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瑟悠悠轉醒之時,眼前出現的,竟是雲漠的身影。
她一時有些怔愣,莫不是自己還在夢中?她忍不住掐了掐自己的胳膊,吃痛之感頓時襲來。
不是夢。
“你醒了?”
耳畔傳來的,是蔣渭生的聲音。
錦瑟扭頭看去,只見他還穿着上次分別時的那件衣衫,一臉風塵僕僕的模樣,眼角眉稍說不出的疲憊。錦瑟想到離別那晚發生的事,一時竟不知如何開口。
好在雲漠適時打破了這種尷尬。
“這些天,你可急死爹爹了!怎麼半分音信也無?”
“爹爹,你怎麼在這裡?”
錦瑟環顧四周,這才發現自己仍身在金暖閣中,身上仍舊是乏力得很。她瞬間想到了,李思華給自己的那盞茶水,分明是有問題的!只是她究竟是受誰人的指使行事?
錦瑟想到此前李思華離開的數十日功夫,想必就是爲了昨日之事。
“可有鏡子?”
她叫道,忽然一種不安的感覺直擊心底。
“別看了,還是以前的模樣。”
蔣渭生知道她所想爲何,立刻出言制止道。
錦瑟胡亂地摸着自己的臉,那米粒大小的痦子,分明還在。她這張臉,這具身體,分明還是李思華的。
哪裡有什麼換回來一說,哪裡有什麼移魂實錄殘卷,都是假的,都是騙人的!錦瑟內心如狂風驟雨般,萬般激動。
“那周大人不是說將我倆換回來了嗎?李思華呢,李思華去了何處?”
錦瑟不免有些歇斯底里。
見此蔣渭生少不得將她按住,“你先冷靜一下,聽我說。”
許是他的目光太過沉靜,錦瑟像是被感染了一般,終於木木地點了點頭。
“自你走後,我託恩師向陛下上奏,暗中詢問你的消息。只知道你在皇宮,但不知何處,也不知你究竟情況如何。”
“我託幾個相熟的同僚,暗中打探你的消息,前幾日總算是在欽天監周大人那裡尋得了你的下落。”
“這是他昨天傳給我的字條。”
蔣渭生說着,便將那物遞給錦瑟看。
只見上書着:“明日卯時,金暖閣接人”
“我雖疑心他,但也抱着試一試的心態,這才帶着大叔一同前來,誰料你果真在此。”
錦瑟心中明瞭,“原來如此。”
原來一切不過當真是一場騙局,連蔣渭生和爹爹,都能算的死死的。而這場騙局,要騙的,恐怕只有一人。想到這裡,錦瑟立刻激動起來。
“不行,我不能在這裡,我要進宮,他們故意做局,就是想騙皇上!”
錦瑟說着,將自己如何入宮被關押,如何在周雅之那裡得知樑王府的蛛絲馬跡,又是如何來到這裡,一一說給他二人聽。
蔣渭生得知詳細的經過,不免眉頭深鎖,一下子直擊要害,“若是有人做局騙皇上,爲何你仍活着?”
錦瑟心中一楞,忽然想到,是啊,殺了她,這件事不就天衣無縫了,爲何她仍舊活着呢。
“你心中已知曉是何人所爲?”
蔣渭生見她若有所思,問道。
錦瑟點了點頭,想到此前秦氏所言,幾乎篤定就是她。
除了她,想必旁人也沒有這樣通天的本事,能夠指使欽天監監正,能夠讓李思華唯命是從,也能夠輕易利用蔣渭生。
“想必便是太后娘娘。”
錦瑟輕輕說道,似乎是在思考如何破局。
雲漠忍不住打斷他二人,“如今誰是誰非不打緊,事涉皇上太后,已非我等草民能夠撼動的,錦瑟,不如就罷手吧,無論你是何種面目,爹都認得你,都知道是你,不就成了?”
“咱們尋一處深山老林,就此隱居,不問世事,豈不美?”
錦瑟望着爹爹苦苦哀求的神色,深感自己不孝。只是她心中仍舊是忍不住,想要爲自己搏一搏。
“爹,女兒不甘心!”
不甘心就這樣被秦氏玩弄於手掌心,也不甘心就這樣輕易丟棄自己心心念唸的那個人。
蔣渭生見她態度堅決,不免嘆了口氣。
“明日我奉旨入宮修撰古籍,你跟我一起去吧。”
錦瑟心中那股違和感更盛,“是皇上、還是太后下的旨意?”
蔣渭生知道他要問的是何事,立刻驚覺,“太后。”
“她故意讓皇上以爲我和李思華已經各歸各位,又不殺我,反而在知曉你我已經見面的情況下,讓你入宮修撰古籍,此舉分明是要你引我入宮。”
錦瑟心中縱有萬般疑惑,此時卻不得不承認,她必定會按照秦氏一步步的佈局,走入她設下的圈套之中。
“等着你的,怕是不會是什麼好事。”
蔣渭生沉吟道。
“大不了就是一死。”
錦瑟快言快語,但顧及雲漠在此,不免又解釋道,“怕是她也不會饒這麼大的圈子來殺我,要殺我現在哪裡還能有命活着?”
錦瑟笑道,心中悲愴之感漸生。
殺人哪裡能比得上誅心。
蔣渭生暗暗想到,但是面對如今的錦瑟,他說不出這話。既怕她承受不住打擊,又怕她太過希冀,百轉千回間,思緒已然遠走。
雲漠見她如此,忍不住阻止,“那人就當真這般重要?能比得過爹爹,比得過自己的性命?”
錦瑟見狀,值得握住他的手,道,“爹,女兒只爭這最後一次,若是不得善果,只當我倆無緣,此後再也不提。”
雲漠沉吟良久,終於點了點頭。
後又忽然想到什麼似的,問道,“你之前說,你同那樑王府打過交道?”
錦瑟忽然想到那樑王妃的畫像,神色有些許閃躲,“只是那監正提起我這樁事彷彿是同樑王府有些關聯,並未打過交道。”
雲漠心下稍安,這才執起她的手,道,“爹爹此生別無他求,你也要答應爹爹,此行務必保全自己的性命要緊,其次萬不可拖累恩公,若是被抓住了,縱使是自己丟命,也切莫連累他。”
蔣渭生聞言,不禁對雲漠多了幾分佩服,哪裡有莊戶人家能做到如此?
“大叔,萬萬不要說這樣的話,我早已當錦瑟是自己的妹子,遇事哪有先保全我的道理,且我是官身,太后不會輕易要了我的性命。”
雲漠衝他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再多說。
“恩公大義,我們卻不能不知感恩,您幫我父女二人如此,恩同再造!”
說着便拉錦瑟磕頭,蔣渭生哪受得了這個,立刻攙他二人起來。
他哪裡不知道,雲漠此舉,不過是看出了他對錦瑟的些許心思,可錦瑟心中記掛着他人,這才故意避嫌,將他二人的關係往高了說,好絕了自己的心思。
想透此間的關節,他心下也瞭然,只笑道,“且別說這個,還是先回我府上再從長計議吧。”
那秦氏不知是用的什麼藥,錦瑟如今身上仍舊綿軟着,雲漠無法,只得揹着她,一步一停,下了山。
金暖閣外,日光已經漸盛,全然不似錦瑟昨日來時那般黑黢黢的。四周皆是濃密的林木,日光透過枝葉間的縫隙打到人的身上,暖洋洋的。錦瑟過了數十日的牢獄生活,此時再見這樣的日頭,不免感慨。
來到山腳下,蔣渭生早已套好了馬車,自己駕着馬充當車伕,讓他父女二人在車內好好敘舊。
雲漠望着蔣渭生瘦弱的背影,不免有些可惜,若這人是自己的女婿,該多好啊。翩躚君子,宅心仁厚,又是如此才高,當真是做女婿的不二之選。縱然是皇帝又如何,佳麗三千,哪裡就能守着一人終老呢。
他雖有心規勸女兒幾分,但又想到自己的前車之鑑,終究是覺得感情之事,勉強不得。因而只能旁敲側擊,悄悄說些蔣渭生的好話。
“你被抓進皇宮的那些日子裡,四處爲你奔走的,便是他了。你看他如今,哪裡有當初客棧初見時的神彩。”
雲漠低聲道。
錦瑟聯想到離開那日,他聲聲殷切的呼喚,終究是不能給任何迴應。末了,才訥訥道了句,“女兒知道。”
“那白三娘,自住到他府上,一直對他暗送秋波,只可惜他也看不上。有一次竟不知聽了哪個不着調的婆子的話,竟用了腌臢手段想要強賴上他,後來被他打發走了,那白聞道也一併被送了回去。”
錦瑟不妨這裡還有這樁事,不由有些感嘆,“三娘看着是個性子柔弱的,竟也會幹出這樣的事來。”
雲漠笑了,“兩心相許,纔是最難的,多得是求而不得的事情。”
雲漠此言,似是在安慰她般。
錦瑟點了點頭,不置可否。
馬車一路顛簸着,慢慢駛入了盛京城內。又一盞茶的功夫,隨着一聲長長的“籲——”,總算是到了蔣渭生所居之地。
這蔣渭生的宅子,不過是間二進的小院,在這盛京滿地膏腴的地方,看着十分不打眼。但他年紀輕,又無家族扶持,能做到這樣,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錦瑟望着那門匾上瀟灑地寫着“蔣府”二字,只見筆力雄厚,渾然天成,不免問道,“莫不是蔣大哥親筆?”
蔣渭生頗有些得意,“正是,此乃顏體,最適合用在匾額之上。”
錦瑟不免讚歎,“當真是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