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琴患肺癌是環境所致。她父親是菸民,第一個男友又是菸民,感情破裂後,小琴自己也成了半個菸民,所謂半個,是苦惱或無聊到極致時買包煙解悶。
現在的丈夫也是半個菸民,不過他是在高興的時候抽菸。自從他邂逅小琴後,幾乎是沒有苦惱,加上職務不斷遞升,由三級警監升至二級警督,由二級警監升至三級警監。已經坐上廳(局)級副職位置。如此,丈夫是不斷地享受菸草中的尼古丁和放射性元素,妻子也就不斷被享受尼古丁和放射性元素。
尼古丁、放射性元素不會因爲香菸的好壞而有優劣之分,就像美女和醜女之骷髏沒有優劣之分一樣。
不僅是尼古丁、放射性元素是殺手,學校外部環境的惡化也是肺癌的罪魁禍首,空氣中的PM2。5顆粒,不會因天堂城市而年復一年減少,相反不斷增多,每年來觀光的自駕遊客,就給這個城市就下足夠的PM2。5顆粒。
如今的所謂天堂城市已經不再是天堂,當空氣中充滿大量有毒顆粒的地方,能是天堂嗎?即使你有豪宅花園美眷,你也一樣的在吸毒,你也難以超倖免。
小琴是位天生膽小的女人,時時事事小心,屬於蘇東坡“人間欲避風波險,一日風波十二時”中的角色,心理上總擔心平地生風波,戀愛期間怕被男友甩掉,結婚以後擔心男人變心,懷孕期間怕是怪胎,有了女兒擔心她生病,甚至擔心女兒長大以後遇到壞人。
膽小女人總是心有牽掛,小琴只是更甚而已,不像所謂聖人,心如明鏡,空空如也,了無一物。
作爲小琴的閨蜜知音柳留梅,得知小琴的病情,心如刀割。小琴住院以後,她幾乎是每天都去。一個人生病後,假如他或她只是去看過你一次,那一定是泛泛之交;看兩次一定是圈內之交;看三次大致屬於至交。
那時正好柳留梅的母親從老家來看女兒,個人家務全由老孃打理,柳留梅下班就往小琴哪兒跑。小琴的丈夫那時又正忙,不能離開崗位來全天候陪伴妻子,而正上幼兒園的女兒沒有合適的人帶,柳留梅主動的承擔了老乾媽的責任,把乾女兒攬在身邊。小女兒也怪,除了認父母,還就只認老乾媽,這是因爲平時柳留梅就很喜歡乾女兒,時時見面的緣故。任何感情是實踐的產物麼。
柳留梅的老孃從鄉下來女兒這裡,名義上是來看腿關節病的,實際上是關心女兒的大事,女兒已經過了三十歲大關了,至今還是一個人,三十多歲的女兒,至今仍是單身,父母怎麼不焦心?
在老母親看來,女大當嫁是人生大事,她自己十八歲成了嶽姓家的媳婦,而女兒快18翻倍了,還沒有婆家,怎能不讓父母操心?女兒在事業上的長進,由普通教師而校團委書記而副校長,在老人的眼裡都不能同女兒的婚姻問題相比。
女人的頭等大事,就是婚姻,自古以來都如此麼。
老母親是個菩薩心腸的人,聽得女兒的好友小琴得了絕症,心疼的不行,好年輕的女人,又有個好家庭,正是過好日子的時候。看來對人來說,健康纔是最要緊,見自己的女兒還是生龍活虎樣,並不因爲沒有男人而焦慮,也就多少淡漠了對女兒大事的操心。
老人家白天負責接送小琴女兒來去幼兒班,然後按照女兒的吩咐,給小琴熬雞湯或老鴨湯。小琴女兒晚上則是同柳留梅一起睡,非要等到柳留梅回來,才心甘情願入睡。領導的事情多,晚上常開會,就儘量開短會。
小琴的病是每況愈下,有百種思量的人,一旦有了致命性的病,很難迴天有術。
心要放寬,不是能說就能做到的,心想事能成概率太小,這是人之無奈!
那天是週末,柳留梅帶着小琴的女兒去病房,老孃也跟着去了,提着保溫瓶,盛着小琴愛吃的雞湯。坐了一會,小琴讓柳母帶女兒早點回去,可女兒一定要跟着柳留梅走:“我同大媽媽一塊走麼。”
“跟姥姥回去,看喜羊羊。”柳留梅蹲下同女孩商量。女孩是喜羊羊迷,也就跟着柳母離開病房。小琴是擔心病房的空氣不衛生,怕影響女兒健康。
病房裡原來住了兩個病人,另一位肺癌患者不久前病死,前天又進一位腎癌病人,她晚飯後去醫院內部花園散步。柳留梅逼着小琴艱難的喝了半碗雞湯,沒有食慾的人,吃點東西也是受罪。柳留梅在臉盆裡倒了些熱水,絞了個熱毛巾給小琴擦去一臉的虛汗。
“留梅,我怕是不久了。”小琴的眼圈紅了。
柳留梅一時找不到安慰的話,語言在許多場合顯得短缺。
“留梅,有句話我不知該不該說。小琴眼神祈求的望着柳留梅。祈求的眼神同樣是支箭。
柳留梅拉過小琴的右手,乾燥瘦泠泠的手,她的手原是很柔軟溫溼的,像塊軟玉。
柳留梅捂着病人的手說:“我們姐妹一場,沒有什麼話不能說。”
“留梅,我最放不下的是女兒,最擔心的是女兒以後遇到什麼樣的的後孃。他爸說這輩子不會有第三次婚姻,他的心我懂,但他才過四十,我不希望他孤家寡人一人生活。我走後,暫時請你帶着我的女兒,老曹根本沒有時間帶好女兒。只有你能保持我走後女兒還能繼續正常生活。這是我的第一個要求。”
柳留梅專注的聽着。
“我的女兒怕不可能由你一直撫育下去,她上學、出嫁等,都歸你操辦,這對你很不公!”
“爲什麼不可以?沒有什麼不公!”語氣中是絕對的肯定!
“留梅,多麼希望你能代替我,做我女兒實際上的媽媽,這是我的第二個要求。”
柳留梅沒有打斷他。
“假如你能答應我的第二個要求,那麼我才能提第三個要求。”
“你就這樣霸道嗎?”柳留梅溫和的眼光注視着小琴。
小琴也難得的微笑,她笑得很好看,真正美麗的微笑來自絕症病人。
她說:“也許只有你,加上我女兒,能夠說服我家的頂樑柱,他的官越當越大,我的心越來越緊。你大概已經知道,我初戀的那位,已經進了班房,利用小小的權力尋租,受賄貪腐。而女兒的爸,有能力有學歷有年齡,才過四十已經是副廳,而且在公安這塊寶地,他要想權力尋租,那就太容易。好在他對錢財看得還算淡,自制力還可以。但是這社會誘惑力太多,制度的監管太疏漏,真擔心他那一天有事。假如我身體好好的,我已經決定,說服他到高校從教。如果他出了事,受衝擊最大者,莫過於我女兒。”小琴說不下去,氣喘的厲害。
能夠冷眼看到如今官場的風險,就很難得,不像那些大貪官,東窗事發後,就叮囑兒女不要當官,早幹啥呢?日進千鬥還不足,左擁右抱猶嫌少,出事方知都晚了。
“我是真的擔心他在我身後碰上個虛榮愛財的淺薄女人,那他轉向危險道上的可能性就很大。所以無論從他今後的安全還是我女兒的成長,我懇請你了,待我走後,你要快些到我的空缺位置上。我這第三個要求能夠實現,我死也瞑目!”
恨別鳥驚心!
小琴哭了:“留梅,我可不是亂點鴛鴦譜,再沒有我瞭解女兒的爸,你把他引進我的生活之前,他可是一直是希望得到你,他對你的才能和品德,一向很看重很重。”
小琴說不下去了,不斷的咳。小琴要交代的後事一樁又一樁,但似乎總沒完,對女兒和丈夫的愛之深,使她對身後之事,缺憾多多。
一時柳留梅竟不知如何回答,她只覺得肩上一下壓上千鈞重擔,她不敢看好友的美麗的眼睛,只是緊緊握着那雙乾瘦的手。
這時,新來的病友散步回來了,她一見柳留梅,便熱情的說:“你不是柳老師嗎?”
“是的。”
“你可能記不住我了,我的兒子是經您送到大學的。”
“您可是向天的媽?”
“是啊,多謝您還記得!”
“我看你的臉盤像兒子,說錯了,是您兒子非常像您。”病房內洋溢着真誠的笑聲。“向天應該大學畢業吧?很活潑的孩子。”
“去年讀研究生了,是學校保送他讀研的,碩博一起讀。”
“你爲國家培養了人才,社會感謝您!”
“柳老師,要不是你,我兒子可能上不得正道。”
柳留梅記得向天生的粗壯,孔武有力,高一開學不久,有回同學間爭執,打了起來,他一拳打傷了對方的鼻子。校政工科爲了殺一儆百,主張勸退該生。剛接手班主任的柳留梅不同意這樣的重罰,最多記過處分。
劉柳梅有個人才原則,中學裡調皮搗蛋的學生,往往以後有不凡的表現,循規蹈矩者平庸者多。她認爲人才往往來自另類,所以她主持的班級,即使有大鬧天空的,也不會輕易的逐出。學生即使畢業以後,還親熱的呼其“柳媽”。老師對學生最好的禮品是:容忍。動輒處罰、逐出問題學生的教師,他們年老後都會內疚的。子不教父之過,同樣,弟子不教師之過也。輕易放棄學生,把所謂問題學生推向社會,這是學校之大過。
柳留梅見時間已經到九點,想到小琴的女兒是一定等到“大媽媽”回來方纔上牀的,便告辭了病房。這一晚,她摟着乾女兒,心情卻並不輕鬆。想到由自己作伐,使曹警官同小琴成了同林鳥,偶爾還擔心的兩口子生氣,並沒有預料到會有大難衝擊這對相愛相親的同林鳥兒。
小琴肺癌在身的生命,果然回天乏術,沒有超越大多數肺癌病人死亡的常例。上帝作弄,小琴去天國的這天,正是九年前她同曹警官結婚的這天,也是她的生日。小琴把婚禮選擇在自己生日這天,寓意結婚大典日,是她的又一種生命的開始。根本沒有想到這一天上帝會派人請她去天堂。 WWW ¤тtκan ¤c o
還是柳留梅的母親有另外的解釋,她是天主教的忠實信徒,她認爲小琴是天主的女兒,是主父思念愛女心切,過早的召她回去。人們是活在解釋裡的,只要解釋合情,能減少活着的人的痛苦,這種解釋都會有人信。正如普通人生活的太苦社會太不平等,對共產主義的平等和幸福的社會描述和理論詮釋,始終有其魅力。儘管那幸福社會過於遙遠的不着邊際。
追悼會來的人很多,除了故侶新知,還有小琴的學生們,丈夫曹律師那邊開來一輛大客車,裝滿了人,原來每回寒暑假,小琴去省公安廳家屬院度假,很勤快,給警員洗衣做飯,是大家很喜歡的“警嫂”。大家的哀思是發自內心。
追悼會上,她的初戀男友也來了,他刑滿釋放不久,因受賄二十萬坐牢四年,實在是不合算,是一隻小蒼蠅。追悼會後,他找到柳留梅,顯得異常沉痛,他說他曾經給了小琴很多的痛苦,別人的初戀,女人大多是幸福的,小琴卻是苦惱多多。他彷彿是來懺悔的,對於能夠懺悔的人是不能拒絕的。
他拿出一副玉鐲:“柳校長,這是我母親送給小琴的,她一直喜歡小琴。我們分手時,是我硬是從她的手腕上勒下玉鐲的,記得用力過狠,她的手上的皮被勒掉一塊。後來我對這種暴行很內疚,退賠的時候,爲了籌款,我也沒有賣出這對玉鐲。我是放在櫃底的,不願看到,否則心很疼。我的母親因爲我的事,也抑鬱而亡,牽涉到這對玉鐲的兩方面的人都不在世上。我沒有資格得到,左思右想,我請您轉交給小琴的女兒。”
柳留梅坦率的說:“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女兒的監護人,他的父親願不願意接下這玉鐲呢?”
對方表情痛苦,柳留梅天生看不得別人的痛苦。說白了,她這個既是優點又是缺點的人性特質,曾帶給她麻煩甚至不幸。比如,當初老恩師艾某向她表白愛意,她是拒絕的,但看到老師臉上痛苦樣,她還是妥協了。老少之戀真是給老頭子太多的麻煩甚至痛苦。
“這樣吧,這玉鐲先留在我這裡,我在適當時候同小琴丈夫溝通一下,結果如何再告訴你。”柳留梅暫時收下玉鐲,並鄭重的寫了張收據便條,交給對方。可是他出門的時候,把邊條揉了揉,放進了嘴裡,吞了下去。
柳留梅又氣又想笑,這個男人坐牢坐出毛病。他要是生在早年鬧革命時代,弄不好可是一塊臥底當地下工作者的料。但他有些貪財好色的人性缺陷,終是成不了大事。但這個男人,還有悔悟之品性,值得看重。有了這一條,還有希望的田野。
曹警官處理完亡妻小琴後事,公務在身,必須回去上班了。臨走的這天正是星期天。柳留梅便同曹警官很鄭重的說起玉鐲事,他拿起這對玉鐲,掂量了一會,嘆了口氣:“拒絕吧,人家會痛苦,留下吧,這是小琴戴過的。請你代爲我女兒保管,待到女兒長大,由她來決定收還是不收下這價值不菲的玉鐲。”
“這是小琴準婆婆送給小琴的,按法理應當屬於小琴,你們的女兒接下她母親的東西是合理合法,無論其貴賤。”柳留梅說。
古往今來,玉鐲以表示圓滿的簡潔造型,並以鮮綠或嫩白的顏色爲人所愛,更受女性青睞。玉鐲的用料一般是玉石中種料上佳部分,無咎無裂。潤澤嫩質、晶瑩剔透,詮釋着純潔高雅的品性。柳留梅望着眼前色澤鮮明的玉鐲,認爲佩戴在自己可愛的義女手腕上,恰當不過。
曹警官多年前辦案,遇到一位自稱海外歸來的貴婦人,其實她是騙子,這年頭只要有本事行騙,基本上沒有人過問。而這海龜的所謂貴婦人,因爲涉及竊取國家機密,被公安部門注意,曹警官參與偵查,從她手腕上的不值幾文錢的假玉鐲發現破綻。這以後曹警官對金玉古錢幣產生了研究興趣,他對市場上有關金玉金石方面的真假很有鑑別眼光,他近期參與一件省級貪官的案件的偵查,從貪官家中發現許多金玉器具和名家字畫,經鑑別許多是贗品。
“這對玉鐲,我疑是明代甚至更早年代的產品,玉質上佳,價格不菲。他沒有去市場變成錢,說明此人品質上有可取之處。”曹警官說的“他”自然指小琴的前男友。
“坐了幾年牢,也許有了醒悟,社會的希望是好人不變壞,壞人能變好。社會再富裕,人的品性很貧乏甚至惡劣,社會沒有希望。”柳留梅從事了多年教育,對人的關注比一般人更深。
“留梅。”多年來的交往,柳留梅同曹警官可說是知交了,曹警官隨小琴稱呼柳留梅,“小琴留下個錫茶壺,壺裡有個紙條,寫有你的名字,我想這應該是小琴留給你的。” 曹警官從提包內取出一把錫茶壺
中國對錫茶壺的愛好由來已久,認爲它既有適當的密閉性和一定的透氣性。其吸附性好,能吸雜質。。
柳留梅對這把錫茶壺並不生疏,曾經借用它在公開課上作道具。
那堂公開課規模比較大,選擇是在小琴當班主任的班上進行,這個班學生思維比較活躍。因爲是柳留梅主講,許多學校的語文老師都來了。
這堂課講中國漢字的的特點:缺一不可的音、形、義。
現實概述漢字的特點,然後拿出錫茶壺,柳留梅讓一位男學生上黑板寫出壺的名字,這男生寫:鍚荼壼。
“這三個字寫對了沒有?”柳留梅問。
“不對!錯了。”一位女學生舉手回答,柳留梅讓她上來改正。
“應該說,前面一位同學的字,倒是沒有寫錯,但是作爲錫茶壺的名稱寫錯了,女同學改正了。”
柳留梅給鍚荼壼三個字正音:YANG/TU/KUN。接着釋義:鍚,是以往使用驢馬年代的馬頭上的金屬小鈴,馬行走時發出悅耳的鈴音。荼,苦菜一類的植物。壼,原意是王宮中的路,指代宮內。“壼奧”一詞,釋爲宮中幽深的小巷,可比喻很深奧的道理。”
實在說,聽課的老師中,也不一定都能讀準“鍚荼壼”三個字的聲音。
柳留梅微笑着問:“哪位同學能比較‘錫茶壺’同‘鍚荼壼’的字形區別?”
學習委員舉手答:“後面的三個字,比前面的三個字,各自多一畫。”
“你回答得很好。”柳留梅及時鼓勵,“因此,同學們寫字的時候,不能隨意多寫一筆或少寫一筆,在音形義上多下功夫。特別要習慣準確辨別字形,就像你們的班主任,她能夠在黑夜中,辨別你們每個人的身形。”不忘幽默一下,同學都笑了,小琴的臉紅了。
這一堂課,給學生以及本校和市內其他學校的老師留下深刻的印象。回到宿舍,小琴一定讓柳留梅請客,爲她公開課的成功。“我這把錫茶壺就送給你了,因爲你提高了它的聲價。”
“我哪敢要?這是你母親給你的,指望你生個大頭兒子呢。”柳留梅笑說。事實也正是這樣,帶把的錫茶壺是男性的象徵。以往江南人家陪嫁女兒,都要打製一把錫壺,希望女兒早生兒子。
回憶同小琴在一起的點滴情趣,彷彿這事就在眼前。但是柳留梅高興不起來,物是舊物,人已不再,睹物思人,柳留梅的眼紅了,曹警官很自責,爲何現在就亮出這把壺呢?物同人同鬼一樣,何時顯形,其效果是不一樣的。
“留梅,我已經決定,從機關調往學校。這裡有所高級警校,需要教師,我同校領導談了,希望到學校搞教學。其中有門專業課,正是我比較熟悉的,也是我平時研究的方向。我要說不在行政上任職,這個想法自女兒出生後就有了,只是小琴不願意我放棄熟悉的公安工作,就這麼牛郎織女的近十年,要是我早點過來,小琴怕不會累出病來。”
“這你要考慮成熟。小琴剛走,你也不宜在這時候有大動作。你放心的話,女兒在我這裡放着,你媽你岳母都不在了。我母親也同意在我這裡住上一陣,她完全可以照應你女兒,晚上跟我睡,她也習慣了。這裡的環境她熟悉,不至於你帶到那邊,她一時不適應,影響健康和學習。”
“女兒放你這裡,我是再放心不過的,只是給你添了大麻煩。”
“我同小琴,這麼多年形影不離,情勝姐妹,她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不存在麻煩不麻煩。你在那邊一定安心工作。我已經把電視上的視頻按上,方便你同女兒見面。照小琴在的時候,該來看女兒就來看女兒。”柳留梅說到這,覺得有點欠妥,緩了緩說,“父愛對女兒是很重要的。”
“我想給小琴出本紀念冊,她的文章和有關相片請你收集一下。她的工作情況請你有空寫一下。”曹警官說。
“你的想法很好,我一定寫一篇。可以出厚厚的一本,她的育兒日記和育兒博客就有幾十萬字。”
“她的論文怕也有十多萬字。”
“該死的論文!”柳留梅不由得罵街,“我始終對中學教師評職稱必須要有幾篇論文持異議,這影響了教師把精力投入教學。許多人是拼湊論文,小琴卻是經過認真思考和廣泛查資料,一字一句艱難的寫成質量比較高的論文,這很化精力。她的高級職稱的獲得,當之無愧。
就在小琴離開紅塵世界的後三天,柳留梅同小琴等全校八位教師的高級職稱獲得評審通過,通知到了學校。如果小琴還在,兩人一定要痛飲的,並非是因爲名譽,而是感慨於各自在教師這條崎嶇路上艱難的奔波和付出,總算有所肯定。人這個動物,有時候需要某種肯定。但是,小琴已經離開生動而艱難的動物世界,離開人生這場艱難愚蠢的遊戲,嗚呼!
柳留梅不打算過早將小琴的高級職稱聘書交給曹警官,以後在適當時候會轉交給他的。
曹警官忙完妻子的後事回去上班的當天,本來柳留梅要請曹警官晚餐,但是在市裡公安局任職的曹警官老同學,要他赴家宴。
柳留梅回到家,聽得老母親在給上一年級的小琴女兒詮釋電視片“灰太狼與羊羊”。女孩太喜歡看 這部兒童片,乃至廢寢忘食,學校佈置的作業都不能完成。
柳母對女孩說:“你要完成作業再看電視,做個好學生。將來上個好大學,有了本事纔不受灰太狼欺負。那些當老闆的和當官的,裡面有許多灰太狼,他們欺負農民工和老百姓。你學習不好,考不上大學,只能打工,工錢少,還得受灰太狼欺負。”
“可我爸爸不是灰太狼!”女孩說。
這小女孩很愛他爸啊! 柳留梅想笑。
老太太對灰太狼的詮釋倒是別開生面。她放好錫茶壺後,便讓老母親開飯,晚飯是雜糧稀飯,還有老媽烙的油餅,菜是青椒炒土豆絲和一小盤豆醬。吃完晚飯已是八點了。
柳留梅抓緊時間備了一會課。自從當了副校長,看書備課的時間少得。
做學問最好不當官,現在,當了官還有很多的所謂學術成果,那是自欺欺人和公開的欺世盜名。官帽戴上後又能很快的戴上碩士博士帽的,許多就是種無恥!是人性不知足的惡。
到了九點,柳留梅對小琴女兒說:“陪大媽出去一趟。”
“這麼晚了,還出去?明天她又起不來。”柳母說
“送她爸。”柳留梅對老媽輕聲說。曹警官每回到妻子這裡來,大都是坐火車硬臥,來回都可以放開身子睡一覺。回去是晚上九點半的車。
老媽會意。因爲在小琴喪事期間,老媽有的話不好說,老人家是很快想到曹律師中饋缺人,她也看出曹律師很看重自己的女兒。她一直因爲當初沒能使高高大大溫文爾雅的曹警官成爲自己的女婿而遺憾。但是她又因小琴的亡故而痛心不已,不想去言及曹警官以後的感情空缺。
“不換身衣服?”柳母見女兒還是那身沒有顏色的平常衣,輕聲的問。
柳留梅搖了下頭,拉起乾女兒出門,打的到車站已是九點十五分,候車大廳沒見曹警官。九點二十分,才見曹警官同另一位三十多歲的英俊警官快步到檢票口。
“爸爸!”小琴女兒眼尖,大聲呼喊曹警官。
曹警官看到柳留梅抱着的女兒,愣了一下,輕舒猿臂,激動地把女兒和柳留梅一起攔着。他立即又鬆開手臂,對柳留梅介紹身邊的警官:“這是我的老同學。”又對老同學介紹柳留梅:“這是我的老鄉,女兒的乾孃。”
“久聞大名,你每月在電視上的一堂語文課,我是必聽的,講的真好!”
那是電臺舉辦的名人課堂,特邀有關知名的各科老師去上課。
爲了不生出長亭送別的氣氛,柳留梅說起乾女兒說的“我爸爸不是灰太狼!”的老少對話,大家笑了起來
各自匆匆說了幾句,檢票員就催着檢票,曹警官吻別了不忍離別的小女兒。
進了車廂,曹警官在臥鋪上放倒,一顆心尚不能平靜。想起以往每次返回,只要妻子有空,都會抱着女兒到車站送行。如今愛人已去,不禁流淚不止。他沒有想到柳留梅會帶着女兒來車站,真是能體諒人的女人。
柳留梅牽着乾女兒正要離開候車廳,聽得有人喊:“柳老師!”剛要扭頭,一位風華絕代的少婦快步走到跟前。
柳留梅愣了一下:“你是班華!?”
“是的,柳媽!”班華用學生時代對柳留梅老師的暱稱,浪漫的擁着柳留梅,“您看,那是誰?”
柳留梅已經看到了先前的學校同事物理教師安大廈老師,他是因爲同學生班華鬧師生戀,主動辭職離開學校的,去了班華上大學的那個城市,守着年輕的愛人。
同事異地阻隔,幾年中也就沒了往來,熟人沒有往來的可是多多,就像動物相遇之後,各自到了另外的森林。
柳留梅看安大廈的印堂很亮,氣色也好。只是比先前禿頂的厲害,本來就顯智慧的寬額,更覺寬了。估計到他同班華的夫妻關係依然維持的很好。世間恩愛長久的好,但願人長久,豈止是大詩人的情懷?
“柳老師,我們是來接朋友的,沒接上。老安先看到你,我們就在一邊等着你和你的孩子。孩子的爸真魁偉啊。”班華是快言快語的人,她認定曹警官是柳老師的丈夫。柳老師也應該有這樣的高帥男人。
柳留梅沒有糾正班華的誤解,聽着也就聽着。
“柳老師,今天時間不早了,否則我們一定請您到我們的家去。我們也是多年沒有回來,前天有事回來的,計劃中一定要拜訪老師的。現在我們送您和孩子回去,改天我們再敘。”班華親暱的扶着柳留梅出了候車大廳,下了臺階,進了一輛車,品牌車波羅,並不很華麗,卻很舒適。安大廈穩穩的駕駛着。
“好久沒有見到母校了。”車到校門口,柳留梅叫停車,多血質的班華下了車,動情的對着母校的校牌三鞠躬,她丈夫靜靜站在一邊,也深情的目視着,他是大學畢業後就來這裡任教,如果不是師生戀鬧大了,他可能還在這裡師道尊嚴的教他的物理。
安大廈給了柳留梅一張名片。“柳老師,你的手機號還是1381512188。?”班華問。
柳留梅笑了起來:“你還是對你的班主任更有感情,這個號是小琴老師的,我的手機號前十位數同小琴老師相同,最後一位數是6。”
“難怪呢,可是最近我打過一次電話,小琴老師沒有接啊!”
柳留梅不想說小琴老師的電話永遠打不通了,她見乾女兒已經在她肩上打瞌睡。
一直想給你們電話,可是終又沒有撥,話太多,不知從哪說起?這回我們回來呆半個月,請老師一定抽出時間給我。”
回到宿舍,見老母親已經入睡,柳留梅便給迷迷糊糊的乾女兒用完水,拉開被子,讓已經撲索迷離的乾女兒睡下,望着她一灘泥樣的可愛又可憐的睡樣,心生疼意,沒有母親的孩子就是可憐。自己用完水,恰一時難以安睡。
今晚意外遇見安老師兩口,看樣子老少依然挺和諧。
人在戀愛期間是站着論感情,婚後纔是坐倒說恩愛,但是婚後能說恩愛的少之又少,更何況是老少婚戀?
柳留梅爲班華高興,至少婚後的當下兩人是幸福的,人不就是活個當下?但願天下有情人,不論異性還是同性,不論老老、少少、老少之戀,都願他們當下幸福。
可是總有一雙看不見的手在操縱人的感情命運,弄得人間悲情多多。尤其是另情,更是有人們所不知的難處痛處和冏處。曾經是自己命運另一半的他所編寫的《另情鉤沉》,不知鉤出多少“另情”,鉤出多少其中的酸甜苦辣。不知他爲什麼要花功夫上下搜索費心編寫《另情鉤沉》,就像陳寅恪化大功夫寫《柳如是傳》,爲許多人不理解,而錢鍾書認爲沒必要。
文人在世寫這寫那,什麼是必要的什麼是不必要的呢?說不清。
錢鍾書爲了驗證成語“破鏡重圓”,在房間一連摔碎了幾塊古銅鏡,有必要嗎?活着的人,大都是因爲活着要找點事消磨又短又長又歡又恨的人生吧。
生活一切照舊,柳留梅依然每天去她的副校長辦公室,每週一個班的語文課還是要上好,不過她總覺得現在的課上的不如以前有滋有味,這是否是因爲給戴上了官帽?雖然是個科級的官。好在她清醒的認識到自己的不足,而不會在別人的讚揚聲中飄飄然。
沒有當官時,每次評課,批評的聲音聽得多,當官以後,讚揚的聲音聽的多。順耳的話有80%的水分,逆耳的話頂多有20%的水分。
有一天柳留梅正在課餘隨意看一份畫報,看到上面有幅油畫《鄉鎮》,署名白琅。畫的構圖柳留梅很熟悉,是她領第一份工資的鄉鎮學校以及校前的那方荷塘,在哪裡,白琅經常寫生,後來她常陪她在塘邊畫畫、散步,他在那裡向她表白。
一個電話把柳留梅從回憶中拉回,是女人的軟軟的聲音:“請問,您是柳留梅老師?”
“是的,您是誰?”
“我是省國畫院的,白琅先生在您那裡嗎?”
“不在!你們爲什麼找他?”
“他的家中來電話找他,我們按他的通訊錄上各處打電話尋他。”
“他沒有來無這裡!不會有事吧?找到他以後,請給我電話。”
放下電話,這使柳留梅很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