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說,紫雲登時一怔,忙是低下頭來,低聲道:“真的?若是這麼着,咱們竟也不必做個出頭鳥。我瞧着這新奶奶,真真是心狠手辣的,雪雲不過稍稍露了一點兒,便是被打發了出去。在外頭叫爹喊娘,哭天哭地都沒個人理會。”
“怕什麼,只說咱們院裡,有幾個是省事兒的?就是這會子歇了心思的碧珠碧釵兩個,也是抓着事兒不撒手,旁的數下來,碧簪、紅雲心裡可不知道存了什麼,另外的綠雲那賤丫頭,生得好不說,先前又是露了那麼一個臉兒在新奶奶面前,我便不信,她們都不會做點什麼來。你只看着,不出三五日,這屋子裡必定要鬧騰的。”碧環說起這些,脣角微勾,一雙眼眸便是寒光凜凜,十分地森然:“到時候,我們只看着那新奶奶究竟有幾分手腕幾分能耐,看菜下碟兒便是。說到底,這事兒還是要看在二少爺身上的,竟不必將眼神只擱在她那身上,先是把住了二少爺,纔是情真。”
“姐姐果真是好心思。”紫雲聽得一陣心驚肉跳,卻又捨不得那一點爭榮誇耀之心,當下腦子轉了轉,卻又說不得什麼,只恬着臉恭維道:“想來日後必定能得償所願的。到時候,只指望着你提拔提拔妹子了。”
“若我得了好,自然不會忘了你。”碧環心思閃過一絲不屑與鄙夷,既沒有容貌,又沒有手腕的一個小丫頭,倒是想着攀高,若不是自己須得交好她,成了自己那一番算計,跟着這種還有什麼說頭的:“我們素來交好,平日裡我可曾虧待了你?自是你也好,我也好的。”
這紫雲忙就是低頭應是,暗地裡卻有幾分遲疑:這碧環原與另外兩個姐妹好的,從來對着自己是不屑一顧,怎麼這一段日子卻是換了個模樣?若是往日,自己倒也不說什麼,或是什麼地方得了她的青眼,可現在看着她算計人一套一套兒的,會不會……想到這裡,這紫雲由不得打了個哆嗦,心底暗暗有些戰慄,一面又盼着自己想差了,當下臉上便有些兢兢戰戰的味道。碧環看在眼底,卻不放在心上——左右不過是一時聽了大事兒,受不住罷了。暗地裡又有些鄙夷,只面上不顯,依舊是照着往日的法子,與她嘻嘻笑笑,說起旁的事來。
這兩人正都是各有所思的時候,外頭忽而來了個婆子,一口一句紫雲姑娘,喚得這紫雲心裡一陣哆嗦,忙就是與碧環認了個錯,先趕着過去了:這好端端的,怎麼這麼叫喚起來,會不會是新奶奶那裡又是想着拿着她作伐子?
一面思量着自己近來有做錯了什麼不曾,紫雲一面忙是高聲應和,等着繞過兩處花叢,她便看着是這院子裡的老嬤嬤宋婆子,當下心頭一震,忙就是道:“宋嬤嬤,您喚我什麼事兒?”
“哎呦,我的姑娘,真是找着你了,快快跟我過來,有緊要的事兒呢。”這宋婆子素來與屋子裡頭一干丫鬟好的,平日裡多有與她們傳遞東西,或是送些吃食點心的,一應的信息她也有些看着,便知道的多些。此時看着紫雲過來,忙就是一把拉住了她,將她拉到一側的角落無人處,纔是低聲道:“你家可是出了大事了!”
“嬤嬤不要嚇我,我家,我家能出什麼事?”紫雲聽得臉色蒼白,額間也有些冷汗滲出,只緊緊拉住宋婆子的手,看着她神情顏色,臉上也有些慌亂,心底那些驚恐便更是涌了上來:“是、是我娘怎麼了?還是我弟弟他,他怎麼了?”
“唉,真真是造孽!”這宋婆子往日裡與這些小姑娘交好,此時自然也有些欷歔,當下也不瞞着紫雲,只從頭到尾將事兒說了出來:“旁的事我也不知道,你娘只是叮囑我,說是你弟弟與你一個表姑家的姑娘好上了,偏生那個姑娘卻是個姑娘身邊做大丫鬟的,本就是預備着日後的陪嫁,兩人不知道怎麼想的,竟是要私奔。這會子已是沒了影子了!”
紫雲聽得雙目翻白,差點兒就是要昏闕過去,卻又念着自己老孃的一條性命,生怕她也出事兒,只死死咬着脣,半晌兒才緩過來,當下踉蹌兩步,也不顧那地上泥土骯髒,就是跌坐在上面,怔怔道:“這、這可怎麼是好!”
“要我說,竟是趕着先將你娘勸着些。旁的什麼,還得看天意。你老孃經了這麼一遭,已經是病了。你可早點兒尋出空擋,好生過去伺候伺候。唉,這也是遭罪的事,你說說……”宋嬤嬤說了兩三句話,正是有些感嘆的時候,卻看着這紫雲臉色青白,不敢再多說什麼,只又勸了兩句,又拍了拍她的手,將一個荷包塞到她手中,只說保重後,便徑自去了。
紫雲坐在那涼地好半天,纔是打起精神來,當下也不顧旁的,先就是飛也似地起身往自己的屋子裡走去,她那小屋裡頭原是與碧雲等三人合在一起的。此時屋子裡也就一個綠雲,正是低着頭做着針線活兒,看着紫雲來了,臉上也不大好,但也就瞟了一眼,並不在意。她們素來說不到一塊兒的,自然不會多問什麼。
誰想着,紫雲卻是將自己的箱子四角提起,倒了個底兒,一干衣衫物品都是咕嚕嚕滾了一地。綠雲見着,猛然一愣,便放下手中的針線活兒,瞅着紫雲動了動脣。這紫雲素來愛打扮又是愛新鮮精細玩意兒。自己的箱籠看得如同珍寶閣一般,素來是不讓人動一個指頭的,自己也是小心翼翼,今兒是怎麼了,竟是這麼翻江倒海起來?
她這面想着,那邊就瞅着這紫雲將自己所有的金貴東西都是收拾到一處包袱裡頭,另外有些瑣瑣碎碎不大重要的也是放在另一個包袱裡頭,後頭甚至除卻幾件衣衫,旁的也都是收綴在包袱裡頭了。綠雲瞅着越發得奇怪,又是想着當初自己也是與紫雲一併進來的,多年都是睡在一處,吃喝一塊兒,便咬了咬牙,探頭道:“你這是怎麼了?好端端地收綴什麼呢?可是,可是出了什麼事不成?”
“我、我家裡、家裡出大事了!”紫雲渾渾噩噩只顧着收綴東西,半晌才彷彿聽清了話,腦子裡轉了轉便是爆發出來,當即兩行淚便似雨珠滴答落了下來,抽抽噎噎將事兒說了一通,卻是顛三倒四的,說得十分不清楚。然而綠雲聽着她娘病了,她弟弟也是做了逃奴。都是做奴婢的,心裡自然也有幾分憐憫,當下想了一想,就是打開自己的箱籠,從中取出平日裡積攢的五兩銀子,遞與紫雲道:“旁的我也幫不得什麼,只這一點銀子,算作我的一點心意。你也不要哭了,緊着收綴收綴,先是去看你娘吧。”
她雖有幾分憐惜,可平日裡與這紫雲關係不過平平,自然也說不得什麼軟話,只淡淡的兩句而已。但紫雲此時已是心神大亂,又是想着突遭大難,連着日後也是不敢想了。這會子綠雲送了銀子,又是這麼說了一通,她倒是有些通竅了,當下只推拒道:“你說的是,這會我得緊着我娘。但這銀子我不能收,這可是你攢了好久的,我這裡有的。”
“你收下吧。我自然還有留着的,怎麼說,咱們也算是同甘共苦過的。你既是遭了難,我便不能裝着沒聽到沒看到的。再者,這銀錢總是有用得着的時候,你娘病了,弟弟那裡還要瞧着能不能打點。這會子正是用得着錢的時候,等着事兒過了,你手頭寬鬆了,還我便是。”綠雲聽得她這麼說,心裡對紫雲的感官稍稍好了一點,便越發得將那銀子往她手中塞,一面道:“拿着,我幫你收攏收攏,這會兒時辰早,又沒什麼大事兒,趕緊與少奶奶說了,回家照料你娘是正經兒。”
紫雲含淚應了,又是手忙腳亂地收綴了一通,便忙擦了擦臉,又是趕到敏君那裡求出去一趟。敏君聽的是她老孃病了,弟弟又是不在身邊,便也可有可無地點了點頭,道:“橫豎也是無事,你過去照料老孃也是應當的,兒女孝心,我自然不攔着的。你這會子出去,與那看門的嬤嬤說一聲,便也是了。”
對於這種事,敏君自然是不攔的,雖然說這個紫雲,她先前也略略注意一點,貌似與那不省事兒的碧環有些首尾,又是跟那個綠雲同居一室。只是事兒沒出來,她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當的,只淡淡兩句打發了,後頭還讓青雁給了點銀錢,與她老孃看病。
紫雲先是得了宋嬤嬤給的一個荷包,裡頭有些銀錢,又是得了綠雲的贈銀,後頭還有敏君送的一點錢。三者都是她有些看不起,或是有些看不中的人,反倒是那碧環並素來好的姐妹,都沒個聲響的,讓她心底暗暗生出了些許慚愧。
也是因此,後頭她方做出了那麼一個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