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見着她如此,心裡卻沒什麼理會的心思,只面上露着和氣,輕聲詢問不說,而後又是親自接過丫鬟送過來的香茗,送到朱氏的面前:“太太且先吃一盞茶,壓壓驚。”
她說着這話,卻沒有什麼奉承恭迎之類話,一言一語都是簡短利落——倒不是她心裡頭倨傲,而是朱氏素來對她挑剔,這言辭簡短些,也就少了許多挑剔的餘地。眼下,也是如此,瞅着孟氏心裡不爽利,她便照着往日裡的法子,說幾句簡便利落的話,做了該做的事兒,便略略避開遠些。
若是平日裡,朱氏也就挑剔幾句,發發火氣罷了。可今日她原是爲着三房的事兒過來,又遇到這樣的事兒,自然越發的惱怒,當即便冷哼一聲,道:“你屋子裡的那四丫頭是怎麼回事?既是眼巴巴託了人帶信說是有一件極重要的事兒要說,爲何半日不曾見一個人影?”
這話一說,孟氏由不得吃了一驚,她忙就是站起來,只瞧瞧瞟了秦氏等人一眼,看着她們都是面露驚詫疑惑的神色,當即便有了底,心裡一番轉念,柔聲道:“太太說的事,媳婦並不曉得。近來敏君身子不好,方纔又是昏了去,纔打發了人請大夫過來整治。我瞅着繁君又是有心思的,這些日子過來,行事說話都是過得去的,再想着她的生母方去了,竟也不大好管束。如此,方託懶幾日,等着她漸漸平和下來,媳婦便緩緩勸說……”
“若真是如此便好。”那朱氏聞言,冷笑一聲,心裡頭一番盤算,倒是有些踟躕起來:莫非那賤蹄子竟是打了馬虎眼,安心讓我摔一跤?只是我過來的時候,她如何曉得的?還是她生了和蚌相爭漁翁得利的心思,立意想要我與這孟氏爭鬥起來?畢竟,二老太太早已做了保,若是自己做得太過,卻也少不得要有些麻煩的。
想着如此,朱氏雖然暗暗生惱,但也沒心思再在這裡耽擱着了,她冷哼一聲,也不再理會孟氏的殷勤招呼,就自顧自扶着身邊丫鬟的手,立意要回自己的屋子裡去:“行了,你這屋子我呆着晦氣,也沒心思留了,趕緊回去是正經。不然,若是什麼人添油加醋說與長輩,我還討得了什麼好?”
這話一說,衆人自然心裡清楚,因此,孟氏勸了兩句,被朱氏呵斥了也就罷手,只瞅着她往外頭走去,方抿了抿脣角,與一邊面露焦急神色的錦鷺使了個眼色,令她先去照料敏君診治一事,自己則隨着秦氏慢慢走到外頭。
誰曉得,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身穿褐色鑲邊夾襖的婆子滿臉驚慌,跌跌撞撞往這裡衝了過來。這起頭的朱氏正正好是從打起的簾子裡出來,這一個是受了傷又心不在焉的,另一個是驚慌失措顧不得頭尾,兩下都是沒有仔細看着,當即便在邊上婆子丫鬟的驚叫中撞到了一塊兒。
朱氏自小兒起,就是養尊處優的,如何經過這等衝撞?又是在忽然之間經歷的,竟是沒個準備,當下只覺得渾身一通,彷彿聽到骨頭斷掉的聲音,連叫聲也沒有就是昏了過去。
“太太!”
那婆子丫鬟見了變了臉色,就是秦氏等人也是瞪大眼睛,一時愣住。好半天的功夫,她們方回過神來,忙一邊令人將那個婆子綁起來,一邊連連呵斥丫鬟婆子讓開,自己過去親自看了看,才令人將其攙扶到一側的軟榻之上。
“還是嫂子弟妹更沉重知事兒,我竟是慌了手腳,半日都回不過神來,也忘了先前敏君昏了過去,我已然派了人請大夫過來。想來這會子也該是到了,許是都在敏君的屋子裡。雖說那些大抵不大通曉着跌打損傷的,但好歹比我們知道得多一點,先將他們叫過來看看太太,稍稍安置妥當些,再去請上好的跌打大夫過來,也是兩廂便宜。”孟氏看着朱氏躺下,秦氏等人團團轉了半日,方嚷嚷着大夫等話,自己便也露出一臉恍悟的神情,忙忙上前來說了一通。
“這般也好。”秦氏點了點頭,轉臉看向西東方氏:“二弟妹,你也聽一聽,這麼辦可是妥當?”
“自然妥當。”東方氏近來雖然還是總攬着府裡頭的事兒,但有些小事上面卻是讓了秦氏幾步,倒是有意無意挑眼,讓秦氏意識到這總管府內大小事,原是老太太、太太的主意,並不是她自己愛攬權兒。又常常抱怨這裡頭的艱難,請秦氏掌掌手,幫着一點半點。一來二去,秦氏與她竟是大爲緩和,也常問問她的意思了:“不過到底弟妹說得有些不清楚,倒還是再派兩個人去,一個去打聽打聽前頭那個請大夫的僕從回來了沒,若沒回來再是催催,另一個去尋好的跌打大夫。”
“這正是兩廂便宜了。”常氏見東方氏的安排也算妥當,便將視線從朱氏的身上轉過來,插嘴道:“我瞅着太太的臉色竟不大好,是不是趕緊將那溼衣服換下來?”
秦氏方要點頭應和,那邊東方氏、孟氏已經出口攔了下來:“這可不妥,太太怕是骨頭有點妨礙,若是再動彈,就怕哪裡扭了,還是讓大夫瞧了,再作處置。”聽着如此,那些個丫鬟婆子已然向前邁去的步子又是縮了回來。而另外的秦氏,則微微抿了抿嘴,立時打發了人過去。
“諸位奶奶,這婆子是老太太屋子裡的康嬤嬤,是不是……”見着這邊已然漸漸平和下來,另外負責綁那衝撞了朱氏的婆子的幾個嬤嬤丫鬟,便出了一個略有幾分體面的老嬤嬤過來說事兒。
東方氏聞言微微一愣,她是最曉得府裡頭的上上下下各色人等的。那老太太屋子裡的康嬤嬤雖說不是很有幾分體面的,但也算老資歷了,只是平日裡都是做那些不打眼的活兒,秦氏等人縱然看着有一點面熟,多半叫不出名字,就那些丫鬟婆子裡頭有幾個認識的,方叫嚷出來。只是,這麼一個平素穩重不打眼的,怎麼會忽然衝到孟氏的屋子裡來?
心裡生出幾分驚疑不定,東方氏立時令人將那康嬤嬤帶到屋子裡,取下那口中塞着的帕子,一面再與秦氏等妯娌簡單將她的身份說了一點。聽着是老太太的人,秦氏她們自然也不會伸手給老太太沒臉的,自然隨了她的心思,看着東方氏發號施令。
誰想着,那婆子才取下塞在嘴裡的帕子,就仰頭嚷出一句驚天動地的話來:“奶奶,老太太落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