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絕望,看在蕭晟眼中,更是寒心。
明明是心底都有着彼此的二人,言語上卻均是寸步不讓,誰也不肯落了下風。
蕭晟此來,本是爲了告訴她雲漠的下落,此時卻全無半點心思。
“陛下,嚴閣老到了求見。”
常壽匆匆而至,打破了這詭異的僵持。
衆人只覺得鬆了口氣,這纔敢稍稍擡頭。
蕭晟應了,立刻起身而去。
那背影,頗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嚴閣老等在勤政殿前,見蕭晟遠遠而來,立刻跪下行禮。
他如今已年近花甲,雖康健,但身體終究是大不如前,起身之時,還需人攙扶,才能勉力支撐。
早在樑軍叛亂之時,嚴芮的衰老之意便漸漸顯露出來,到了今日,竟山河日下,再不復當初了。
蕭晟看在眼中,很是酸楚,立刻上前親自扶起了他。
“老臣惶恐!”
嚴芮得了這樣的恩寵,十分驚慌。
勤政殿的大門緩緩闔上,日光透過窗戶的格柵,被劃拉地七零八落。蕭晟徑直坐在上首,又令人賜座。
嚴芮偏着半個身子,斜坐了下來。
“陛下先前交代的祭天之事,禮部那邊已擬出了章程,有兩個時辰,都是極好的,請陛下定奪。”
說着,嚴芮將手上的摺子遞給身邊的內侍,由其轉交給蕭晟。
蕭晟打開一瞧,一個是十五,三日之後,一個是初六,要到了下個月。他微微沉吟,在十五的日子上畫了個紅圈。
嚴芮得了蕭晟的回覆,立刻說起了第二樁事。
“狄國那邊,已然應了咱們的所求,更是爲表誠心,打算將公主送過來。”
嚴芮又自衣袖中掏出另一份摺子,遞了過去。
蕭晟大喜,“能不動干戈就這樣解決了此事,是再好不過的了。若是他們乖覺,甘心爲我大澧驅使,便再無後顧之憂了!”
“陛下所言甚是。”
但不知爲何,嚴芮臉上的神色,卻仍舊凝重,半點都不得放鬆。
蕭晟顯然也察覺出了,不免問道。
“愛卿可還有要事?”
嚴芮答道,“近來京城之中無故多了許多少女失蹤的案子,已經漸漸有些人心惶惶之意。京兆尹報到刑部,刑部也無半點偵破,如今民間皆傳說,是陛下勞民傷財,執意選秀所致。”
嚴芮小心着用着措辭,便擡頭去看蕭晟的神色。
果然,這少年天子神色全然不復之前的喜悅。
“臣想,此事若不能圓滿解決,怕是有損帝王的威嚴。”
嚴芮擔憂道。
蕭晟哪裡不知此事,早在半月之前,刑部就已在上書的摺子中提到過此事。當時不過是三五之數,如今聽嚴芮的意思,涉事之廣,竟牽扯到數百之衆。
“朕這就下旨,允許刑部特事特辦,有何需要,其他各部必須全力配合。務必在月底之前,給朕一個說法。”
蕭晟說着,便讓禮官去擬聖旨。
“朕傾舉國之力,調查此案,若是月底不能偵破,便讓刑部尚書提頭來見。”
他的話,雖然不帶半點情緒,但這樣的冷靜自持,聽在嚴芮耳中卻是無比的欣慰。
當初只配在秦氏身後的奶娃娃,終於有了獨擋風雨的能力。
嚴芮立刻立下軍令狀,“請陛下放心,老臣定當竭盡所能,爭取早日堪破此案。”
聖旨傳到刑部,尚書尤克諫卻只覺得頭疼。
這少女失蹤一案,自有人報案起,便陸陸續續牽扯出了數十樁先前的舊案。累計到如今,竟有了數百之衆。
那案卷高高堆起在他的案頭,足足有兩個人那麼高。
偏偏這案子來得詭異至極。
他們曾經有幸直搗賊人老巢,救出三五人。
可那些被解救的女子卻半點都不記得發生過的事,她們的記憶,似乎只到失蹤而止,此後便全是一片混沌。
如今此案漸漸露出水面,竟是一樁前所未有的大案子。
尤克諫又頭疼了些,立刻招人前來商議。
一時間,小小的議事廳,便擠滿了人。
他們這邊商議地無比熱鬧,嚴芮卻是滿頭霧水。
他和蕭晟議完事,正要告辭,卻被叫住。
“朕記得,愛卿曾有一位姓蔣的學生。”
蔣渭生?
下意識地,嚴芮便想到了他,只是不知,皇上問及此事是何意。
“是,可惜英年早逝,否則於我大澧,也是棟樑之才。”
蕭晟假裝不在意地提筆問道,“哦,當真有如此才情?”
嚴芮頗有些欣慰,回道,“他爲人敦厚,最是純良不過,又在書法上頗有造詣,若是還活着,怕是臣便能安心退下來了。”
嚴芮對人的評價,從未有如此之高過。
想來這蔣渭生是個可取之人,能配得上如此的讚譽。
蕭晟沉吟了,再也不知說什麼好。
他只覺得自己這樣十分可笑。
縱然是能得到此人是個劣跡斑斑之人的事實,那又有何用處?也改變不了此人曾在錦瑟心中佔據着半壁山河的現實。
想到這裡,蕭晟不禁有些頹然,便讓嚴芮先下去了。
待到用完晚膳,身邊的內侍催他早些歇息。
蕭晟嘴上說着還有要事,心卻止不住往偏殿飄。
腳步更是十分不爭氣,猶豫許久,仍是來到了錦瑟的門前。
可他卻不敢這樣堂而皇之地進去,只得拉過貼身伺候的宮女問話。
“楚姑娘可睡下了?”
幾乎是瞬間,殿內的燭火熄滅了。
只餘黑黢黢的一片窗,留給他。
蕭晟有些好笑,隨即推開門去。
夜色中,錦瑟的眸子沉寂似水。
她目光炯炯,望着來處。
蕭晟的身影,自紗帳外緩緩而入。
二人一時間相顧無言。
白日裡的爭吵,留在此時,似乎化成了天塹鴻溝般,讓人望之生嘆。
蕭晟遠遠站在榻前,不敢靠近。
“你究竟還要跟朕置氣到什麼時候?”
他的語氣,似乎是在哄着不知事的小女孩般。這樣舉重若輕的態度,讓錦瑟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陛下,心裡難道就沒點算計嗎?”
她說出的話語,最是傷人不過。
只可惜這樣的話聽多了,蕭晟早已千瘡百孔的自尊心,此時也漸漸練就了銅牆鐵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