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念頭一起,方氏對着馮氏的時候,目光也就更多了點感慨,心底也由不得想道:怪道這馮夫人先前發作了一番,看來這幾年可也是熬得辛苦,若是換了自己指不定早就天翻地覆了。今日纔是鬧出來,可見這位也是個心存仁厚的主,自己頤兒的事,倒是能暫且略略放心了些。
如此一想,她看得自己相公江紹的臉色時,便更拿定了幾分。要知道先前江紹還是有幾分氣惱過甚的,現在看着面色,卻是頗爲平靜的。當下裡,方氏便站起身來拉着江頤行禮。馮氏與敏君朱欣也都各自行禮。
一番禮數過去後,蘇曜臉色也沒好轉,仍舊是冷冰冰陰沉沉的,只口中的話,倒是讓在場的人都是微微挑了挑眉頭:“夫人,紫瓊出言不遜,卻是要調教一二,說不得交與夫人好生教導半個月,還請夫人多多管教,莫要再說什麼糊塗話了。”
馮氏眉梢微微一挑,心底那個主意越發得拿定,當下便淡淡着道:“只要大爺不怪罪下面的太過講規矩了,這點小事,我自是會好生籌備的。”
“嗯。”蘇曜眉頭微微皺了皺,忍住心底那些煩躁,只轉過頭瞟了方氏一眼,又是着意打量了江頤半晌,纔是在方氏忍不住要開口的時候,與江頤略略拱了拱手,道:“這兩日委屈了姑娘,我且代紫瓊與姑娘道個歉。” “小女子當不得大人這番話。”江頤對着蘇曜自然沒什麼好感,只冷冷掃了他一眼,就是福了福身回了個禮,一面淡淡着道:“左右沒傳到外頭去,不過小事罷了。”
蘇曜聽得心底一滯,心底暗暗生出幾分惱意,果真是個謬種,連帶着禮數規矩不說,便是紫瓊的溫柔體貼也是半點沒有。什麼叫做左右沒有傳出去,不過小事。那也是真真的事實,難道傳出去了,便是什麼大事不成?只明面上裝得一副恭謹,暗地裡卻是滿懷憤懣譏誚,便是如同馮嫺一般!
想到這裡,蘇曜轉過頭狠狠瞪了在一側站着不言不語的馮氏一眼,冷聲道:“放心,這些話,我們蘇家還不屑多說。既是此間事了,我也不多留你們了,也是快宵禁的時候了。”
江紹聽得冷哼一聲,大步走到妻女面前,冷聲道:“不消大人多說,只要這事情妥當,我等自是明白上下尊卑的。馮夫人、兩位侯爺,暫且留步。”說完這話,他便領着方氏並江頤,與馮氏、蘇家兄弟拱了拱手,略略盡了點禮數,便是揚長而去。
蘇瑜見着蘇曜臉色紫脹,很是有些氣惱,便使了個眼色與朱欣,又是與蘇瑾道:“也是一場誤會,瑾弟,你且送一送江大人。”蘇瑾眉頭微皺,正是要說些什麼,那邊朱欣也是開了口:“既是如此,我與弟妹一併過去吧。江姑娘與我們素來交好的,今日只怕也是有些嚇着了的。小叔子正好應酬江大人幾句,也是合適。”
“嗯,去吧。”蘇瑜點了點頭,又是瞪了蘇瑾一下,敏君瞅着,心底想了想,便也伸手推了蘇瑾一下,一面笑道:“原也該送一送的。”
蘇瑾略有些不甘願地應了一聲,他看了蘇瑜並馮氏幾眼,略略點了點頭示意,便先擡步向外頭走去。朱欣與敏君手挽着手走在略路了後頭一點兒地方,三人一離去,蘇瑜便也開了口:“父親,今日之事,兒子也不好多說什麼,只是盼着色色都是安穩罷了。否則,旁的不提,祖父母那裡可是兩說的。”
聽得這話,蘇曜臉色一陣發紅,只瞪着眼嚷嚷道:“你這逆子,說的什麼話!”
“我說的什麼話,您自是明白的。眼下諸事未定,卻也不好多說,待得日後,只盼着您莫要後悔方好。區區一個女子,也不算的什麼,爲其家破人亡,也不是什麼好話!”蘇瑜並不客氣,這件事情他今日纔是聽聞,心中十分惱怒,那顧紫瓊原在他看來,不過是一個伺候自己父親的通房罷了。母親與父親情分越發得單薄,也是旁的緣故,只要母親地位不損,一個通房兩個小妾的,他做兒子的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但若是爲着一個小妾鬧到這地步,還牽扯到旁人家的正經姑娘,卻着實是敗家壞業地前兆!
由此,蘇瑜本就看着自己父親不甚入眼的,這會子更是毫不客氣:“您也莫要着惱,雖然父父子子君君臣臣是道理,但也有大義滅親這四個字的。我爲皇上效忠,爲家族效力,自是要撥亂反正的。”
這麼一番隱含森然殺意的話,聽得蘇曜臉上一陣青白,他不同於蘇瑜蘇瑾兩人,原是在戰場上血海刀山裡頭走過來的,本就是個文弱書生一般的人物。加之雖然孝道爲世間至重之事,但若是他上前告發一雙孩兒不孝,自己的父親不說會怎麼做,便是當今聖上,也說不得會直接判個誣告!眼下,自己的威望,比之這兩個兒子,卻是半點不如的。
由此,他雖然牙齒咬得格格作響,卻還是不言不語,沒有吐出一個字。蘇瑜見着,也便不再咄咄逼人,當下軟了聲調,淡淡道:“若是父親回心轉意,我們自然還是一家骨肉血親。今日已是遲了,兒子先行告退。”說完這話,蘇瑜便也不再多言,利落地與馮氏行了個禮,便在馮氏的點頭中退了下去,自去尋自己兄弟並媳婦。只是臨走前,他思量着先前的話說得有些過了,略略思量半晌,便是與馮氏的心腹婆子叮囑兩句,令她看着點,若是有什麼不合適的動靜,便早些令人衝進去。便是沒什麼動靜,也要多看看。
那婆子原是馮氏得力的陪嫁丫鬟,又是自小看着蘇家兄弟長大的,多少知道自家主子的事,當下也忙忙應了。蘇瑜不過想以防萬一罷了,心底也是明白多半蘇曜是不會做什麼的,當下點了點頭,便是離去了。
而在此時,裡面的馮氏冷眼瞧着蘇曜臉色鐵青地跌坐在椅子上,嗤笑一聲,便端起茶吃了兩口,道:“怎麼?現在都還想着你的美人兒?倒是不知道想清楚你那美人兒的心思沒有。”
“你想說什麼!”蘇曜看着馮氏高高坐在上面,脣角微挑,彷彿帶着十二分的譏諷嘲笑,心底那些惱怒立時高揚:“我告訴你……”
“還是我告訴你吧!”馮氏冷笑一聲,打斷了蘇曜的話:“你的美人兒紫瓊先前可是在這裡斬釘截鐵地說了那江頤是她的女兒!”
“那又怎麼樣,原就是事實。”蘇曜稍稍一怔,便有些嫌棄地吐出一口氣,冷冷道:“一個謬種罷了,連着生母也是不認……”
“人家是堂堂正正的江家嫡長女,日後出嫁,也是大紅花轎擡進門,上得了宗譜穿得了大紅衣衫的正室嫡妻。跟一個連小妾都攀不上的通房有什麼關係!”馮氏擱下茶盞,眉梢微微一挑,便是似笑非笑着道:“這世間可不是你想的,原就是看重這些規矩名聲的。她不是說無慾無求,放下了那些麼,這麼些年也不曾想起不曾提起的,這會子倒是上趕着要認了女兒了?是不是什麼時候再趕着認一下前夫?可惜,江姑娘可人不得她,她生母早就沒了,江大人也娶了繼室,這兩樣都是正正經經寫在宗譜上面的。只憑着她一句話,誰個相信?便是真的,人家也不會認,平白壞了自家名聲!”
“你……”蘇曜咬了咬牙,只這馮氏說的沒錯。他先前也是知道這些的,只是想着紫瓊這麼樣的人,只不過出於一片愛女之心罷了,說不得暗地裡成全了也就是了。倒是沒想到江家竟然這麼不給臉面,毫不猶豫地上門來尋隙。也罷,這番交情沒有也好,省得紫瓊再說什麼。
馮氏看着他神色變化,卻仍是沒想到裡頭去,便再添了兩句:“這世間事兒便就是這樣的,既是走了這麼一條道,便要走下去,後悔了,也是沒有回頭路的。好好的二品官兒的正室嫡妻不要做,非得上趕着做小的,此時瞧着人家聲勢又是悔了,那頂什麼用。”
“你說什麼!”蘇曜聽得臉色大變,只恨恨道:“她有什麼好後悔的,我……”說到這一半,蘇曜卻是說不下去了。是的,顧紫瓊非得認女兒,還不就是這一年的功夫,而這一年的功夫,變化最大的便是自己的兩個兒子成了侯,自己仍舊頂着世子的名頭,但手中的權卻是半點不剩,若非新皇看着兩個兒子的份上,說不得便是將自己一併押下去了。而那江紹,卻是從一個千戶衛成個二品的官兒。
難道,難道說,紫瓊她就是看着這些,所以、所以有些後悔了?不然,不然,她爲什麼非要認回女兒,她究竟是怎麼想的?
蘇曜雙目略有些發飄,臉上也是一陣青一陣白,雙脣顫動良久,卻還是沒能說出一句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