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十年人生經驗告訴艾椿,老黨希望入住梔子辦的養老所,必須慎重考慮。他暫時將遭遇黨醫生的事先壓一下,他明白黨醫生之所以強烈希望梔子能接納他,更多的是出於他靈魂的某種救贖。人的靈魂比身體更需要救贖,痛苦更多的是精神痛苦。
時間一晃過去了半個月。每當傍晚,吃過晚飯以後,只要天氣晴好,老人們照例相邀外出散步。有意思的是,這散步也有小團伙,梔子家已過花甲的女鄰習慣同秦根一起,梔子表妹當然習慣扶着奶奶出門,梔子則陪同艾教授閒步,三三兩兩,三波人不遠不近的在小區院內的小路上漫步。
因爲艾教授前天腳下樓時,不慎崴了,梔子就陪着老人家在屋內說話。房子裡靜靜的。
梔子拿出一封信,遞給艾教授。信封上的字,是碳水筆寫的,字跡珠圓玉潤,很得精通書法的艾教授賞識,展開信頁,同樣是一筆好字,欣賞了一會,艾教授便看內容:
我很冒昧的給你寫這封信,但是要不要寫這封信,我思慮了幾十年。
我已是隨時可以離開世界的年齡的老人,人說死而無憾,但是對我來說,是死而有憾。這並非是因爲我揹負了一頂貪官的帽子而進入墳墓,而是因爲我對一位純潔的少女犯下幾乎是難以洗刷的罪。罪與罰應是相連的,但我至今沒有因這件罪受到懲罰,爲此一顆心沒有放處。
我知你已經放棄了對我的懲處,爲這,先前還有一陣小慶幸,以爲躲過了一次重擊。但逐漸感到沉重,揮之不去的沉重。後來因所謂貪污罪到了牢房,雖然這受賄罪覺得有點屈,但覺得罪有應得,這罪,就是冥冥中因爲是玷污了某種純潔。任何純潔都是不能玷污。
如今成了出牢人,而且意外的邂逅你,如果不趁着我還活着而還債,那難道死後到地獄去贖罪嗎?時不我待,時不我待!
我希望能夠對你的平凡而高尚的善行有些微的幫助。我已孓然一身,我希望能將我的住房無償的供你們使用,我還有一百多萬存款供你們支配。
俗話說,大難以後無顧忌,臨終之前有真話。我也算經歷了不算小的人生波折,離生命的終點已經不遠。而面對曾經被我嚴重傷害的人,我不能說半點假話。
懇乞你能接受我!
艾教授面對這沒有開頭稱呼的信,久久不能平靜。很明顯,寫信人的這一生,自從鑄錯以後,靈魂一直沒有停止過拷問,這種拷問使他從陰暗中艱難走出,迎來了光明,使他認識到,唯有向善,唯有拷打自己,方能使心有安處。
這世上的人,要說一生無錯,那也是白活。有錯有罪不可怕,怕的是隱惡不揚善,或者是麻木不仁。而黨醫生能取的是不隱惡,主動拷問靈魂,使他能過有柳暗花明的境界。
艾教授相信,寫信人是真心想來梔子的養老所,而如果來的話,是繞不過很多年前那次道德淪喪的坎。事情其實已經被歲月的塵埃掩埋,猶如古城在地質變遷中被掩埋。老黨可以不提這件基本上是天知地知的往事,受害者也是不會再去揭這傷疤的。而他爲何要這樣主動的自揭呢?原意拷問靈魂?
其實,他有還算比較豐厚的存款,又算得上寬敞的住房,還有一手令人信服的醫技。這一切他可以安渡餘生,不必來養老所麼。
然而,人是有靈魂的動物,是習慣追問靈魂的宇宙中星球上的稀有物種。他的靈魂一定是難以安定,因爲他欠的道德之債沒有償還。
“你的意見呢?”艾教授望着梔子,多年的相處,兩人已是真正的忘年交,都知道對方精神的韌性,什麼別人看來不忍討論的問題都能面對。她把這信平靜的給他看,說明她決定面對。
梔子沒有馬上回答。
“人的內心也許是存在獸性和人性,二者的間隔膜可能比較脆弱。許多人之所以沒有弄破那層膜,讓獸性進犯人性,是因爲其經歷了良好的教養,加固了那層隔膜。相反,生活在糟糕的環境中,缺少教養和關懷等原因,使其突破了那層隔膜,獸性一時侵犯了人性。而凡是曾經獸性侵犯了人性的人,有的人能夠通過懺悔修補那層隔膜,有的人則不能。”
梔子知道艾教授的學究性發作,微微一笑:“這屋裡有點悶,我扶着你,還是去散會步吧!”,梔子拉着艾教授的枯瘦的手,慢慢下了樓,一陣晚風拂面,頓感清醒。
“艾伯,你還記得,那年我十九歲的時候,你帶着我和我媽去省城,有次晚飯後,我們在鬱醫生住的小區花園內閒步,那時像今晚一樣,月光明亮,你給我打個謎:青石板,石板青,青石板上釘銀釘。”
“好記憶,有這回事。”艾教授重複着那個謎:青石板,石板青,青石板上釘銀釘。”
“後來,我把這個謎語給一些朋友猜,竟很少有人能很快猜出來,但是我的小表妹,很快猜了出來。我時常爲小表妹惋惜,很聰明的一個女孩,只是因爲父親販毒出了大問題,不得不上完小學就跟我打工。記得當初,我帶她去南方時,旅途勞累,我很擔心照應不到,丟失了小表妹,一路上,我用一根結實的紅線繩摔在我和小表妹的手腕上。”
“好主意,怎麼想起來的?”
“記得我媽是這樣的方式疼我的,我小時候,母親帶我趕集,就用一根紅頭繩系在我們母女的手脖上,擔心走散麼。”
艾教授嘆息一聲,天下母親心啊!然而終究紫蛾還是沒有保護好她的女兒。想到這一點,艾教授理解老黨對自己的獸性那次入侵人性的往事不能完全自我諒解。只是歲月漸漸洗白了天地間的污穢。
“艾伯,我小表妹跟我學了一手美容技術,我還想讓她幹這一行,因爲搞美容的人,悟性很重要,表妹聰穎,人又倩麗,很能贏得顧客。跟着我在養老所打雜,實在是人才浪費。另外,還希望能通過辦美容,爲養老所提供經濟支持。”
“這倒可以考慮。”
“只是地方一時難物色。前天,我在市裡,看到一個門面,掛牌是中醫個體診所,但聽周圍商家說,經常關門,說老醫生多數時間是在家裡看病。我覺得在那地方辦個美容點,很有前景。搞經營,選點很重要。”
“要人家轉讓門面,怕很難。”
“我託一位熟人打聽,這門面是哪位醫生在營業?”梔子停了下說,“沒想到那人就是他。”
“還有這麼巧的事?”艾教授停下來,“假如他知道我們的想法,他會讓出來的。”
梔子搖搖頭:“回去吧,起風了。”
艾教授的喉嚨不知何故,疼了幾天,去市醫院看了專家門診,愈看愈疼,梔子姨媽說,他要帶艾老去個地方,保證能看好,反正當散步閒逛,艾教授便跟着梔子姨媽去了。
梔子姨媽雖然是農村人,但在農村,她算是比較精幹的女人,也許是家族血統原因,她的身材和麪相都是不錯的。記得紫蛾曾說,她的母親同姨媽好像好像親姐妹,而梔子同她表妹,許多人也都以爲是親姐妹。看來美人是有血統的。
梔子姨媽來城裡以後,年輕了許多,看上去並不像六十多歲的人。艾教授欣賞的是梔子姨媽雖來自農村,卻特別愛乾淨,這是很難得的。艾教授這一陣的眼也不太好,一路上梔子姨媽,有時就拉着艾老的手,看上去就像一對老年情侶。
艾教授沒有想到,梔子姨媽把他帶到了老黨醫生這裡,他正在聚精會神給病人開藥方。艾教授悄悄坐下,梔子姨媽也挨着坐下。
艾教授注意到,這是家庭的樓下客廳,因爲拐角還有個樓梯。應該是黨醫生所言,是他的樓上樓下的家,他經常的在家裡看病。好酒不怕巷子深,此之謂也。這時,還有三四位等着看病的,每個病人大約要佔近半個小時,望問診切,幾個環節都沒有少。
這間房子靠牆壁擺了幾個豎櫃,裡面有一個個小木盒。這是藥櫃無疑。
藥櫃上的牆壁上掛着幾面錦旗,什麼“懸壺濟世”、 “虎守杏林”、“扁鵲盧醫”等,儘管是民間傳統對醫生的褒詞,但凡能夠得到這樣的褒獎,起碼不是庸醫。但是庸醫變成所謂的“醫中聖手”,一定離不開文人的吹捧,那位害了多少人的所謂“神醫”胡萬林,不正是靠文人著書,登上了飄飄然的雲路?這裡“文毒”甚至勝過“醫毒”。
黨醫生送走最後一位病人,揉了揉疲倦的雙眼,看到了坐在靠牆椅子上的梔子姨媽,有點驚奇:“你什麼時候來的?病又犯了麼?”
梔子姨媽說:“來了有一時了,我好好的,我是帶人來看病的。”這時,艾教授小解後從衛生間出來,黨醫生一見艾教授,不免大驚。
艾教授說起來這裡的原因。
“那你坐下,讓我把下脈。”
黨醫生照例認真的進行一番望問診切,然後站起來到藥櫃配了幾幅中藥。
這時,梔子姨媽的手機響了,是她孫女找她,說老家來人了。梔子姨媽就先走了。
“敢問,走的這位老大姐是內人麼?”黨醫生問。
艾教授笑着搖搖頭,說是一起住養老所的。
“艾老,你是請也請不來的客人。”黨醫生給艾教授泡上淡淡的一杯龍井,“這茶很好,茶葉放得很少,上午老年人可以喝一點淡茶,但最好不喝濃茶,尤其是在下午,怕會影響晚上睡眠。你少許喝點茶,可以去火,你的喉疼和眼病,是內火所致。”
“先前,還愛喝點茶,前兩年因爲一場大病,好了以後,不知是什麼原因,就不愛喝茶。”
“再試試,上午喝點淡淡的茶,這龍井是茶中上品,只是真品不好買了。”黨醫生嘆息。
閒話一陣後,艾教授問起爲何不在街面的診所行醫?
“有一陣沒有去了,只要一去那裡,就走不了。畢竟到了年齡,一天下來,就很累。完全掛壺又難做到,這樣,每天上午,有病人來家。就看半天。”
“那街上的門面何不退了?”
“那門面是我早先買下的,那時考慮,等我退下來,晚年開個私人小診所,不至於閒得無聊,老年人有些病是閒出來的。”
“不好意思,我有位朋友的女孩,待業在家,但是她愛好美容,本人也學了一手美容技術,想開個美容所,你街面的診所如果確定不開了,能否出租呢?”
“既然艾老你說了,就這麼定下了。拿去用,不要說租金。已經有幾位想動我那街面房的主意了。”
“那我就代朋友謝謝你了。但是租金還是要的!”
“艾老,坦率的說,我對金錢已經不感興趣,這到並非是我坐過大牢的原因。你知道,我原是孤兒,至今身世不明,或說是私生子被遺棄,很小就在兒童福利院渡過童年。福利院的孩子,姓黨和姓國的比較多,因爲的確是黨和國家把我們培養成人。尤其是我,上了大學,成了醫生,後又當院長和書記。”老黨激動了,突然自己抽起耳光,“我是真的對不住黨和國家,對不住我這個姓。”
艾教授不知如何平息對方的自虐。
還好,黨醫生很快平靜下來:“艾老,因爲你是能理解我的,我並非隨意不分場合,在人前自虐的。我已經給梔子去了一封信,很希望能同她見一面,到並非是爲了要她原諒我。”
“我想,她會原諒你的!”
只見黨醫生流下了淚。
艾教授一看時間已近中午,就要告辭,黨醫生說什麼也要挽留,但這時候來了一輛轎車,裡面下來一對中年男女,扶着一位病歪歪的老嫗下了車:“黨醫生在家,巧了!”男人一見黨醫生,便恭敬的稱呼:“黨院長,您好!”
“黨醫生,我這就告辭。”艾教授拿起藥袋,就往門外走。
“艾老,你等等!”黨醫生一邊說,一邊把病人讓進室內。然後拿起一袋茶葉,“這是真龍井,有事來電話。”
“謝謝!”艾教授不能拒絕。收下了龍井茶。
黨醫生又轉身對剛來的司機:“麻煩您,送一下艾教授。”
黨醫生目送着轎車在小區拐了彎。
回到養老所後,艾教授同梔子說起怎麼去了黨醫生的家。
“俺姨奶同我說起她的肝病是一位老醫生看好的,我沒有想到是他。”梔子嘆了口氣。
“他同意把街面診所讓出來給你表妹開美容店,不過我說是我的親戚,以後也沒必要告訴他梔子是誰。”艾教授字斟句酌,“關於他希望來我們這裡,可以從長計議。”
梔子依然沒有吱聲。
艾教授吃了黨醫生幾幅藥,竟是很快好了。藥到病除,這纔是真專家,不是砸人的磚家。
說幹就幹,是梔子一向的脾味。很快美容店開將起來,而且生意興隆,一方面梔子表妹技術到位,另方面她人才出衆,正當花樣年華,人又生得標緻,不可抗拒的軟實力。
爲了保證美容質量,也爲了小表妹的身體,梔子規定,每天限號十八人,決不加班晚上營業。而這十八個號,上午一開門就領完。
黨醫生幾乎每天來美容店看一看,梔子表妹對黨醫生十分感激,她知道奶奶的病是黨醫生看好的,而且支助了不少藥費。她當然明白這美容店是黨醫生讓出來的私家門面。她對黨醫生的稱呼由“黨醫生”改爲“黨爺爺”。
有回黨醫生正到美容店,碰到兩個痞子想來尋釁鬧事,被黨醫生喝住。因爲是在白天,店裡有位身體魁偉的男士陪女友來美容,兩個痞子只能悻悻而去。
這以後不久,黨醫生有位獄友帶母親來找他看病。這位年輕獄友人挺厚道,但是信奉忠義,好爲朋友兩肋插刀,有次應朋友去同人論理,由文鬥變成武鬥,他將人打成重傷,在牢中消磨了四年。出獄後,他靠打工養活老母,但是母親有病以後,只能辭去工作,在家照應老母。
“我給你在這裡找份工作,你把母親接到這裡,賃房住。一方面你老母在我這裡看病方便,又不影響你的工作。”
黨醫生給獄友找的工作就是負責美容店的保鏢,平時也就是在美容店坐着,他那二百多斤的重量級漢子,加上生的濃眉大眼,這一坐,就像羅漢蹲守,威嚴無比。從此再沒有痞子敢來騷擾梔子表妹。
保鏢的工資黨醫生付給,每月四千元,只是他關照,這工薪不要同人說起。因爲保鏢人挺勤快,店裡有事,只要他能幹的,他一定搶着幹。梔子表妹也就每月給他二三百元。
艾教授聽說黨醫生專爲美容店請了保鏢,而且的確看到保鏢人挺不錯,大爲感慨。
生活一般來說,是江河的下游,平緩無奇的水面,尋常衣飯纔是真。然而尋常中總藏着虛幻變異。沒有人想到,就在梔子表妹經營美容店剛滿一年,黨醫生遇難,劫財害命者夜半入室,將黨醫生刺成重傷,送到醫院搶救了半天,終因失血過多而亡。
經法醫驗證,死者是被利器刺傷的,時間當在深夜。這件兇殺案,驚動了中州,一則黨醫生在中州也算名人,當過市醫院院長、書記,後被判刑,刑滿從醫。二則他在老百姓中口碑不錯,始終履行救死扶傷的醫生責職。百姓認爲,比起動輒貪污受賄百萬千萬的貪官們,黨醫生只是區區五十萬,小微貪腐而已。而且還是他夫人出面向開發商借的,不算嚴格意義上的貪污,一位名醫半生進賬幾十萬,很容易。
送葬的這天,中州市百姓自發去殯儀館的不少,梔子帶着姨媽和艾教授以及表妹,去爲黨醫生送行,梔子的表妹戴上了黑紗,滿臉是真正的悲哀。
梔子的表妹在追悼會上,成了主角。因爲黨醫生臨終前,當着醫生面,對梔子的表妹,有一句口頭醫囑:“家就交個你了!”主持追悼會的是市醫院的院長,他原是黨醫生一手被養成,師徒關係密切。
梔子表妹代表亡者親屬致辭,受黨醫生醫恩多多的一位大學生髮了言。追悼會上的許多花圈,表明黨醫生在世上活着的價值。自然,花圈的多少,並不能判斷亡者在世的價值多寡。一些身後零落的人,往往他作爲人的價值不輕,相反死後哀榮備至花圈如海的王八蛋,生前以權謀私,其人值恰恰是負值。
追悼會結束後,梔子有事,同她姨媽先搭車走了。梔子扶着艾教授不緊不慢的走,這時聽得有人喊“艾老師!”,艾椿聽力有些退化,梔子表妹推了下艾椿:“爺爺,人家在喊你呢。”回頭一看,不是別人,正是他有時還想起的弟子楊兵。
師生已經年不見,楊兵帶着老師進了一棟二樓樓上的一間房子。
“你今天的悼詞,說的很好。”楊兵對梔子的表妹說,“我怎麼看,你很面熟。”
原來楊兵也在追悼會現場,但他沒有看到被白色紗巾裹着頭的梔子。他說的對梔子表妹面熟,印象中一定是忘不了的梔子。
前不久,楊兵從省殯儀館副館長的位置上,被中州市聘爲市殯儀館館長。他之所以重回中州,除了中州市衛生局真誠禮聘外,還因爲老父不願在省城養老,說什麼就是火化也要在中州的火化爐昇天,老人戀鄉重土這份心意,當兒子的儘可能給於滿足,所以楊兵的生活軌跡,二十多年中,畫了一個圓。
“回來好,回來好。”艾教授是真的高興弟子回來,他有時偶然想到,自己死後,不知落到那位殯儀館的斂容者手裡,別將自己的臉弄的失去正形去見老伴。如今弟子回來了,他會把自己弄得形神兼備。然而,即使形神兼備,也很快會灰飛煙滅。
艾教授重重嘆聲氣,站起來告別電話聲此起彼伏的館長辦公室。
楊兵按排了轎車送行,並約定不日同老師敘話。
楊兵回到中州,隱隱中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聞聽梔子已經不在南方,可能回到中州。楊兵如今仍然是王老五,隨着年齡的一年年遞增,他對梔子的虧欠也在遞增。
黨醫生的被兇殺,帶來的後續效應是他的遺產處理。黨醫生的原配,沒有生育能力,曾經認了個義女,但並沒有書面協議。原配因爲義女窈窕,不願同義女多來往,因爲乾爹義女,向來傳說多。後來黨醫生坐牢後,夫妻又離異,義女就銷聲匿跡。
義女知道黨醫生沒有孩子,很想分得他遺產一杯羹,這種想法也很正常。
黨醫生還真有一份近似遺囑的墨跡。寫在他的一份日記中,他的日記,有時記有時不記,不記的時候多。就像平常夫妻,想到愛的時候少,無愛的感覺多。夫妻的日子平平淡淡多。先時的愛已經化爲柴米油鹽,沒有愛不影響生存,沒有柴米油鹽難以生活。所以,尋常夫妻是真修。
黨醫生有則日記這樣寫的:
我的私人門診所讓給美容所,是我晚年的一樁幸事,這使我由此結識一位很純的女孩,這種女孩現在很難碰上。她主持美容所後,爲什麼她的生意比別的美容所興旺?先前,我有個誤解,認爲有的美容所可能是藏垢納污之地,但是我錯了。正是她的純,她的美容技術和她的至誠服務,贏得顧客。
難得她在美容所工作一天之後,還一定要來我這裡,幫我做晚飯,陪我聊天,這是我一天中最爲輕鬆的時刻,這時候,還有位年輕人來給我搞清潔衛生,就是我年輕獄友的家屬,是位厚道的農村女人。
我相信遺傳密碼,從艾教授透露的信息,我終於弄清楚,艾教授介紹來開美容所的她是誰?原來她同她是姨表姐妹。我非常感謝艾教授,他給我介紹來一位天使,她幾乎是我的全部。自從認識她以後,我的心靈似乎經歷了一次洗滌,受了一次心靈的美容。
我這年齡,隨時下地獄,已很正常。我考慮,安排一個時間,同她籤個協議,請她爲我調理後事,雖然我確信人的身後肉身調理不調理是無所謂的。但我身後的所謂遺產,可能對社會還有些用處,這一任由她來處置,她留給自己或捐助,悉聽爲之。不過我的房子,捐給百姓養老所,這是我早就確定好的。
這百姓養老所,正是梔子在市民政局註冊的養老所名稱。
這本日記的扉頁上寫着:放縱慾望是大禍害,嘲笑別人的隱私是大罪惡,不悔自己的過失是大病疼。
這時,黨醫生的前妻加入到黨醫生遺產的爭奪中。她拿出一張條子,是黨醫生的借條,上面寫着黨醫生向妻子借款十萬。
梔子表妹問艾教授:“爺爺,我有件事同你商量。”她稱艾教授爲爺爺,不隨表姐的稱呼“艾伯”,她覺得稱爺爺更好。
“爺爺,我覺得黨爺爺的遺產,不能放棄,因爲俺姐爲了辦養老所,她已經拿出所有積蓄,這都是她多年打拼的血汗錢。而我也不想全部得到黨爺爺的遺產。”
“爲什麼?黨醫生實際上有遺囑的,對他人贈送的遺產,接受下來是對贈遺者的尊重。”
“無論法院怎麼判,我想黨爺爺的遺產,可以給他的前妻一部分,他的義女一部分,還有給他給我請的保鏢一部分,再捐贈給農村貧困孩子一部分做學費。當初我上小學五年級時,家裡特別困難,如果不是有人捐贈學費,我怕小學也不能讀完。”
艾教授聽後,微微的點頭,他對這位剛剛滿二十二歲的女孩大爲讚賞。
梔子不參與黨醫生遺產問題的處理意見,表妹徵詢她意見的時候,她一概說,問艾教授去。
這事情過了三個月以後,梔子去給母親五週年忌日掃墓,艾教授知道後也一定要去,反正有車,梔子就帶着她姨和艾教授去了。給母親燒完紙後,艾教授也到妻子的墓地上了香。然後,梔子帶着兩位老人拐到一處墓地,上了一炷香,艾椿一看被祭掃的對象正是黨醫生,爲黨醫生立墓碑的是梔子表妹。
這天的晚飯後,梔子陪艾教授散步,兩人閒步一會,就找個地方坐下,梔子說:“艾伯,我一直覺得自己也有對不起他的地方,假如,我當初答應他入住到我們這裡,他就不會遇到大難。”梔子語調有些傷感。
“人各有命,你也別太介意。”艾教授安慰道。
“這事發生以後,我一直不安,特別是我受贈的那套大房子,我覺得受之有愧。”
“不用有愧,將他贈與的住房,辦好養老事業,他天上有知,也當高興。”
“不管怎麼說,妹妹畢竟還照應了他一年,假如依然能平靜生活,他的晚年過的還可以,給人看病,從中得到快樂。而我妹妹有天生的仁慈,她一定能照顧好他的。真是天不遂人願!”
梔子的心如八月西湖般寬平,如秋月皎潔,使艾教授看到另一番平湖秋月。黨醫生入地下有靈,聽到梔子這番話亦當寬慰。其實,在他的生前的最後一年,其實已經迎來了柳暗花明。
“明天,楊兵邀我去他那裡。他已經得知你的情況,他至今仍是一個人。”
“明天可能有雨,那我們回去,你早點睡吧!”
楊兵邀恩師敘談,可以肯定他要涉及他同梔子的多年感情糾葛,如何敘說,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