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往日被刻意遮掩着的事實在此時暴露無疑。
錦瑟的秀髮一半垂落下來,顯出溫柔的輪廓。
離最初的相遇,已然過去了好些年。
“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陛下。”
蕭晟陡然從夢中驚醒一般,望着她不知說什麼好。
錦瑟拉住他的手,似乎想勸他放下。可自己的心中,若是能全然放下,又何至於今日呢?
“朕沒辦法看着你離開。”
許久,蕭晟終於開口說道。
“朕沒有給你想要的信任,也無法給你想要的唯一,可朕卻無法放手。”
他的語氣帶着幾絲落寞,和茫然。
似乎知道自己這樣的行爲不會得到認同,但仍想着說出自己心內所想。
“朕當時說,你彷彿是朕夢中所見過的人,此話是真的。”
錦瑟低着頭,含淚點了點。
一切又重回凝滯,似乎誰也無法提及那句最後的告別,二人就這樣久久獨坐着。
直至黃昏。
自那以後,蕭晟再也未曾踏足此處半步。
似乎隨着他的刻意,錦瑟的心思漸漸鬆泛起來,閒時已然能同小容等人說上幾句笑話,每日對着窗外的繁花似錦,也能描個花樣子出來,仔細揣摩繡法。
這一日,錦瑟正比着針線配色,小容着急忙慌來報,說是常壽領着一婦人,在院外等着,要求見她。
錦瑟心中一個咯噔,彷彿回想到什麼一般。
“我的釵環呢,快,更衣!”
須臾,她又覺得自己誇張了。叫停滿屋子找東西的婢子們,道,“無妨,就這樣吧。”
說着,便讓人請那婦人到花廳。
方纔的着急忙慌,冷靜下來之後,臉上只剩一片冰冷。
垂花拱門上的青藤三五冒出頭來,盛意盎然。隨着腳步聲越來越靠近,錦瑟的心也被一抓一放,跟着顫抖着。
她此時身份尷尬,常壽見她也不過略拜一拜,稱一聲“楚姑娘”罷了。
那婦人帶着帷帽,顯然不知如何行禮,一時愣在了當場。
錦瑟見她爲難,笑道,“如常壽公公一般,稱我姓氏便可,倒不必行禮了。”
那夫人顯然鬆了口氣,緊緊抓着的雙手放鬆了些許。
這楚玉的姓名,當初還是秦氏還在時,爲她僞造的。如今竟真的派上了用場,只是這雲錦瑟的大名,竟只能藏於黑暗之下,永生不能再見。
“陛下說了,夫人可以在這裡留上一個時辰。”
常壽說完,便攜衆人退了下去。
偌大的花廳,一下子空蕩了下來。
那婦人取下帷帽,露出一張飽經風霜的臉來。
如風雪之下的嬌花,雖風情猶在,但看面色便知她這些年過得不算好。祝氏還未說話,便先紅了眼眶。
“你如今可還好?我聽說你一直沒名沒分地跟着蕭晟……”
錦瑟冷冷地打斷道,“您是從哪裡聽來的。”
祝氏被當場噎住,只能支吾着迴應,“泰安殿一別,我跟着樑王的軍隊一路遠去,駐守正陽關外,後面叛軍被誅,我便流落民間,輾轉纔回到了盛京。”
錦瑟嘆了口氣,想到當日在正陽關外樑軍營地的遙遙相顧,終究是不忍。
“如今你靠什麼營生,需要幫扶一二否?”
祝氏臉上浮出一抹喜色,但立刻便掩蓋了下去。
“我、我如今那夫君,因犯了些事,被困囹圄。若是你能說得上話,便是極好的。”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女兒的神色,說道。
錦瑟略有失望,“可還有其他的事?”
祝氏搖了搖頭,隨即又覺得不妥,諂媚似地囑咐道。
“你好生保重自己,娘便安心了。”
許是這一聲自稱的“娘”,終於刺痛了錦瑟的神經,她撇了撇嘴,笑道,“虧得娘還記得自己有我這麼個女兒。”
“若不是陛下找到您,您怕是都不記得自己還生過我吧?”
曾經的決絕,如今再次變成寒冷的兵刃,刺痛原本尚溫熱的心。
“您可曾問過一句,我爹如今如何?”
錦瑟聲聲控訴着,只當自己再也沒了這個孃親。
那些爲了她賭氣發誓的幼稚言論,在此刻也變得可笑起來。
祝氏搖着頭,淚水一滴一滴,順着臉龐而下。
不同於還是樑王妃時的金尊玉貴,如今的她面色枯黃,早已不復當初的瑩潤。但縱是如此,她身上仍舊打理地無比妥帖,身上的粗布衣衫整整齊齊,看着無比爽利。頭上也是一絲不苟,雖無任何裝飾,但一頭青絲便是最好的點綴。
不得不承認,錦瑟原身就是繼承了這樣的氣質,才能鶴立雞羣,爲人所見。
“娘生你,卻非自己所願。怨只怨,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你聽娘一句勸,快些離開蕭晟纔是。”
祝氏泣淚道。
“離開他,你如今的夫君,誰能救得?”
錦瑟語帶嘲諷,撥弄着眼前的茶盞。
祝氏鼓足勇氣上前,握住她這陌生女兒的手,說道。
“你不是一直怨我拋下你,獨享榮華嗎?我今日便告訴你,當年都發生了什麼!”
微風過,拂動錦瑟頭頂的一簾青藤。午後陽光的碎影隨之而動,照的桌面上一陣斑駁。
錦瑟的心,也隨之一動。
“當初,我同蕭晟的父皇,也就是如今的先皇情投意合,兩心相許。我出身卑微,賤命一條,自然是配不上他的。後來,被許配給你爹,這纔有了你。”
“原本我也想好好和你爹過日子,就這樣了卻殘生。先皇卻不願放過我,我無奈,才選擇投靠樑王,暫且保住性命。”
“帝王之愛便是如此,自己得不到,別人也不許撿剩下的。我若是不走,怕是整個江渡村都會被一把火燒沒了!”
錦瑟厲聲道,“你爲什麼不跟我們說呢,我們可以逃啊,出了澧國,天下之大,難道還沒有我們三人的容身之地不成!”
祝氏望着她的眼睛,冷冷地搖了搖頭,“你難道不知道,你爹他是太后一脈的人嗎?”
錦瑟愣在當場,不明所以。
她只聽得雲漠提及,曾當過守城的侍衛,卻從不知他是秦氏之人。
看着她震驚的模樣,祝氏嗤笑着搖頭,“看來他連你也沒有告訴。”
“雲家,世代都是秦氏的家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