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着敏君如此,璧君、婉君並嘉君面面相覷了一會。反倒越發說不出口,臉上都露出羞慚難堪的神色,各自動了動脣,卻都沒說出聲來。敏君看着她們這麼個模樣,正是皺眉欲問,邊上的繁君知道的略微多一點,卻又不十分明白,熬不住心裡頭的焦急,忍不住道:“都這麼個時候了,還有什麼說不得呢?三姐姐身子不好,我原只讓你們說與我聽,讓我回了二老,你們卻不肯,非得趕到這裡來說。等到了這裡,卻又是這麼個模樣。若真個有什麼事幹繫到父親的安危,你們這般拖延,只怕到時候縱然我們知道了,趕過去也是完了。”
這話一說,敏君的臉色都是有些微發白,這個時候,她也顧不得什麼裝病之類的事。心裡頭猛然竄起一股寒意,忍不住掀起被子就是要下榻來:“竟是這樣的事?我……”
“你快快躺下來,仔細身子受不住。”不等敏君說完,一邊的婉君眼疾手快,忙就起身將她按回到原處,一面又手忙腳亂地重頭給她蓋上被子,又是安撫了兩句,方纔回過頭與璧君道:“大姐姐,五妹妹,這到底要說的,咱們還是不要耽擱了。再怎麼樣難堪,這事兒也是出來了。”
璧君與嘉君兩個聽得這話,都是默默點頭,相互對視一眼後,那璧君便微微側過臉垂着眼,輕聲道:“我們原也不該來叨擾的,這事兒着實有些,有些說不出口。但想着後果會怎麼樣,卻又不得不過來提醒一二。”她說到這裡,轉過頭看了繁君一眼,:“按說說與四妹妹一個人聽也是沒什麼,但想着前兒那件事纔出來,三嬸縱然是個心胸寬大的,只怕也有些膈應,只得過來一趟,免得中途出了什麼差池。”
繁君靜靜揪着手上的帕子,沒有說話。臉上卻是騰得緋紅一片,知道這說的是碧痕那件事,焦急的心裡猛然竄起一陣難受,當下就低下頭去。一邊的婉君看得她這樣,想着自個的處境,又見敏君已然安穩下來,便起身走到她的身邊坐下,雙眼看着璧君說話,敏君靜聽,右手很是自然地放到那茶几上,輕輕拍了拍繁君早就擱在那裡的左手幾下。
脣角微微動了動,繁君側眼看着婉君正是安然看着璧君敏君兩人,目不斜視,心裡頭品味一番後,確實覺得有一種酸楚從心底泛開,當下手指微微顫抖了幾下,只悄悄用手帕擦了擦臉,拭去眼角的一點溼意。
而另外一邊,璧君也是將她們所知道的大事細細說了出來:“頤安社的事,我們曉得的也不多,這事少不得聽得迷瞪。又是暗地裡偷偷聽來的,越發不明白,可有一件事倒是清楚地。你們雖是救了那位淳承郡主與安豐侯的獨生女兒朱姑娘,可也得罪了安豐侯的弟弟,眼下的朝中高官朱峰,還順帶了一個什麼蘇檢。”她細細看着敏君的神色,見她臉上略有些緊張,便知道自己聽得差不多是準的。
可越是如此,璧君心裡越是有些愧疚,三房的人,若是以前絲毫不曾相處過,倒也罷了,哪怕出了什麼事也是與自個無關的,可眼下雖然彼此淡淡的,但不論是三嬸孟氏受刁難,依舊待她們親近溫和,還是總安安靜靜做自己的事情,待人和氣禮數周到常送點小東西過來的敏君,她們漸漸從陌生到熟悉,從熟悉到有些情分,而後,到了現在,倒也有了幾分雖然不見得十分多,但也確實存在的姐妹情。
畢竟,這雖說是能出門訪友的,到底是隔三差五方能出行,又是左一個右一個的,一個月也就見個兩三次面罷了。自家的父母兄弟倒是常見面的,可不是隔着歲數。便是男女有別說不上話的。若論說起來,竟是姐妹相處得更多一些。
也是因此,雖然敏君繁君兩個來得不過一段時日,可一來新鮮,二來兩人的性子也好相處,輕易不得罪人的。璧君、婉君、嘉君又是女孩兒,出於各自的理由,磋磨一陣子,也就有些情誼在了。
由此,這璧君想到這裡,竟又是有些難以開口了。一邊的嘉君看着她這樣,雖然心中也是差不多的難受滋味,可看着敏君繁君兩姐妹越發得焦急,咬了咬牙,就僵硬地接過了話:“也就是那什麼朱峰,派了心腹過來送了不知道什麼東西給老太太、太太,而後伯母、母親也都是去了。待得晚上的時候,我因着睡得早些,躺在母親的屋子裡睡了一會,醒來後就聽到母親與父親說話,講三叔得罪了朱峰,而朱峰提了條件,說若是照着他的法子陷害三叔。便讓伯父先前貶去的職務給重頭弄回來,還能安排父親現下很是想要的一個官職,還有四叔的事也是能妥當的之類的話。”
聽到這裡,敏君臉色一變在變,看着聲音一點點低下去的嘉君,再轉頭看向璧君婉君,她們兩人也正是一臉的苦澀,輕輕地點了下頭,各自說出各自曉得的事。自然,她們兩個與嘉君曉得的原因不同,一個是請安的時候那裡隱隱約約聽見了一點半星。另一個,卻是在屋子裡隱隱聽到母親秦氏身邊的最是倚靠的心腹嬤嬤,看着自己生氣的時候,以爲是敏君得罪了自己,便說了兩句含糊的話,而後兩人計較了一番,都是覺得不大對勁,便暗地裡尋了空子,偷聽了一番,方纔曉得。
既是如此,這件事即便還有些疑點,但敏君也不能輕易放過,而且……她擡頭看了看猶是帶着幾分關切與羞慚的璧君三人,心裡頭生出幾分暖意來——哪怕眼下這三人或是年紀尚小,或是別的什麼緣故,方纔過來與她說了這件事,但這一片心意着實難得了。
素日裡,她只覺得璧君矜高自傲,目下無塵,婉君雖是溫婉柔順,卻又總讓人覺得有些彷彿隔着玻璃說話的陌生與隔閡的感覺,至於嘉君,雖說只性子略略急躁了些,原也算有些可愛的,但到底歲數有差,她的母親東方氏也不是省油的燈,因此也是遠着。
沒想到,這會子她們看着自己卻是頗爲尊重喜愛。
敏君心裡複雜莫名,忽然想起先前曾經也頗爲照顧的繁君,見着她低着頭沒說什麼話,那一份複雜的心緒越發得紛雜起來,只是眼下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她強自壓下了心頭的那些複雜念頭,只再三問了細枝末節上頭的東西,半晌後,方纔將自己想的話說了一部分:“若這是一封信,別的再沒送過來。這陷害父親的東西,應當就在府裡頭……”
說到這裡,敏君愣了一會,忽然腦中閃過一個莫名的念頭,好是半晌都緩不過神來,可細細想來卻又覺得過了,當不致於到了那地步。只是她想了一會,不免停頓下來。一邊的璧君等人見了,少不得探問是不是想到了什麼。
“不過一時生出個莫名的念頭,總還不至於到了那地步的。”敏君看着一干人等都是盯着自己,便搖了搖頭,嘆道:“這一時半會的,也難想得出什麼法子來。畢竟,伯父伯伯他們許是會看在親戚情面上,暫且壓下這事兒,也是說不定的。”
璧君等人聽得敏君這麼說,相互對視一眼,雖然曉得自家父母並非是那等人,與三房的關係也不大好的,可總是自己的父母尊長,心中少不得還存了一點幻想。見敏君也是這般說來,她們那頗爲難受的心裡倒是生出幾分隱約的期盼,當下連連點頭,口中道覺得應是如此方對,便將往日父母所說所言所行所作都朦朧了過去。
知道了這樣的事,敏君自然不願再招呼她們,但也不能徑自拋下她們,如今看着她們憑空生出這樣的幻想,雖然覺得有些無奈與苦澀,還是順着這話頭講了兩三句話,撫順了場面,方纔暗示她們暗地裡注意一點,但凡有了苗頭就儘量掐滅之類的。
璧君三人心裡也明白自己所想的與現實究竟有些差別的,若是想要順着心中所想的那般,還是盯着緊一些方好,倒也沒說什麼,只隨着添了兩句,璧君、嘉君就是有點急迫地要回去了。只婉君她身爲庶出的,縱然有心,也是沒什麼能幫得上的,當下便走得最慢,到了最後,她回頭一看,那繁君正是走到敏君的牀榻前,低聲說着什麼話。
婉君腳下一緩,眸光便有些微暗沉下來:說來,繁君身爲庶女,卻真個比自己好得多了。聽說當初她的生母極受寵,竟是讓三叔都寵妾滅妻,如此驕縱着養出來的,怪道現在都還不曾學會這大宅門裡庶出女兒的行事。若是自己的嫡母秦氏能如三嬸一般,自己的日子也不會那麼地難熬了。
“婉君,你怎麼走得這麼慢,可是一早起來身體受不住?”就在婉君心中愣愣出神的時候,前頭的璧君回過神拉了她一把。微微擡起頭,她看着璧君皎潔美麗的臉龐,眼中閃過一絲光芒,口中卻是極順溜地將話題帶了出去。
一說一答間,兩姐妹便很自然而然地靠着走在一起,邊上的嘉君看着如此,只撇了撇嘴,略有些不舒坦,只扭過頭徑自離去。
這廂的兩姐妹說着話,另一廂的敏君繁君也是再說話,只是先前的隔閡還在,也說不得十來句話,兩人都是有些乾巴巴地停了下來,大眼瞪小眼,都是有些說不出來。好是半天過去了,敏君方側過臉,輕聲道:“這事兒雖是猜不到裡頭究竟有什麼機巧,但到了這個時候,也顧不得那許多的東西,哪怕只是個謠言,少不得要回爹爹、孃的。”
繁君聽她這麼說來,似乎還要起身的樣子,忙就是按住她,一面又少不得將心裡的話說道出來:“你且躺下,已是到了這個時候,早一點遲一點也是沒什麼不同了。你還病着呢,我請父親、母親過來這邊說話便好。”
自然,敏君不能說這是裝病,少不得聽了她的話,點頭答應,看着她又是帶着一點尷尬彆扭的勸服兩句,就到了外頭喚錦鷺青鸞到裡頭伺候,那心裡頭的感覺就有些異樣複雜起來。
而後,沒等敏君想出個什麼頭緒來,徐允謙、孟氏便如同一陣風一般,趕着打起簾子快步走來。她瞅着兩人身後並無繁君跟着,心下一轉,就聽到孟氏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噼裡啪啦灑落了一大串的問題,連着身後想要詢問的徐允謙見了,張了張嘴,似乎也有些說不出話來。
“娘,您且坐下來安安神。”敏君拉着孟氏坐下,轉頭看着徐允謙也是坐在一側的椅子上,便讓丫鬟上茶後退出去,誰個也不用伺候,再將事情一一說了出來,末了,方纔添了一句:“照着今日幾個姐妹的神情舉止,這事兒只怕大半是真的無疑。就是不曉得,老太太她們是否真的應了,那陷害的罪名又是哪些。”
此時孟氏也是回過神來,聽到敏君這麼說來,冷笑一聲,道:“她們心裡頭是怎麼樣的,誰個清楚?不過既然是朱峰的意思,只怕多與官職有些什麼關係的。不過,他不是想着相公出京的的嗎?怎麼還湊在會子使手段?”
“若是能將我一舉掀翻在地,他自然最樂意不過。”徐允謙對此倒是沒什麼疑惑,他深知這朱峰必定會竭盡所能地報復,可也沒想到竟是能攀扯到這個地步:“只是晝防夜防,家賊難防。外頭的看得更重又有什麼用處,到頭還竟是從裡頭給熱插刀子了。”說到最後幾句話的時候,徐允謙想起這一路上受的罪,那話音便十分地低微下去,可大暗地裡的意思卻是明擺着的。
敏君見着他如此說話,眼中的神色微微一變,卻抿了抿脣角,估摸着道:“爹爹真真是胡說的,這哪是什麼好的話。不過我想着這事兒只怕多半老太太、太太要夾雜到裡頭去。畢竟,這事兒只怕眼下的四嬸也不清楚,老太太這樣的長輩,原是不該曉得的,現在她們卻是明白得很。”
“這話說得不差。”若是說着宅子裡頭橫七豎八的事情,孟氏最是清楚明白的,聽得敏君挑出這麼個脈絡,便也順着將自己的想法梳理了一通:“若是說個明白些,只怕老太太、太太這樣的女子,連着大哥他們也多半不甚喜歡的。這又是極會小事折騰成大事的。這些日子,我瞅着母親,便是慣常折騰的,若是每個什麼選擇,只怕她還是會重頭生事。”
敏君眉頭緊皺,正是要說些什麼,外頭忽然一陣喧雜之極的說談腳步聲響起,而後不等敏君說些什麼,就有個藏青衣衫的嬤嬤臉色發白地闖了進來:“奶奶,奴婢有極重要的事要回稟。”
看着這場景,孟氏皺了皺眉,頓覺臉上頗爲失了光彩,但這嬤嬤原是她身邊頗爲倚重的,也算的心腹,她既是趕過來說這樣的話,必定真是有什麼事。由此,孟氏也沒有十分爲難,就是讓她起來回話。
這嬤嬤忙就起身,略略兩句話帶過後,她就是將今日自己所見所聞都一一細說了。原來,今日這嬤嬤正是難得空閒,特特趕過去給自家方纔懷了孕的閨女做了她喜歡的東西,順手將自己往日裡做得一些小活計都呆了過去。也是這時候,她聽着自己的閨女說了一件事。
那老太太王氏、太太朱氏竟是招了好些個小廝,讓他們在外頭傳出風聲,說着徐允謙忤逆不孝,平日裡多有些毀謗父母的話。只是朱氏瞧着自家兒子的份上,總不願報官家處置罷了。
“忤逆不孝!”敏君臉色大變,看着一側彷彿已經呆愣住的孟氏與徐允謙,還是忍不住說道出來:“竟真是這樣的罪名不成?老太太她們最是看中這名聲的,哪裡會讓人傳出這樣的風聲?”
一側的孟氏沒有說話,只是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彷彿真是一時反應不過來。而另外的徐允謙也是差不多,兩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是沉默下去。不同於還有些年幼並不十分曉得世情的敏君,他們兩人卻是曉得這不孝的罪名會有多大!
只是半日後,敏君都有些煩躁起來的時候,那邊徐允謙已然開口了“不孝,不孝,竟是這麼個罪名,十惡不赦,想來在太太眼中,我按着這個罪名,原是應當的。”他雖然口中這樣說來,可心裡頭着實如同整個人入了油鍋,熱辣辣的,焦躁煩亂的,連話都說得有些斷斷續續,沒了邏輯,顯然有些方寸大亂了。
孟氏見了,輕輕地移過去握住他的手,安撫了幾句,方纔轉過頭要與敏君說話,外頭忽然就有丫鬟回話道:“老太太、太太、各方奶奶、姑娘們來了。”這話音放落,那軟簾一掀,只見老太太一馬當先趕了進來,也麼多說什麼,就是走來伸手給了孟氏狠狠一巴掌!
“娘!”敏君看着這情勢,忙就是從起身撲過去,一面攔着老太太等人,一面轉頭看向孟氏,見着她尚且安好,就是臉頰種了起來,方纔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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