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母女都無聲暗泣。老太太王氏臉色微微有些發白,嘴脣蠕動了一下,下意識就想要說幾句內宅不嚴的斥責,可猛不丁看到一邊的朱氏,先前那一場風波便在腦中一閃而過:先前的流言好不容易方纔平息,自己正該略略改一點待三房的態度,好使得上行下效,免得旁人看着自己人等待三房的輕慢,想到那些流言上頭。
既是想到這個,這老太太自然不會再出言訓斥,只是咳嗽了兩聲,就是道:“罷了,我也聽你婆婆仔細說了這事情,若細說起來,我那兩個曾孫子受了罪,你這個當母親的自然也不會好過的。天底下的母親都是一樣的,我也是爲了兒子操碎了心,你心中如何,也體會的幾分。只是,這家醜不可外揚,聽說那個碧痕又彷彿有些瘋魔了。她到底身懷有孕,你吩咐婆子丫鬟看着些也好。只是某些不該說的話可得仔細囑咐,免得外頭的人不曉得,聽得一鱗半爪的,倒想出十二分的荒唐來。”
“老太太,這事不是做孫媳婦的推辭,只是出了這樣的事兒,不論孫媳婦怎麼做,旁人總有幾分猜測的。若是老太太、太太疼惜,還請兩位長輩賜一個兩個老成的婆子過來統籌……”說到這裡,孟氏又是抽泣了兩聲,擡起一雙泛紅的眼睛:“老太太、太太也是曉得的,但凡女子在那上頭都只是踏着半邊生路的,不是孫媳婦有心咒她,着實是心裡害怕旁人的口舌流言……”
“罷了,你雖然性子柔順,行事賢惠,可這霹靂手段卻是一點子都不會,我原也忘了。這事你不必理會,老婆子我分派下去就是了。”那王氏聽得這麼一通話,皺了皺眉頭,看着孟氏滿臉淚痕,終究嘆了一口氣,寡淡地應了兩句,便轉過頭與朱氏道:“前些日子我想着身邊不須許多丫鬟婆子伺候,便重頭將那幾個丫頭退與你了。那幾個丫頭你可調教好了幾分?若是有好的,挑兩三個來。連着我房裡的畢嬤嬤一併過去,想來必定是妥當的。”
朱氏聽得王氏轉過頭來詢問,忙就是站起身來,待得聽完這話後,她略作思慮回想起當初的那幾個丫鬟,方纔回話道:“除卻其中一個鸚哥的大丫鬟是能得用的,旁的都還是小丫頭片子,媳婦倒是不曾瞧出什麼好歹來,只不過她們都隨着姜嬤嬤學習規矩。姜嬤嬤的規矩禮數老太太是贊過的,她又是個細心周全的,想來這些日子過來,那幾個小丫頭必定也有些長進的。”
“這也罷了。”老太太聽得這話,點了點頭,又吩咐了兩三句話,也懶怠看三房的人,只打了個哈氣,那孟氏便曉得她的意思,立時尋了個由頭,回了兩句話,隨着一言不發的徐允謙,帶着敏君退了下去。
這一路慢慢走來。三人都是一句話不說,待得進了屋子,那徐允謙方纔嘆了一口氣,坐在一側的椅子上握住身邊孟氏的手,道:“老太太、太太今兒雖然說話和氣,但臉色卻不大好,這還是先前那一場流言過後不久方得來的。若是日子久了,說不得比之前的更差,你素日都在府裡頭行走,只怕熬不過去。”
“這有什麼。”孟氏臉色略有些蒼白,但笑起來還是帶着一股溫柔似水的味道:“只要咱們一家子和和睦睦,沒個什麼煩心事,妾身也就滿足了。至於老太太、太太那裡,頂多也就是甩臉色刺幾句的事,難不成還真的會對我這個兒媳婦、孫媳婦動手不成?”
聽得這話,徐允謙終究意難平,照着他先前的想法,在京中爲官比之地方爲官更好一些。可這仕途上頭得意,家中如此紛擾不休,又何時能得個清淨?細細想來,倒還不如在與餘杭的時候,雖然官位不算十分高,但家中總還是安樂幾分的。哪像如今,舉動都怕着這個,想着那個的,便在自己屋子裡說起話,也都歡笑少憂愁多的。
這還不如到地方做個官兒來得自在輕鬆!
心裡這麼一想,這徐允謙立時覺得有些心動,他雖然在仕途上有心。卻也不是十分當官的料,總的來說才幹是有的,人情事理上頭還算勉強,至於官場上聞一知十隨風使舵之類的本事卻是七竅通了六竅半,半通不通的,只能當個事後諸葛亮。
京官又不比地方的官兒,爭鬥之事常有發生,有的沒的便有人東刺一句,西探兩聲的,徐允謙覺得比在餘杭之時艱辛了十倍,可偏生這艱辛卻不在事情上頭的。家中又是不順當,他便悄悄生了幾分退回到地方的心來。
此時看着孟氏微微閃着淚的眼,徐允謙腦子一熱,到底說了出來:“你這般賢惠,不論什麼,都該敬重着的。老太太、太太她們我這個做小輩的不能回嘴,但有句市井裡頭的話不是說了,這惹不起的總歸躲得起,你想想咱們在餘杭的時候,可是順心多了。”
聽得這話,孟氏手指頭微微一顫,連着敏君都有些吃驚起來:難道這徐允謙竟是要重頭回到餘杭那裡去?那雖是個不錯的地方,過得也算順心。可到底當初是貶官而去的,現在說起這個,難道又是要貶了?
想到這裡,敏君差點就要開口詢問了,好在她記得自己一個小姑娘家家的,這些問了也不中用,忙就將眼神投在孟氏的身上,只是臉色還略略有些蒼白起來:先前貶官是受人拖累,方纔得了餘杭這個好地方,這次也能如此順心?別是什麼苗疆北荒之地吧。
敏君想得到的,孟氏自然也想得到。可她看着徐允謙的臉色並沒有絲毫頹廢沮喪,倒不像是要貶了的,那應該是什麼緣故想到這些?抿了抿脣角吃了一點子茶,她腦中又將徐允謙所說的話過了一遍,半晌纔是將這些話前頭後頭的意思連接起來,當下她帶着一點期期艾艾道:“難道相公是說求外任?可這地方的官兒總比京官差一點,爺好不容易回來,怎麼能爲着一點小事就重頭到地方做官兒去?”
徐允謙點了點頭,細細想了這些日子聽到的話:“這地方也有一品大員的,我雖不如那些,但也有合適的官職,總歸不會跌了眼下這個官位就是。那京官雖好,卻不如地方上頭的自在,橫豎我也不是主政一方,只是在蠶桑農事上頭施展,倒也沒什麼關礙。再者,這爲官的資歷與政績,原就是地方上的好些,總在京中,不能看到實情實物,倒也不好做什麼成就出來。”
聽得這話,孟氏也頗爲心動,在這徐家大宅的不自在與難處,她比三房任何人都要多,當初在餘杭也是當家作主慣了的,眼下總是憋屈着,心裡自然也是不好受的。只是先前她先前怕絆了徐允謙的官路,方纔總委屈着自個,眼下聽得這不但沒什麼害處,還有許多好處,自然歡喜:“若是如此,相公自行處置便是,我不過一介女流,很不敢在這上頭說話。”
兩人又說了一會子話,再去看了看尚德尚禮,見着都還妥當,又去瞧了瞧繁君。孟氏看她精神好了許多,便令人打點妥當,吩咐丫鬟到廚下吩咐飯食。繁君暗地裡偷偷打量着徐允謙、孟氏與敏君的神色,看着他們別無異樣,方纔鬆一口氣:想來三姐姐還不曾將事情說出來,必定是預備自個動手了的。
敏君察覺到繁君的視線,當下看了她一眼,也沒多說什麼話,只是陪着徐允謙、孟氏、繁君三人吃了飯,又眼送徐允謙、繁君兩個一前一後走了,方纔拉着孟氏到了裡屋,將一干丫鬟都是遣散:“娘,女兒有一件大事,須得與你詳說。”
“什麼大事你這般鄭重?”孟氏笑着回了一句話,原本還不放在心上的,可聽得敏君將繁君所說之事細細說了,便有些皺眉:“這話胡鬧,眼下的情景,她有這樣的事就該回了我,將你攀扯進去是什麼意思?她不但是怕我這個做嫡母的存了害人之心,還想着我的親生女兒就該不顧身份爲她查陰私事?我倒真真是白瞎了眼睛,還當她是比其母還好一些。”
“娘何必生氣,這親疏之別人人都是如此,她存了什麼心思娘清楚也就是了。”敏君對此也沒什麼好說的,只是接過話頭重新將那兩個丫鬟看到的事情說了出來:“只是她的話卻也有些佐證,那兩個小丫頭是娘屋子裡的人,又是方纔採買來的,想來也不會說什麼慌。你琢磨着,這件事有幾分是真的?若都是真的,那個春珠可不能輕易放過了,她心懷惡毒,又是暗箭傷人。今兒的事情是蒼天有眼,嬸孃扶助,幾個丫鬟婆子也算盡心,方纔有的,說不得下次還是什麼情狀呢。”
“真真是打蛇不死反被蛇咬!”孟氏聽了這個,想起那兩個丫鬟素日的性子,也信了七分,當下咬牙迸出一句話,眼神已經陰沉下去:“這事你不必理會,娘自會處置的。至於繁君那裡,你只說正在查着就是,想來她也不敢多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