緣之親。
這時,關淼的母親可能受到劉老頭的死亡影響,病情加重。兩個老人雖然相處不過兩個多月,但有如知交,關母只要有些精神,便起牀爲劉老頭忙乎,不知情的外人以爲兩人是對老夫妻。
妙音考慮,不能丟下病人,回到寺廟。
關母說,她如果病能好些,要跟關淼落髮修行去,她對兒子說,跟着妙音她的心才踏實。關淼明白,一個身體不好的老人顯然是不適應寺廟生活的。
過完了春節,寺廟住持一再催促妙音返回。但是紅塵有着牽掛,不忍心放下母親一樣的關母。世人以爲,入了佛門,心如止水。恰恰相反,越是修行到家的,心最柔軟。
妙音作出大膽的決定,回到紅塵!我佛世尊,歷代諸祖,皆令一心專念阿彌陀佛,何謂阿彌陀佛?愛和善二字。在佛門大海中泡了近二十年,難道不解阿彌陀佛真言?已浴大海者,必重百川水,身在含元殿,無須問長安。
於界外佛法,於界內情理,妙音都不能拋開關母,她心安理得的作出暫不回寺院的決定。當年達摩祖師從天竺來中土,就沒有再回他的天竺寺。
這時,她忽然想起開蒙師父肖太,臨別時給予的贈言:臨水照花。
她拍了拍腦袋,自己則怎麼不開竅呢?關淼的淼,不就是豐沛的水麼,自己的俗名叫小花。臨水照花,水光瀲灩,水映鮮花,相得益彰,不就暗示她遇上關淼,生命會有異彩?這是因緣際會,她同關母的不離不棄不就是阿彌陀佛?這麼一想,一通百通。
其實,空門之內向來有流動的空間。《水滸》中的第一善終的是魯智深,他想離開寺廟就離開,想吃酒肉就吃酒肉。但他照樣身穿袈裟,是鐵桿僧人,骨子裡也是位夠格的僧人,他始終堅持除惡揚善,同情弱者。
先前在多卿爺爺家的時候,有回一起看電影《水滸》的時候,多卿爺爺說,魯智深骨子裡是佛家子弟,她不明白,不安心在寺院修行的魯達,爲什麼說他是夠格的僧人?多爺爺說,魯達是在廣瀚的天地中的大修行,一般貓在寺院的是小修行。
現在妙音開竅了,在天地間行善方是大修行。
妙音本來計劃待父親五七以後,趕過年之前回到關淼的老家,關淼的父親病逝三週,有個祭掃活動。過完五七,正好是元旦,打算再過幾天就起程的,誰知啓程的當天早晨,妙音起牀開門,見大門口有個紅包袱,,一條紅綢帶中間捆着。仔細一聽,還有嚶嚶之聲。隨之關母也起牀,老人家一看便說:“快抱進來,是娃娃!”
果然是個女嬰,裡面還附了張紅紙,上面寫着:我們實在養不起寶寶,都說你們是好人,寶寶元旦生日。包袱裡還有一個小奶瓶。
關母立即包好女嬰,放到裡屋的牀上用被子蓋好。關母讓妙音熬米湯,這麼冷的天,娃娃不喝點熱湯咋行?
這天中午,關淼按時開車來了,孝順的關淼給母親買了水果、糕點、奶粉。兩個女人和一個男人都是心極軟的人,一合計,不聲張,把娃娃帶走。事實上也只有帶走,這裡的女孩地位沿襲了中國傳統,地位依然不高,生個女孩給人家不用大驚小怪。
關淼考慮的多些,他找到村支書,說明情況。村支書說:“人家一定是撫養娃娃有難處,送到你們門上,那是因爲你們在這一帶名聲好,就養着吧,這是一樁善事。送到派出所或是孤兒院,幾經折騰,孩子受罪了。白貓黑貓,誰能養好娃娃就是好貓,我看你老媽能養好,你們一路平安的走吧!以後有什麼事找我,我來但當!”
“書記,那要請您寫個證明,因爲以後孩子上戶口是必須的。”
“小關,你說得對,那就給開上證明。”在農村基層,村書記的話經常是聖旨。
“娃娃叫什麼名字?”書記問。
關淼想了想說:“就叫關妙吧。”他望了下妙音。就這樣揣着村裡開出的證明,離開了村書記家。
先是妙音對女嬰生出濃濃的同情,因爲她自己也是元旦出生,似乎這一天出生的女孩,命運都特別。自己是不能長久在關母身旁,就讓這個苦命的女孩代替自己吧。
關母則另有想法,自己就只有一個兒子,膝下無女,總覺是個缺憾,就當個女兒養吧,至於自己老來多病,能不能享到這位幺女的福,她不考慮這些,如這樣想,人就小了。
關淼呢,想到父親走後,老母一人孤單,就讓這女孩陪着母親吧!
人之初,性本私。擡腿動手,利益當前,也是很正常的。不過,小人動輒私益,君子多少想着他人。
關母回到家後,首先讓兒子物色一頭奶羊,關淼四處打聽,花了六百元買了一頭已經懷孕的奶羊,價錢是高了些,但是買賣就那麼回事,需方急需就不論價。此奶羊是一身紫紅毛,骨架頗大,大奶房,可待春來花開,奶羊下羔後,估計會有充足奶水,寶寶就能喝上新鮮的美味羊奶。
說來也怪,關母回到故居,哮喘逐漸好轉,凡是下冷水洗尿片、洗米洗菜以及洗衣等活,妙音一概不讓關母上手,都是她自己幹,給寶寶餵奶喂水,抱出去玩,也都是妙音爭着幹,乾的歡樂。
“師傅,你這是真正的踐行佛法。”關淼回來過春節時,看到妙音忙裡忙外,感慨的說。
可是,村裡的謠言來了,許多人懷疑老關家的女孩是尼姑的私生子,因爲妙音仍然一身素衣緇服。本打算換上紅裝,但考慮自己是受戒之人,不能輕易更換服裝。有時候,裝束比皮膚的顏色還重要。
入了空門的人,對於塵世的謠言冷語,已經不那麼在乎了,反倒是關母聽到,心生憂慮,心情沉重。妙音笑對關母說:“大媽,嘴長在人家身上,愛怎麼說我們別管。就是我的私生子又怎麼樣?現在國家政府對私生子也並沒有歧視,法律上也沒有說尼姑不能生孩子。”
她以輕鬆面對沉重。
關母笑着捂住妙音的嘴巴:“阿彌陀佛,你別瞎講。”
“我們把寶寶好好養大才是最要緊的,而你的身體好不好,對寶寶可是非常重要,萬不要因爲謠言傷了身體。至於叮叮噹噹掛在我身上的流言,很好辦,來一掛去一掛麼。”
古人言,不貪是寶。其實,胸寬也是寶。
就在這時候,妙音接到住持的一封信:
妙音:你外出多時,常在憶念中。佛法至今,日復衰落,弘法就是要振興佛法,你在外弘法,多有好評。菩薩念你真心修爲,感動我佛,令你父女相逢,併爲老父送終。你在紅塵撲騰,又加你年輕貌美,必有種種謠說,當以海闊天空之量容之。望你接到此信,速歸爲要,切切!
妙音接到此信,若有斷腸之疼,她倒不是因爲住持信中有所警示,而是很快要離開,有點捨不得小寶寶。真正的佛心是慈悲心。寶寶生下不到十天,就同妙音在一起,現在已經能笑能認人,並學着走路。如果她遽然離開,關淼老母的負擔肯定加重。
作出必須離開這裡,是有天深夜她突然悟出肖師太贈予的“臨水照花”,她命中同水有緣,她一出生,母親就賜名“小花”,二水邊之花,水同花相得益彰,回想她同關淼相處的時日中,彼此敬重又親密。但是花是不能溶於水中!頓悟師父贈言,五藏六肺清醒。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寶寶過了一週歲,妙音有天對關母說:“大媽,我要去武漢一趟,沒幾天是我一位師父九十九大壽,人百歲大壽要提前過的。說好她大壽我要給她送壽桃的。”
“那讓我兒子送你吧!”
“他那麼忙,別麻煩他了。”
妙音離開的時候,寶寶正在熟睡,她一出家門,就止不住的熱淚縱橫。
過了好幾天,村裡人忽然發現,妙音不見了。現在農村外出打工的人多,人的進出,不太引人關注,唯獨妙音的消失,在這裡成了大新聞。人們突然想起,妙音來的一年中,村裡十分平安,沒有人生大病,也沒人坐大牢。人們加見妙音總是那麼安詳,尤其是村裡的女人,都喜歡圍着她,聽她講佛經中的故事,聽她說因果報應。村人忽然領悟,妙音似乎是菩薩的化身。
突然不見活菩薩妙音,村人中很有種很大的缺失感。世上許多人的消失就像一陣風一樣,沒了就沒了,不管你的職務有多大,曾經的權杖有多粗,財富有許多。妙音的突然不見,令村人很在意,忽然那些製造謠言的人,後悔不該中傷妙音。
妙音離開,連關淼都沒有事先招呼。這時因爲關淼對公司的發展有出色的貢獻,被提到副總的位置,公司獎給他一中套房子。考慮到母親一個人在農村帶孩子有困難,想把老小接到南京。
關母說:“妙音還會回來的,我去了南京,她找不到我的。再說,你那城裡空氣不好,寶寶要緊的是空氣好。”關母心裡還是非常牽掛妙音。
且說妙音上了路,在鄭州轉車的時候,已近旁晚。進入車站廣場時,見不遠前的一個人突然倒下,掙扎一會,沒有站起來。但是沒有人上前扶起他,來去行人匆匆。妙音在倒下的老人旁邊停下了,佛家的慈悲之心,使她彎下腰來。見是一位約莫五六十歲的老漢,哀求的帶血絲的眼懇求着妙音。早先妙音在多卿爺爺家的時候,有回同多卿爺爺一同外出,遇到一位老嫗跌倒,多爺爺立即打110和120。多爺爺說,不能扶她的,如果是心臟病發作,就不能隨意的移動病人。
妙音掏出手機,撥打110和120,不一會警察和救護車幾乎同時到達。救護車上的人將跌倒的老漢擡上車後,對妙音說:“快上車!”
妙音稍加猶豫,就上了急救車,蹲在老漢跟前,老漢閉着眼,可是右手一直沒放鬆妙音的手。老漢果然是突發心臟病,幸而及時得到搶救。
病牀上,老漢平靜的睡着,妙音低頭坐在一旁,她偶爾望老漢一眼。
第二天是星期一,上午醫生把妙音叫到辦公室:“你是病人什麼人?”
“什麼也不是。”
“開什麼玩笑,那你跟着救護車來幹什麼?”
妙音沒有回答,她很困,很想睡一覺。
醫生讓妙音在一張紙上簽名,妙音看了一下,大概是要她證明病人是她送來的。
妙音離開醫院大門的時候,回頭望了一下大門一邊的標語“救死扶傷”。
老漢第二天醒來的時候,一定要找他的恩人:“她是活菩薩,沒有她我肯定死了。”
這件事被一位新聞嗅覺不錯的實習記者瞭解到,立即寫了篇文章給市晚報:最美的尼姑,你在哪裡?欲知妙音在何處?發表的時候標題用了很粗的黑體字。現實中有許多生動的新聞,缺少的是明銳的眼睛,而敏銳的眼一向在年輕人的臉上,但是現在的新聞隊伍,無論在年齡上、嗅覺上,都已老化,就像政壇一樣。
妙音離開醫院,行蹤如何,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