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瑟只覺得心中一片寒涼。
無盡的悲傷,彷彿這無盡的殺戮般。當時,如果能好好告別就好了。
一瞬間,她無比的悔恨。
只期盼着,上天能給她第二次機會,讓她好好和那人說一句。
往事早已如雲煙,來日可追。
只是,如今再後悔,卻沒了機會。
細細碎碎的哭泣聲,從嘴角溢出。
她只覺得,自己是個罪孽深重之人。
害死了蔣渭生不說,連蕭晟,如今也身首異處。難道她之所愛,結局都是如此?
錦瑟強忍着眼淚,四處搜尋着。
幾日過去,葫蘆谷的屍首在內侍和衆將士的努力之下,漸漸減少。鮮紅的地面裸露出來,看得很是滲人。
和衆人不同的是,錦瑟在谷邊搭了簡易的帳篷,幾乎是日夜不休,只盼能快些得一個結果。
常壽看得有些心疼,勸道,“陛下是天子,就算是橫屍在此,也有咱們這羣人爲他收斂,您不必如此耗費心神在此處。”
這話放在平時,想必是大逆不道,但此時卻是發自肺腑。
錦瑟搖了搖頭,只埋頭於自己手上的動作。
常壽見了,只能深深嘆氣。
是夜,又是十五,澄涼的月光似水,有着沁人心脾的美。
錦瑟熟練地將幾句屍首拖在一起,能夠拼湊成人形的,便整齊地碼放在一旁,不能的,便仍在一旁的屍堆上,再無半點觸動。
遠處傳來沉穩的腳步聲,她連頭都未回,還以爲是哪家家眷,前來斂屍,只淡淡說了句,“能找出來的整人,都在這裡了,自己尋吧。”
那腳步聲的主人,卻像是未聽到似的,徑直停在了她的身後。
接着,是一聲長長的嘆息聲。
錦瑟突然頓住,驀然回頭,月色之下,那人玄色的衣衫,幾乎與這夜色合二爲一。
她囁嚅着嘴脣,半晌說不出話來。
“你還活着!”
眼淚先一步而至,在眼眶中拉回打轉。
對面的蕭晟,卻不知是何表情,沉默着望着她。
眼前的女子,髮髻鬆鬆,渾身皆是髒污。在月色之下,仿若夜叉般。獨坐於屍山,說不出的詭異。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跟我來吧。”
不同於錦瑟的激動,蕭晟卻沉默着,好一會兒才發出自己的聲音。
錦瑟四下望了望,終究是搖了搖頭。
“知道你平安,我就放心了,我這便回家去。”
說着,便支起身子,想要站起身。
許是太久僵持着,她半邊身子有些麻軟。
蕭晟立刻伸手接住了她,半脅迫着,將她往遠處帶。
“別、別,我身上髒!”
錦瑟抗拒着,用雙手拉開自己和他之間的距離。
可女子之力,哪裡比得過男子,不過三五句說話間的功夫,蕭晟便打橫將她抱起,扔上了馬背。
徐徐清風迎面而來,錦瑟這纔有了幾分真實之感。
蕭晟的胸膛貼在她的後背,溫暖又堅實。這種落地的真實感,讓她止不住鼻頭髮酸。
二人一馬,誰也沒有先開口說話。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他們便來到了另一處山林之中,兜兜轉轉,眼前柳暗花明般,出現了燈火通明的大帳。
裡面來往的將士不知在忙碌些什麼,甚是熱鬧。
見了蕭晟的身影,紛紛跪下行禮。
錦瑟不敢擡頭,將自己深深埋在暗處。
“去洗洗,換身衣裳來。”
到了蕭晟的營帳中,還未來得及說話,他便吩咐道。
常壽侍奉在一旁,對此情景似乎早有預料,立刻忙不迭應了。帶着錦瑟往旁邊的小帳而去。
“不、不。”
錦瑟擺着手,神色頗有些不自在。
蕭晟拿起戰報,絲毫不理會她的拒絕。
常壽見此,立刻拉過她,“洗漱一番,姑娘也鬆快些,縱使是回家,也得整整齊齊地不是?”
錦瑟下意識聞了聞自己身上的異味,終於點了點頭。
平日裡都沉浸在旁的事情上,如今靜下心來,才覺得自己蓬頭垢面,很是髒亂。也不知蕭晟一路上,是不是聞到了自己身上的味道?
常壽囑咐內侍們燒了熱水過來,伺候錦瑟洗漱。
錦瑟卻習慣不了這樣的陣仗,推他們出去。
“既如此,乾淨的衣裳便放在此處了,您稍後換上便是。”
常壽也不堅持,將一應之物一一指給她看。
錦瑟順眼望去,只見那是一套素色的衣裙,仿若是細紗製成,衣領處繡着暗紋,在燭光之下,流光溢彩。雖是平常的顏色,卻不是平常的衣料。
她似乎明白了些什麼,望着那衣裙,臉上的喜色盡去。
那邊常壽依舊回稟了蕭晟,得了對方一個含糊的“知道了”,彷彿沉浸在軍務之中,片刻不能歇的模樣。
可仔細看,那眼神卻並不在軍報之上,不知落在案几上的哪一處,神遊着。
等了片刻,他終究是有些坐不住。
“你們別跟着,朕出去散散步。”
說着,就走出了營帳。
只是來來回回,腳步卻不知爲何,偏向了錦瑟所在之地。
女子窈窕的身形,印在帳篷之上,仿若是最美的風景。
他就這樣遠遠望着,就已是萬分入迷。
須臾,帳門被一手掀起。
幾乎是下意識地,蕭晟將自己藏在了灌木之後。
不知爲何,他彷彿失去了直面她的勇氣。
那女子似乎在向帳前的守衛問路,守衛們指了一個方向給她。蕭晟順眼望去,真是自己營帳所在。
她卻走了幾步,離了守衛的視線,卻一個轉身,往山林密集之處走,不知是要尋些什麼。
蕭晟心中的喜色,頓時去了大半。
錦瑟拿着手中的包袱,在山林中試探着穿行。
深林中沒有燭火,四處都是黑黢黢的,只有身後,尚餘一點點微光。她一時不察腳上踩空,差點就要摔下去。
一雙大手,穩穩地扶住她的身形。
她回頭一看,竟是蕭晟,“你怎麼在這裡?”
這話,似乎問得不該,立刻觸怒了眼前的人。
“撞破了你的好事?”
錦瑟被這莫名的怒氣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拿着手上的東西,怔愣地立在當場。
“這又是什麼,連東西都收拾好了,又想着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