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底,他也是我的父親,母親又不能再嫁,若是他回心轉意,能與母親安生過日子。也未嘗不可。”蘇瑾沉默了半晌,纔是收斂了渾身上下洋溢的冷意,低聲道:“總不能真個讓母親一輩子守活寡,生生斷送了終身的幸福吧。”
“你這話也是有理。”敏君雖然不覺得馮氏對於蘇曜還有什麼想法,但就算這麼個日子,蘇曜也是從別的地方過來的,可見平日裡兩個人已經冷至什麼地步了。這對於馮氏,一面是清淨了,但另一面,未嘗不能說是受了冷落。在古代,受了冷落的女人,在家宅裡頭可沒什麼好話兒。哪怕馮氏不在乎,也不用在乎,靠着兒子能過日子,那也有受氣的地方。從這裡說來,敏君也不得不點了點頭,道:“到底,這夫妻過日子,若是總這麼着,也不是好的。只是,我瞧着婆婆,竟是一絲兒也不掛心的,這又該怎麼處置?”
“只要沒了那顧紫瓊的事,旁的什麼,自然會一日比一日的好。”對於這個,蘇瑾也沒多想,只是先想將那絆腳石給搬走了先,別的日後看着就是:“母親的性子,你是知道的,這會子是不必提的,若是顧紫瓊沒子,日後想來也會好一些的。畢竟,也是這麼些年的夫妻,總有些情分的。”
“我瞧着,竟先探一探底子的好。”敏君總帶得這事不好插手,畢竟馮氏先前做得那麼個手段,不可謂不狠辣,哪裡像是有什麼情分的,估計你若無情我便休更有可能,只是不好對着蘇瑾這個做兒子的說,當下就含糊着道:“不然,母親若是惱了,這事兒可就更不好了。”
蘇瑾點了點頭,他也想過這個問題,若不是爲這個,只怕他早就將這件事露出些風來。此時看着敏君也是搖頭的意思,稍稍思量半晌,便也道:“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這件事暫且擱着,橫豎那賤人還不曾收拾了,竟等些日子也是無妨的。”
“正是這個理兒。”敏君笑了笑,看着蘇瑾神色也漸漸平和下來,便笑道:“這會子咱們也沒什麼事兒,竟不如去書房裡頭看一會書,說說話兒?”
“就依你。”蘇瑾對此也不反對,敏君雖然愛看話本小說,但旁的書也是看的,往日裡兩人還爲着這個說過不少的話兒。此時她那麼一提起來,蘇瑾自然是笑着應承的。兩人便一併至了書房,一面翻書吃茶,一面笑着談天說地,如此磨去了一陣子時光,外頭有丫鬟喚道:“二少爺,少奶奶,時辰已是到了。”這兩人才是起身,又是到馮氏的屋子裡去。
這會子那屋子裡的人卻更多了一個紅錦,蘇曜的神色也不大好看。馮氏看着人已是齊全了,便笑道:“原想着是聚一聚,吃個飯的。卻不想老太太心裡急,想着你們過去。”先前不曾露面的錦鄉侯蘇定並其妻子葉氏先前都是得了風寒,竟起不得身,早間便也沒有見面。若是照着常理,也是今日晚上的時候再過去拜見的。但葉氏既然使了人過來,他們自然不能不聽的,當下便都是應了。
一行人到了葉氏的屋子裡,蘇定卻也在那裡,兩個老人近些年越發得老邁了,眼神兒也有些不好,又是經了一場病,竟是不大能聽能說的。只蘇瑾並敏君上前磕了頭,敏君又是端了茶奉上,他們兩人吃了,又是賜了一雙鎏金嵌玉的鐲子,笑着說兩向話而巳。
衆人俱是有些悶悶的,並不敢多說什麼。幾番下來,這屋子裡的氣氛也靜默下來。馮氏笑着說了兩三句話,瞧着蘇定的臉聲還好,葉氏卻是有些迷迷瞪瞪,不大曉得事兒的模樣,便也不敢很說什麼,再幾句,便尋了些話頭藉口,讓蘇定將他們一行人打發了。
待得出了屋子,不說蘇曜如何,只敏君心裡卻是鬆了一口與的,她偏眼看了朱欣一眼,雖然那還是一般兒微微合笑的模樣,但也知道,她大抵與自己的心情是差不離的。正是這麼想暮,忽而她的右手手掌被捏了一下。敏君稍稍一怔,擡頭看去,卻見蘇瑾正是與自己安撫般地點頭示意着,她抿着脣勾起一絲笑容,也是迴應他,我好着呢,竟是沒事兒的,你不用擔心。
兩人一番眉眼相對,雖然邊上還有不少人,可心底都是盪漾出些許甜蜜的味道來。還是一側的馮氏笑着開口說了兩向話,吩咐一邊的丫鬟婆子好生伺候兩位老人,他們方回過神來,當下都稍稍有些羞慚,這邊老人家都不大好!自己兩人倒是過的極好,恍若無人似的,真真有幾分昧良心。
因着作此想法,他們再人又極默契地相互鬆了手。原來這般的話,少不得有些旁的念頭的,偏生兩個人又是同時放了手,真真是默契到了極點,當下由不得一怔,四目相對之時,方微微紅着臉,各自不說話兒,隨着馮氏重頭回到了她的屋子裡吃飯不提。
這一頓飯,因着蘇曜一個在,竟都不大自在,衆人也不說話兒,只低頭吃自己這一份:要是照着道理來說,原本敏君朱欣要起身佈菜伺候的,可她們纔是與衆人夾了兩筷子菜,那邊馮氏便是開口了,“到底今兒也算得喜日子,咱們家業不大講究這些個事兒,已是全了禮數了,這會子便不必這麼膈應着,你們兩個都坐着吃飯。”
敏君與朱欣推脫了兩句,卻也被馮氏的話壓着沒法,只得應了,當下端端正正坐着,也不多吃,這一頓飯便在靜默一般的氣氛裡頭過去了。蘇曜經了這麼一遭,心裡頭那一股子火與也是越發得旺盛,只還念着兩個兒子的權勢,不願徹底打翻了盤子,當下只做木胎泥塑一般,僵着臉吃了點東西,熬到衆人都是不吃了,又吟茶漱口之後,便提腳離去。
馮氏見着,也權當沒見着,自己慢條斯理地吃完了飯,又是笑着與兩個兒媳婦說了點話,方打發她們與自己相公一一併回去,口中還道:“自個的屋子可是要收綴一二的。你們都是嬌客,有些地方不好施展的,只管與我說,那些下面的婆子丫鬟,原也不是什麼好貨兒,多是挑三拈四,慣會多嘴多舌多手的。這起頭兒可不能弱了聲勢,只管照着你們向日的規矩來行,自個的屋子,自然要隨着自個的願來的。”
聽得這話,敏君與朱欣都是會心的一笑,口中雖然還是笑着說丫鬟婆子都是好的,心底卻是更有了幾分把持。連帶着一側站着的丫鬟婆子聽了,心底都是暗暗提了一口氣。雖然還捉摸不透這新來的少奶奶,但這大少爺這邊的大少奶奶可不是什麼省油的燈,每每有一點事兒出來,都是被不軟不硬擋了回來,說不得還要吃虧受罪的。這還罷了,今兒看着奶奶的意思,竟還有些與兩位仗腰子的意思。
一干丫鬟婆子都是在心底搖了搖頭,暗暗對那兩個少爺屋子裡的丫鬟婆子有些可憐了。敏君與朱欣卻只還笑着,又是與馮氏行了禮,方各自回了自己的屋子裡——今兒是蘇瑜蘇瑾兩人告了假方得了來的休沐日子,小兩口兒難得在一起,少不得要說些私密貼己的話兒的。
而敏君這一日,也便是這麼偷偷說話兒,再收綴整理自己的的東西,磨磨蹭蹭的,也就這麼過去了。
待得第二日!偏生衙門那裡出了點奉兒,蘇瑾便也過頭瞧一瞧。乘着這麼一會子,敏君便令屋子裡的婆子丫鬟都聚了起來,又是令錦鷺在一側拿着舊日的花名冊子,一個個點了名,問了做什麼事,再重頭撰寫。
她自己則是坐在上面,看着一個個進來的丫鬟婆子磕了頭說了話,一面偶爾插兩句話,一面打量着,不多時便是將這一圈兒的人過了一遍,心裡頭也有些數了。
若是說起來,這蘇瑾的屋子,四個大丫鬟,四個二等的丫鬟,還有六個小丫頭,六個粗使的婆子並兩個略略得臉的管事婆子。四個大丫鬟裡頭,起頭的碧珠碧釵碧環她是看過幾次的,前兩個是聰明卻不露什麼的,做事兒勤快,爲人也公道,貌似也存了點外聘出頭或是做管事娘子的意思,因此不必多理會。後頭的碧環,容貌兒出挑,一雙秋水眼嬌滴滴水也似的,柳腰削肩,好一個美人兒,她也曾聽過這個丫鬟的話,原是個不省心不省事的!又是存了點小心思,還要細細看一看。
後頭的一個大丫鬟碧簪,雖然容貌清麗,卻是垂眉低眼,還瞧不出什麼來。至於那四個二等的丫鬟,也瞧不出什麼來,只是看着她們整體的年歲比這大丫鬟小了些,便知道原是後頭要提拔上來做事兒的,剩下的小丫鬟裡頭,卻有一個綠雲,正是當初洞房夜裡說話的那個,容貌果真是極好的,比之那碧環更嬌美,但神情冷淡一隻看着罷了。
後頭別的婆子,粗粗看了一圈,並不特別挑眼的人。敏君這麼過了一圈,心底也有個數兒,正是要開口說話,卻不知怎麼的,忽而間那小丫鬟裡頭傳來一聲嬉笑。
四十三密語上
敏君眯了眯眼,一雙眼睛在各色人等上轉了一圈,這聲響便是消失了。她臉上微微露出些許笑容,也不厲聲呵斥,只慢條斯理地轉過頭,自己將一側的茶盞捧起來,用茶蓋輕輕撇尖浮沫,又垂下眼簾啜飲兩口。這一番舉動,到不是在這裡管家理事與丫鬟婆子一個下馬威,反倒像是閒談度日的姑娘家,翻了兩頁書,正是吃一口茶,也好閒淡一般兒。
衆人瞅着,敏君卻是一絲兒神色變動也沒有,只慢吞吞地吃茶,靜思,彷彿什麼事兒也不曾發生。就這麼坐着坐了小半個時辰,心底則是渾然不在意地思量着各種能想的事兒,等今早蘇瑾回來可是要備下什麼吃食?說來明日也要下廚做幾樣小菜與馮氏蘇曜兩人嘗的,這可不是能輕忽的,不但要新鮮美味,且那色香也是不能差了,這個時節,該選什麼好呢?一樣樣的食料排過來,稍作增減,又是想着用什麼法子做。如此琢磨透了,看着時辰還早着,便又開始想着自己近來預備做得荷包衣衫等物。自己雖是新娘子,卻要要早點琢磨這此,外頭的人多是看着這些的,想着名聲兒好,少不得要早佔下功夫。
由此,她又是一個個,開始點着男人該選的花樣,還得考慮是新婚期,多少要有點討喜的寓意的。如此一想,這大半兒的花樣就能省了,下面的湊合湊合,應該能做個十二樣不重複的。
這麼一番過去,一干婆子倒還罷了,原也是粗使的,平日裡做事多,這站個小半時辰不算什麼。可那些丫鬟,原就是做精細活計的,年歲也輕,正是身骨兒軟的時節,哪裡受得住這些。不等敏君想清楚,她們便實在受不住了,只聽得一陣哎呦聲,其中一個丫鬟便是倒在地上不起來了。
敏君瞅了一眼,看着那丫鬟原是站在小丫鬟那一塊兒的,衣衫穿戴俱是有些出挑,此時看着敏君正眼望來,更是梗着脖子直瞪瞪的,顯見着是個不省事的。敏君思量一番,便想起這丫鬟的名字,當下也沒什麼神色變化,只淡淡着道:“自今兒起,這屋子裡的事,便是我管着了的。外頭的並府裡頭凡是與這屋子裡有關的事兒,都是要報與我聽了在做籌算。旁的什麼,倒也罷了,我並不大理會,只一件兒事——不要招惹是非,挑三拈四兒。若是讓我知道了,我也不打不罰,首接打發出去便是。”
說到這裡,她略略一頓,看着一干人等的臉色略略有些緩了,那坐在地上不起來的丫鬟更是瞪大了眼睛,頗有些冷笑的意思,便又開口道:“譬如這地上坐着的那位,既是受不住我這般的性子,還是緊着些出去了,兩下也是方便。”
“你……”那地上坐着的丫鬟臉色一變,正是要開口叫嚷,一側屬於敏君帶來的婆子早就有所準備,不等敏君說話,就是上來拉了她出去,用帕子堵了嘴,直接拉了出去。
敏君冷眼看着,一絲神色變動也沒有,只是笑道,“既是和我不大相合的,我自不能讓她在這裡平白辜負了好光景,竟是早早離了去,日後各有前程,豈不是好的?這也是我的傻想頭,你們明白了,也就好了。我帶來的丫鬟婆子,方纔你們也是聽了名字的,這事兒暫且擱着,我先瞅兩日,再安排下去。
好了,這會兒我也沒旁的話了,你們只等散了做事便好。”
這一番話說完,各色人等的臉聲都是有些不同,卻又不敢與顯見着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敏君說道,只紛紛行了萬福的禮兒,方告退出去做事兒。
敏君瞅着那丫鬟裡頭幾個臉色憤憤的,脣角微勾,只做不見地與錦鷺道:“今日起早趕着做事兒,倒是越發得倦怠了,你扶着我到裡頭休息會兒。想來這衙門的事也是一時難以處置妥當的,趁這個時候,我也好偷個懶兒。”錦鷺自是笑着應承,少不得扶起敏君,與青鸞一併伴着敏君到了內室歇下。可等着到了內室,敏君卻還睜着眼說話,她們見者,也知道是她不願看這屋子那些丫鬟婆子的臉兒,只尋個空擋與她們說話罷了。
當下,兩人思量一番,便是各自尋了話題來說。
這青鸞便是笑道:“說來剛剛您那一番言談行止,真真是讓人沒了招法。我先前在這屋子裡聽得那些下三路的話,很是爲您擔心,只怕您又是動了慈悲心腸,沒想着倒是趁着下了火,一舉壓住了場面,一夥子人連哼一聲也是不敢。倒是白辜負了先前那一番信誓旦旦。”
“哦?她們怎麼說的?”敏君眉梢一挑,有些好奇,說來着蘇家旁的人或許對她瞭解不深,但蘇瑾屋子裡的,不是她說,只看着蘇瑾每日裡傳信,常有往來這一條,若是這屋子裡的人都是不知道她,那纔是奇事。由此,她眼珠子一轉,只笑道:“我猜着,她們多半隻是自個說着罷。”
“這您可是算差了。”錦鷺在一側聽得,也是一笑,當即便道,“今兒青雁與那珠兒陪着您過去的,也算可惜了,沒聽到那些拐着彎的話。若是在這裡熬兩年,只怕青雁那麼個性子的,也要磨去外頭那一層不言不語的殼兒呢。”
“真個如此?”敏君聽得一笑,又催促兩人將那些話重頭學與她聽,正是樂和的時候,外頭便傳來丫鬟的通稟,“大少奶奶來了。”
敏君聽得是朱欣來了,忙是從牀榻上起來,又是稍稍理了理髮髻衣衫,就是笑着起身相迎,只等着出了裡屋,朱欣已是笑着迎了上來:“可是得了閒,便來你這裡說說話兒。”
“我也正盼着你過來呢,自打過來,總沒和你說上兩句的,方纔說着,還有幾分不自在呢。”敏君也是笑着回到,又是上得前來掙着朱欣的手!一面笑着,一面又道:“我瞅着姐姐十來日不曾見面,倒是越發得精神了。”
“真真是你這一張小嘴招人喜歡。”朱欣臉上滿是笑容,只看着敏君越看越愛一一自己這一樁婚事,也多虧着敏君先前那些話兒。從這裡說起,竟還是媒人呢。由此她這會子婚事和順,夫妻恩愛,也對着促成這事兒的敏君越發得好:“方纔我聽着二弟出了門,便趕着過來與你說說話。只怕攪了你收綴行頭的時候。”
“咱們這樣的,只管着看着罷了,哪裡還自己動手了?我正是閒着呢。”敏君也是笑着回話,說話間兩人就是走到了一側靠着內室的耳房,笑着說談。朱欣先前過來,一面是看一看敏君,另一面也是怕她在這麼些陌生的丫鬟婆子面前施展不開,倒是被她們壓了過去。
此時說說看看,這裡頭的丫鬟婆子各個都是恭恭敬敬,並不敢多說一個字的,原是肅穆得緊,心裡頭已然是點頭一一看來,自己倒是把敏君這丫頭看低了。也是,她舊日的行止言談,並不是那等膽小無用的,孟姨又是那麼個精細的。
如此一想,朱欣便越發得笑道:“我本來還有些擔心你的,今兒過來一看,竟是自己糊塗了,倒是將你和那些不中用的相比,真真是該打的。”
“那也是你看重我,生怕我吃了虧。這是關心則亂的理兒,我原該更歡喜纔是呢。”敏君笑了笑,看着朱欣神情舉動十分自若,也是高興的。當下間兩人說談起來,便越發得入巷。也不知道怎麼轉着轉着,那邊朱欣忽而停頓下來,瞅了周圍一眼。
敏君看着她神情之間有些遲疑,便很有幾分眼聲地將旁的丫鬟都打發下去,只端着茶笑道:“說了這半日的話,你也嚐嚐我帶來的茶葉,原是新的的上等銀針,味道輕,正是合宜我們女子的口味兒。”
“哦?”朱欣笑了笑,低頭嚐了兩口,便笑道,“果是好的,比之我那邊的,雖說着是貢品,可那味道着實不合我的脾胃。”
“你既是喜歡,那等會子我讓丫鬟包一些送給你。”敏君笑了,看着朱欣仍舊有些遲疑,便又道:“只是瞅着你的樣子,竟有些旁的事兒存在心底?”
“你看出來了?”朱欣聞言,原本還帶着的一點笑容便收了起來,當下抿了抿脣角,看着敏君點頭的樣子,只嘆借,“也罷,咱們素來好的,也是知道事兒的。跟你說了,也沒什麼——你可是知道這府裡頭的顧姨娘?”
“你不曉得,昨兒我與母親端茶的那日,她還親自起早了,趕着攔在我與相公面前呢。也不知道是什麼理兒,我也沒心思理會,只管讓婆子攔住了她,便先走了一一那日可是不能耽擱了的。”敏君脣角微微勾起,看着朱欣神色變化不定,便琢磨琢磨怎麼說話,半晌後纔是斟酌着道:“你可是見着她的容貌與江頤有此相似,方心裡存了那麼一點事兒說不出口?”
四十三密語中
“你也看出來了?”朱欣鬆了一口氣,也覺得自己先前有些行止過了點,便道:“我原也想着這個說不得是有些巧合的事兒。偏生我又知道,江頤的生母也是姓顧的,說着是早早去了的,可是兩個攪在一起,我便覺得有些蹊蹺。”
“這事兒,我也不好說。”敏君想了想,還是不願將這個事揭開,只道:“我思量着,多是巧合吧。便真個有些別的緣故,那江頤與這個有些親戚關係,但也不好說出來的。沒得倒是傷了江頤的名聲兒。”
“你說的也是。”朱欣點了點頭,思量半晌後便也是道,“她還沒定下婚事呢,若是在這上面被人說三道四了,可是不好,原也是我想差了,多想了點。”
“我們倆說兩句話,本也不算什麼。”敏君笑了笑,也沒多說旁的話,只笑着道,“也沒旁的人聽着的。”這麼一說,朱欣也是鬆開了心頭的那一個結,只笑道,“正是。”
說完這話,兩人相視一笑。敏君倒是順着話頭道,“只是這顧姨娘,可不是真個的姨娘,要說起來,也就是個通房丫鬟罷了。你平日裡稱呼兩句倒還好,但在母親面前,竟不比這麼說的。”
“我省得。”朱欣雖然不知道內情,但多少也是聽過這顧姨娘的事,自是心裡清楚的,不能與這顧姨娘走近了。那原不過一個青樓女子,又是移了自己婆婆馮氏多年的愛寵,只前頭一件就是讓她心底厭棄了,何況後頭那一樁。她可不會爲着這個犯了馮氏的忌諱,平白得罪了婆婆。至於公公蘇曜那裡,自己相公並小叔子都是看着不重,自己只要做得不偏不倚,端着架子冷眼旁觀便是。
一個是正經的嫡長媳,一個是上輩的通房,兩個怎麼說着也不會勾在一起的。由此,朱欣此時還是十分自若的,“這事兒,說來也不是我們能干涉的,只冷着便是。”
“你這般想,日後指定要吃虧。”敏君脣角微微勾起,看着朱欣有些詫異的神色,自己琢磨琢磨,倒是有些疑惑,“難道那顧姑娘都沒上你那裡說話兒?”
“起頭倒是來過兩次,只因這我們爺正是在舞刀耍槍的,因此臉都白了,總沒近前來。過不得幾日,又是你的事兒,我也每每到母親那裡幫忙,倒是與她只有幾面之緣,說話都沒兩句的。”朱欣看着敏君神色有些不同,便略有幾分疑惑,道:“怎麼,這還是個難纏的不成?”
“可不止難纏兩字呢。”敏君端起茶吟了兩口,看着朱欣眉頭微皺,便慢慢地說:“你也曉得的,我家與蘇家往來頗多,自然也不曾少見過這個顧姨娘。不瞞你說,當初她進門那一段,我還親眼看過親耳聽過的。這事兒若是論道起來,真真是沒個臉兒的。”說着這話,敏君又挑着兩三件事說了一通。
朱欣聽得臉色一陣白一陣紅,半晌沒個聲響。
敏君看着她如此,便笑了笑,道:“原是我與姐姐提個醒兒,莫要不仔細,着了道。原也不在這份上的,咱們是名正享順的女主子,對着這麼一個,難道還怕弄出些什麼子午寅醜來?你只管不理會便是了,到底身份在,並不必很存在心底的。”
“這倒也是。”朱欣搖着頭,一面嘆道,“真真是瞧不出來,這麼一個人,生的容貌又是靈秀。我原想着,女人總是難的,婆婆難,她也不見着是個好過的,現在看來,竟是想差了。沒想着竟是這麼一個糟透了的。”
“這世間人若真是看着面上就知道底裡,那省了多少事兒。”敏君笑了笑,朱欣是個實心直言,並不愛欺瞞的,卻又不會胡亂說話的,對着她自然也容易說事兒,當下便道:“你也不是那等沒心沒肺的,我不過提醒兩句,讓你心底有個數兒罷了。旁的什麼,倒也幫不得。”
朱欣笑着伸出手捏了敏君臉頰一下,當即笑道,“有了你這麼一番話,省了我日後出醜,還說沒什麼助益的話兒?好敏君,瞧瞧我與你送了什麼來。”
敏君聽得眉梢一挑,便有些好奇,口中卻還是道,“怎麼忽而送了禮兒過來?咱們好好的!論道起來也沒這麼一個禮兒的。”
“先前我過門,原是送了些許東西與二弟的。因着這個,也想着你過不得許久,就是能過門的,便特特備下了東西與你。”朱欣笑了笑,禮多人不怪,畢竟敏君在這個蘇家之中,更是得人意,起碼更是深得婆婆馮氏的喜愛,否則,先前自己婆婆也不會特地吩咐她,任憑處置丫鬟婆子,還說着自己屋子自己要知道,先前她過了門與婆婆磕頭敬茶的時候 可沒這麼一番話的。
由此,朱欣暗地裡不免多存了點心思,此時越發得打定了主意,好生與敏君相處,自己公公不提,婆婆、相公、妯娌,這三者可都是要好生處着的,也是爲着日後不要生事,太太平平過日子。
由此,她一面笑着,一面令外頭的丫鬟將那匣子送講來,與敏君打開來細看:原是一套十六樣的玉質首飾。一色溫潤細緻的嵌金羊脂白玉首飾,中間懸一對玉鳳,厚的地方不過兩三釐米,薄的地方卻是薄如蟬翼,紋路清晰,鳳凰展翅欲飛,上有金質順着紋路嵌在中心,竟又是一個小小的鳳凰,真真是精巧流麗。邊上擱着的釵環也是各有不同,兩兩成對,一對並蒂蓮藕,一對雙蝶戀花,一對三首牡丹,一對石榴百子,一對流雲百福,一對百子嬰戲,一對喜上眉梢。竟都是精巧無比,卻不落簡樸素色”反倒是添着一層華貴的味道。
敏君打量兩眼,便覺得這禮物着實太過,忙便是推辭道,“這着實不合事,原當不得這般貴重的禮物。若是隨常一些的,倒還罷了,可這些這般精細的,我若是收下了,心底也過不去。”
“又不是什麼好東西,不過首飾罷了。我們這樣的,哪裡少了這個的?你且收下,我那裡還有着呢。若不是想着九九爲極這個事兒,我思量着還能湊個,五六對不帶重樣的。”朱欣的嫁妝十分豐厚,也不在乎這一點兒的東西,只笑着將那首飾推與敏君,“若是你不喜歡的,我也重新換一套,但看着你的樣子,竟不是不喜歡,既是如此,便收下吧。日後咱們還有的是說話的時候。”
敏君聽得這話,稍稍一怔,看着朱欣執意如此,自己在心底盤算一番,禮尚往來,這東西收下也好,瞧着朱欣的樣子,竟是對於蘇家的上上下下頗有些忌殫,想着交好自己的。若是從這裡說起,收下東西,讓她安心也可以,橫豎日後送回去也就是了。
這麼一想,她便抿了抿脣,應了下來:“你既是誠心誠意兒,我也不好不收下,只是一樁你可得應了我,俗語道禮尚往來,這可是不能不許的。”
“好。”朱欣笑了,只點了點頭,並沒有在推脫。兩人這般方又是說笑起來。原也是慣熟了的,事兒一說個明白整齊後,隨口尋出什麼話題來,都是能搭上兩句的。不多時,便是諒解十分契合。
待得時辰過去了良久,朱欣瞅着時辰不早了,方意猶未盡地停下話顥,笑着道:“沒得倒是攪着你沒個安寧了,不知不覺就說了這麼半日的話。你原剛進了門,事兒也多,只怕也累得慌,還讓你陪着我說話。”說到這裡,便是要告辭了。
敏君笑着留了兩句,見着她堅持要走了,方起身拉着她的手相送到外頭,一面還道:“若是得了閒,竟到我這裡多坐坐,橫豎這些日子也是無事的,咱們多多說話兒,也好打發日子。”朱欣笑着應了,自離去了。
敏君瞧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院門口,也便轉回身來,問了問自己的箱籠等物安置地怎麼樣,又去瞧了瞧,方重頭回到裡屋裡歇着。外頭的丫鬟婆子見着敏君並不愛多說話多挑事兒,心裡頭也鬆了一口氣:雖然這個,新奶奶先前發作了一番,原是個不好惹的,但瞧着這會子的行事,並不是那等沒事兒湊出事來的那一類,竟還是好些的。想來自己只要安生做事,不要招惹她什麼,這日子還能太太平平過下去的。
存了這麼一門心思,有些人幹活兒也多用了點氣力,又是安安靜靜的,不大招惹事情。可另外一些人,雖然也多多少少瞧出幾分來,暗地裡卻生出旁樣的心思來。
“碧環姐姐,瞧着這新奶奶的手段,可不是那等會讓人拿捏住的,咱們先前想着的事兒,可有些不大妥當吧。”一側的小丫鬟紫雲有些惴惴不安,只瞅着碧環陰晴不定的臉,又時不時往周圍看了一圈,心底越是思量着,越是有些害怕。
碧環聽得這紫雲這麼沒出息的一番話,當即眯了眯眼,冷聲道:“怎麼,你害怕了不成?我告訴你,上了我這船,你也休想旁的了!再者,我們也不消自己動手,自然有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