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孟氏眉梢微微一挑,心中有些訝然,怕着趙氏提的人不太好,便緩緩道:“這璧君的事兒可是難挑得緊。說實在的,若是一年前的璧君,我也沒這個心思爲她籌算。可現在她竟是變了個人似的,行止言談可親可喜,又是一副好容貌,平白辜負了去,也着實可惜。只是,這不挑也就罷了,若是細細挑來,總覺得這個不合式,那個攀不得。竟是左右爲難的很。畢竟,好人家麼,因着那一樁事兒,難以言說。若是庶出的,或是尋常人家,到底璧君是徐家長房嫡長女,容貌女紅不說,嫁妝孃家都也算不錯的。若是說得一般兒,我也說不出口。一來二去,雖說我那大嫂子三番兩次寄信過來求我這件事兒,我卻是一個不敢應的。”
“這話說的是,婚嫁大事兒,最易結仇。若是一直好好的,倒也罷了,就是怕什麼時候出了一點半滴的差池,少不得招人記恨。”趙氏聽得這孟氏這麼一番話,也是有些明瞭她的意思,因此略略應了一句,就說的虛了些:“只是我所說這個人家,你也曉得的,品度一番,倒也沒什麼。你還記得先前燕王府裡的那位柳氏夫人嗎?”
“你是說……”孟氏聽得這話,倒是愣怔了半晌,有些猶豫:“雖說瞧着那柳氏行事言談頗爲爽利,又是得了燕王妃的青眼,原是個難得的人。但有了那麼個夫婿,她的子女着實不大好呢。”
“正是因爲這個,我纔是覺得這事兒能辦妥。”到底孟氏並非是璧君的親生母親,趙氏瞧着她並非沒有意動,便照實細細將裡頭的緣故說出來:“我也不曉得眼下那位璧君姑娘如何,只是前頭事兒鬧得這般大,文官家裡卻是不合適的。這從文的不比從武的,最是愛計較的。而另外一邊兒,細細分說起來,那柳氏之夫嚴將軍,論起品級也有個三品,家中只兩個嫡子,長子已是個六品武官,正在燕王底下做事兒。次子更年幼,但也恰恰入了燕王府的眼,眼瞅着也要起來了的。家中人口簡單,聽得容貌性情也是過得去的。如此,何不去打聽打聽?到底,璧君姑娘的那件事兒,也不是什麼大事兒,三兩年也就過去了,若是家中無人計較,又是遠在燕京的,自然無礙。因着如此,我倒覺得這事兒有些門道。”
“你這話說得也有幾分道理。”孟氏細細計較一番,想着先前柳氏行止言談不提,原是爽利得很,那容貌性情瞧着也是不差——都說生子肖母的,若是這般說來,那嚴家的孩子,只怕也不會太差的。再者,嚴繮嚴將軍這一樁事情鬧得滿城風雨,柳氏深受其害,那兩個孩子只怕也是牽連不淺的。經了這麼一遭,他們日後必定也是驚心的,說不得在這內宅女色之類的事上越發得謹慎:“若是真實能成了這一樁好事兒,可得抱個大大的媒人紅包送與你呢。”
趙氏聽了,自是含笑應了,兩人便隨意說起婚嫁諸事,偶爾插一兩句閒話,也是十分得和合。這邊是如此,那邊蘇嫺尋到了敏君的屋子外頭,卻是聽着裡頭有人說笑,當下又不得停下步子,轉過頭與小丫鬟道:“今兒敏妹妹有客?”
“姑娘,那原是長房的大姑娘。”小丫頭聽了兩聲,就是笑着道:“大姑娘先前還過來說寺院的事兒,想來這會子是順路過來問問我們姑娘,有什麼東西想要的,順路帶過來。”
“原來是她,怪道我聽着這聲音十分耳熟。真真是越發沒了記性,才聽過耳的,就是渾忘了。”聽的是那位徐璧君,蘇嫺立時笑了,那小丫頭見着,也是陪着一笑。說話間,外頭候着的丫鬟已是向裡頭傳了話,不多時,敏君、璧君兩人都是出門相迎。
蘇嫺忙就是迎了上去,少不得一番說笑,方進了屋子再談。只是,璧君原是定了時辰的,瞅着這蘇嫺過來,略略陪說兩三句話,便自是告辭而去。敏君蘇嫺都是知道她的去向,並不多留,只說談兩句送了她出門,便又自轉回來說笑。
“今兒怎麼過來了?也沒個信兒傳過來,我原還打算着與大姐姐一併去寺院頑一頑,偏生你就過來了。”這繁君婚姻之事,孟氏雖說略略提了一下,但也沒有和敏君深談,因此,敏君雖說略略猜得幾分,但也沒有想到今天趙氏並蘇嫺便會過來的。
“你不曉得?”蘇嫺聽得這話,倒是愣了一愣,半晌纔是撲哧一笑,用眼神好生打量了敏君一番,又是故意深深一嘆,道:“唉我原說這事兒可惜了呢。”
“好端端的,什麼可惜不可惜的?”敏君挑了挑眉頭,並不在意:“姐姐有什麼話,儘管道來。沒事裝着這麼一副模樣兒作甚?”
“那我可真的說了。”蘇嫺臉上浮現出打趣調笑的神色,只往敏君身上轉悠一圈:“還能有什麼可惜的?自打我與你結交,度量着我哥哥的年歲,與你真真是四角齊全的。有心讓你做我嫂子的,沒想到,這有心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你是早有青梅竹馬之約,神女襄王之緣,朝朝暮暮長相思,暮暮朝朝長相守。我也沒個旁的法子,只將你妹妹繁君得了過來。”
“渾說。”敏君聽得這一番話,臉皮微微發紅,卻只伸出手來撓蘇嫺去:“什麼朝朝暮暮的,依着我看來,你倒是越發得將這些磨牙的東西掛在嘴上了。原是該打倒批鬥一番的。”
那蘇嫺雖說不知道什麼是打倒批鬥的,但是也隱約能猜出幾分意思,又是兼着被敏君笑鬧了一場,忙就是搖手認罪:“罷了罷了,都是我的錯,好不好?我的好敏君,且饒了我這一遭兒。”
如此一番笑鬧,兩人又是將衣衫髮髻整治一番,方坐下來斯斯文文地吃茶說談。
“說來,這也不過一兩年的工夫,咱們就是有主兒的。”蘇嫺順着方纔的話題說道起來,倒是有些感慨:“今兒繁君妹子只怕也差不多定的下來的。原也不過是三兩年的功夫,只怕我們也就是風流雲散,不知道能不能聚在一起呢。”
“姐姐這會子怎麼說這般喪氣的話兒來?”敏君打量着蘇嫺眉眼間略有幾分愁緒,便笑着開解道:“不是有一句古詩: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只要性情投合,人生際遇雖說不可知,但心裡頭有這麼一個兩個的密友,這日子過得自然也是快慰的。”
“你說得對。倒是我越發不比舊日了,竟是患得患失得很。”蘇嫺看着敏君眉梢帶笑,眸中含情,性情一如舊日,心裡頭便有些鬆快:“實話與你說,我這會子只有四個字能說的——膽戰心驚。”
“好好的,怎麼說起這些話?”敏君吃了一驚,忽而想起蘇嫺日後要嫁的人家,臉色微微一變,由不得道:“難道你聽了什麼話不成?”
“還能是什麼話兒?這沒什麼的局勢就足夠讓人驚心了。”蘇嫺聽得敏君這麼說,臉色微微發白,連着一雙水眸也是有些發紅:“雖說母親是爲了我好,特特尋了這麼個好人家。可是眼下的局勢,這般的好人家,我若是嫁過去,求仁得仁也罷了,只怕牽累了家裡頭。”
“何必作此語?”敏君看着蘇嫺如此說來,也知道是這一段時間燕王與新皇之間頗有幾分箭拔弩張的情勢,惹得人人心驚,但也沒想到蘇嫺竟是這麼悲觀,當下忙就是拿話勸道:“這人活一輩子,也就這麼一回事兒。該是什麼樣的人傢什麼樣的命,原就是上天註定的。這好過也是這麼過日子,難過也是這麼過日子。咱們不是男子,能做得了主的也就這些了,旁的什麼,何必多想?”
“話雖如此,但人若是瞅着這天崩地就在眼前,哪裡能不奮力逃生的?”蘇嫺看着敏君這麼說,只搖了搖頭,道:“你素日並非這麼個性子的,何必拿話哄我?我也知道,這一樁事,只怕難了得很。”
“難了是難了的。可姐姐也不必這麼想,這成王敗寇之論尚且不說,就單單是這麼個情勢,緩和過來也不是沒有的事兒。”敏君想了想,只覺得這個局勢還沒到時候,便也只能將旁的話壓下,只用這些細細分說:“這新皇登基,哪裡有立時鬧騰到那地步的事兒 ?眼下這局面還沒崩開呢,燕王與陛下又是親叔侄兒,不比前朝那些藩王,血緣極遠,說不得這事兒也就是鬧騰個一時半會兒就沒了呢。”
“若真是如此,那便好了。”蘇嫺聽得敏君這麼說,眉頭舒展了一分,但臉上的神色仍舊有些鬱郁:“只是,我就是怕經了這一遭,原來沒那心思的,也有了心思,三五年後,纔是真正出來。那個時候,可就是了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