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此言,敏君自是點頭,略作收綴之後,又是吩咐了丫鬟婆子幾句,就是扶着青鸞的手,與繁君相攜行至尚寧的院子裡。纔是到了院中,她們就是看到婆子攙着張氏迎面走來:“兩位妹妹今兒倒是得空,過來我這裡坐坐。”
“嫂嫂何須如此客氣,可仔細身子爲上。”敏君與繁君見着她特特相迎,忙就是快步向前,一面說着話,一面打量着張氏,見着她神情溫和,眉宇舒展,臉色也是紅潤得緊,方鬆了一口氣。
張氏笑了笑,也不在意,只讓一側讓:“成天沒日的在屋子裡,也是胸悶,竟出來走動走動的好。這不,方要起身,就是聽到你們來了,索性就出門子,這頭一樁還不是爲着迎你們的,倒是要透透氣的意思。”
“既是如此,我們便陪嫂子走動走動。今兒天色也好,風也不大,正是合宜嫂子行動呢。”敏君聞言也是點了點頭,與繁君兩人伸出扶住張氏,只一面笑着說話,一面陪着她在院子裡頭走了一圈,方回到屋子裡頭,各自落座。
張氏走了一圈,也是有了身孕的人,加之今日雖說日色爲雲朵所遮掩,冷暖相宜,可到底是多日不曾多動彈,風也不大的,額間便略略冒出一層細汗來,臉頰也是越發得紅潤起來。邊上的丫鬟綠桂見着,忙就是用熱水絞了乾淨的巾帕,細細地與張氏擦拭一番,又是端上紅豆棗兒湯與她吃。
敏君繁君兩人在一側看着,見着這丫鬟手腳輕快,行事利索,便由不得笑道:“嫂嫂這丫鬟倒是爽利細心的,也是難得的。”
“何嘗不是。”張氏微微一笑,只招了招手,讓那綠桂站到身側,道:“這是我心愛的,喚作綠桂,平日裡行事言談無不是妥當的,又是極細心的,我若哪一日少了她,就是吃飯也吃不香,睡覺也睡不着的。”
“原瞧着就是不錯的。”繁君打量了兩眼,看着這綠桂眉眼溫順,身量苗條,一頭青絲只用一支碧簪挽住,身着竹綠繡花羅衫、秋香色綢裙,極是清素溫雅的,由不得點了點頭,嘆道:“現在仔細看看,尋常人家的姑娘也比不得呢。”
“姑娘謬讚,奴婢也就是尋常的丫頭罷了,只是得了少奶奶擡舉,自然也是要盡心竭力相報,原是當不得這番話的。”那綠桂極是清楚明白的一個人,見着繁君有心擡舉如此,忙就是上前來一禮,只低頭推辭道。
敏君聽了由不得一笑,道:“這般靈巧,如何當不得?若非你是嫂子心愛的,我都有心要討要你呢。這般性情言談可是難得的,比我那屋子裡的強了好多呢。”
“又是混說着打趣呢。”張氏擺了擺手,將手中的蓋碗放下來,只與綠桂一個眼色,讓她退下去,自己則笑眯眯着道:“她這麼個性子的,雖說好,卻是悶了些,只是與我投合罷了。”說完這話,她便忙勸茶:“說了半日閒話,倒是忘了讓你們快嘗一嘗這新鮮的茶葉——這是我母親那日來看我,特特送過來與我嚐鮮的,據說也是難得的上等銀針。因着大妹妹的話,我也很不敢多吃,今日便借花獻佛了。”
敏君繁君聞言,端起手側丫鬟送上來的香茶,用茶盞蓋子輕輕撇去浮沫,低頭啜飲一口,果真是清香四溢,輕浮無比,當即便讚道:“真真是好茶,只怕難得很。”
張氏聽聞此言,自是高興的:“你們若是喜歡,我便送你們一些。橫豎 我這裡一時半會兒也用不着這麼多的。”敏君繁君兩人立時謝了。三人又是說了半晌子的閒話,繁君纔是提起這喜服一事來:“母親一番叮囑,我們姐妹自是不敢絲毫怠慢過去的,將那花樣子看了半日,又是聽了一通的七嘴八舌的,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便想問一問嫂子,當初是如何做了那喜服的。”
“原是爲了這個。”張氏笑了笑,思量半晌後,還是讓丫鬟將自己當初那一身嫁衣取來,一面細細指點道:“其實,這婚服原是有等級的,嫁的人家不同,本該照着等級制嫁衣。只是這各色誥命夫人的品級要上報朝廷,又是要看女兒家的針線活兒,便有不少人家讓新娘子自制嫁衣。這大體上,也免不了鳳冠霞披,真紅大袖衫這大面上的服飾。這鳳冠自不必我們動手,那霞披與大袖衫卻是緊要的,特別是前者,應是用金絲或者五色鮮亮絲線細細紋繡,這圖案,少不得鸞鳳,若是再添兩樣牡丹、蓮花、石榴、葫蘆等花紋也是成的。”她稍稍比劃一番,將自己的那條霞披取出來與敏君繁君細看——原是兩隻金絲繡成的鸞鳳並牡丹、蓮花。
敏君便點了點頭,道:“這活計可真真是鮮亮,只怕用的功夫少了一點子,都能瞧得出來呢。”張氏聞言微微一笑,用手指輕輕摩挲着手中柔軟的霞披道:“咱們女兒家,爲着這事兒花費多少氣力,都是有的,哪裡有捨不得費心費力的?這可是下輩子起頭的一件大事,便是一生一世也就這麼一回罷了。”
“嫂子說得極是。”繁君聽得心頭微微一顫,有些說不清的滋味頓時涌上心來,又是有幾分歡喜,又是有幾分茫然,只垂下頭低聲道:“這一輩子的大事兒,起頭的一件,不就是這個麼。”
“這霞披是緊要的,這大袖衫也是緊要。”張氏看着兩人都是略有所感,便忙收斂心思,打斷了這番話題,只笑着將衣衫擺開,一面細細道:“這上面的花紋,倒不用霞披一般的密了,多是用團紋的,也少不得鸞鳳,裡頭添各色的折枝花卉並吉祥紋樣。若是用心的,便是一個團紋一個花色的有。我素來的針線活兒不大好,便也不敢做得太過,只用了百合、蓮花、海棠、葫蘆、石榴、貓蝶這六樣。”說着話,她又比劃了一番,哪個是百合,哪個是葫蘆,如何選的花紋,如何描出來的,如何搭配:“因着是團紋,又要顯得整齊而有致,這鳳頭是指定那向上彎入內裡的,可是這細緻的上面要略有不同,方不顯得呆板,裡頭的花紋,可以繡雙纏枝花的,也可以繡並蒂的,多是要成雙成對的。因着如此,一般的也就是裡頭繡一種紋樣,有的心思靈巧些的,在裡頭繡個雙纏枝玉堂富貴,或是成雙的喜鵲登梅的,也都是合宜的。”
“這般東西,還真真是精細的很。”敏君繁君兩人聽得這裡,又是細細看了花紋,果真是照着張氏所說的一般,十分別致而端正。敏君由不得道:“娘分明曉得我們不知道這些的,怎麼都不與我們先分說清楚了?”
“歷來都是如此的。”張氏聽得笑了笑,也是思量起當初自己做這喜服的時候:“這起頭要磨一磨性子才行。所以素來做喜服,要姑娘自己想了後,才能再找人問清楚的。當初我那會子,也是如此的。習俗如此,母親自然不會起頭就是說了的。”
“這習俗也是怪,明擺着也就是稍稍爲難一二罷了,到底還是說了個明白的,難不成,這還真是能磋磨人性子不成?”敏君聞言笑了笑,看着張氏將另外的遮頭喜帕、繡花鞋、擺出來,口中便隨意道。
“若說這個,當初我母親也是說過的,這原是點出一件事兒罷了——做姑娘家的,和做媳婦的不一樣。做姑娘時自然是千嬌百寵的,家中得意人兒,可是做兒媳婦,就是要受得住苦拿得住性子,不能隨心所欲做事兒。這一磋磨,也是孃家想着女兒知道事兒罷了。”張氏聽得敏君這麼說,抿着紅脣笑了笑,方又道:“且不說這個習俗,這剩下的幾樣看看完,你們的事兒也算齊全了。”
敏君繁君兩人定睛看去,這張氏的喜帕繡的是金燦燦的榴花石榴百子花紋,繡花鞋則選了五色並蒂荷花雙魚戲水花紋,也是極精細的。一側的張氏更是笑着道:“這頭蓋並鞋子的紋樣原是沒什麼講究的,只要是吉祥花樣兒都是合宜的,不過因着頭蓋在上面,也是顯眼的,多是要繡各色花卉的吉祥圖,鞋子則是自己想着什麼就算什麼,只要合適喜歡,也就妥當了。”
“原是如此。”敏君繁君兩人聽了這話,都是點頭,看着張氏將這些都令丫鬟一一收綴妥當,她們相互說了幾句話,便又是隨着張氏重頭坐下來,吃了一盞茶,說了半晌子的話,方起身告辭而去。
張氏留了她們幾句話,也便不再多言了。敏君繁君兩人扶着丫鬟相攜而去,卻在拐角的地方偏頭看見一側的角落裡,站着錦葵並素馨兩人——錦葵身着桃紅繡喜上眉梢花紋的褙子,下面繫着淡紫滿繡海棠羅裙,已是換了婦人髮髻,頭上插金帶銀,正是說着什麼話,而那素馨則是秋香綠的衫子並淺青色綢裙,正是低着頭,彷彿恭敬地聽着吩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