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蒙書院的院落如竺紫琴想象的那般樸素清雅,除了些花木和天然形成的山石,並無特別的裝點,而山石上不知是人爲栽植還是本就自生的蘿蔓纓絡如翠簾垂疊深深淺淺層次分明,則爲素雅的院落平添了幾分清幽別趣,甚是賞心悅目,不過院落卻實在出乎竺紫琴意料的小。
她以爲曾經容納過那麼多學子的書院,怎麼說也得大大小小數十間屋吧,哪怕是比不了達官顯宦們的深院廣屋,起碼也是有林有亭有足夠的轉悠空間,可眼前的院落倒更像是誰的獨家別院,方寸之地一目瞭然。
正在這時,鳳墨拉了她一把,“這邊。”他朝她指了指左側的山岩。
竺紫琴定睛細看,發現山岩下其實有一道門,只因爲藤蔓的遮掩,加之天色又黑,她才忽略了過去。
穿過石門,腳下又是順着山勢往下延伸的石梯,石梯兩旁每隔約十米皆綴有燈籠,遠遠看去宛如火蛇盤旋于山嶺間,在燈火的映照下,這回竺紫琴看清了但凡有地勢稍緩處,皆建有屋子,或背靠山壁,或懸於巨石之巔,最爲集中之處是在火蛇的尾端——位於右側下方和這面山遙相對應的另一座山嶺之頂。
“先生傾盡財力把這裡都快修成了尋仙問道之所,可惜如今大部分的屋子都上了鎖,加之再無餘力修葺打理,日經風吹雨淋,好多屋子也就荒棄破敗了。”鳳墨嘴上是在向竺紫琴有一搭沒一搭地做着介紹,以免她難於自處,然內裡差不多和竺紫琴一樣,也在直犯嘀咕。
顧幸提及竺紫琴,最多也就是簡單地提個名字,雖說十年前勾玉展大概同竺興亦是相熟相識,但天下姓竺的,又不止竺興一戶,勾玉展莫不是就篤定竺紫琴乃竺興之女嗎,退一萬步講,他猜出了竺紫琴的身份又怎樣呢,和勾玉展相交這麼多年,他不問世事,一門心思躲在這山間書院,從未聽說過他在朝中有什麼對頭,更未曾聽他提到過竺興一個字兒,哪兒來的如此之深的隔閡,如此針對竺紫琴呢。
想想便有點歉然,鳳墨知道這回竺紫琴純粹很無辜,是他把她帶到此處避難,結果反讓她還沒踏進門就被兜頭一瓢冷水,若
勾玉展再無端地找她什麼麻煩,那就是要叫他在竺紫琴面前徹底無地自容了。
無論鳳墨說什麼,竺紫琴倒是一直沒說話,一直淡淡地望着夜色深谷燈火蜿蜒處,她的面容平靜秀目深邃,不驚不怒不卑也不喜,彷彿冰雕玉人般沒有任何情緒,與先前在壩臺上同鳳墨短暫說笑的小姑娘放佛判若兩人,她的狀態看在鳳墨眼裡,擔心就更是越來越重。
走過了又一座吊橋,兩人終於來到那座低矮一些的山嶺,山嶺上建的房屋多是就地取材的兩層木樓,木樓從外看起來都不大,底層半牆皆用整整齊齊的石片鑲砌,即裝飾又可防潮,每樓之間被冠雲高樹相隔,樹枝交錯縱橫於屋上檐下,故整個嶺上雖房屋錯落,卻並不覺得擁塞。
“怎麼樣,環境比之縉雲庵如何?”鳳墨顯是無話找話,隨即他看到了先前跟隨勾玉展的書僮換過了一盞油燈,用手掌半遮着風在向他們走來,遂立即招呼道,“房間都準備好了嗎?先讓姑娘安頓下來吧。”
那書僮做了個手勢,示意鳳墨和竺紫琴跟他走,竺紫琴愣了愣,到底開了口,“他是啞巴?”
“是,只啞不聾。”鳳墨笑笑,“沈椴,還有飯菜嗎,我們可都餓得前胸貼後背呢!”
沈椴回頭,連連點了數下,又用手指比劃了一番,大意是一會兒會送到屋裡之類,鳳墨見了,舒了一口氣,暗想勾玉展面上冷漠,可還是爲他們準備了房間飯食,估計也不會再怎麼爲難竺紫琴。
“沈椴,沈榭?”竺紫琴詢問地望向鳳墨。
“長得很像吧,沈榭的親弟弟,鴻蒙書院鼎盛時,勾先生身邊四五個書僮都忙不過來,書院漸漸冷落後,勾先生便只留下了沈椴,一來他只聽話不會多話,二來他在外面甚有不便,不如待在山裡野靜人閒,不存在溝通上的障礙。”
竺紫琴微微頷首,目光順着沈椴的背影,落到了他的步伐上,說實在單從背影看,沈家倆兄弟也是極爲相似,連行走的姿勢都幾乎一模一樣。
沈椴將他們帶到了山崖邊一棟相對獨立的小樓前,待竺紫琴跟上後,他又舉盞引着他們往二
樓上去,打開房間門,一股幽香氣撲鼻而來,想是不久才薰過了香。
竺紫琴環顧四周,見房間遠比從外面看到的要敞闊得多,屋內一應設施,從箱櫃桌牀等大件到燭臺燈架等小物俱是由原木打製,且極少雕飾,一切均樸拙自然簡潔隨意。
轉首,沈椴已把屋內桌案上的燈盞點亮,還逐一拉開了抽屜與櫃門,並招手示意竺紫琴近前,待將內中放置的蠟燭火摺還有帕巾被褥等物全數指給竺紫琴看過後,他另朝鳳墨比劃了幾下。
鳳墨道,“沈椴是說姑娘還有什麼需要的,儘可以直接吩咐他,但凡書院有的,他都會替姑娘找來,平時姑娘若想使喚他,拉動屋邊的繩索即可。”
“嗯嗯!”沈椴連連點頭,走到了窗戶邊,拎起垂在牆縫間的繩索給竺紫琴示範了一下,“鈴鈴鈴”,隨着他的拉動,一串清脆的鈴鐺聲,從房頂上方傳來。
“鈴鐺掛在屋檐角,這樣沈椴老遠都能聽見。”鳳墨解釋道。
“謝謝。”竺紫琴不想爲難沈椴,展出一縷笑容柔聲道,“我什麼都不需要了,晚膳你也不用替我送來了,我只想早點休息,可以嗎,還有,替我謝謝你家先生的盛情款待,叨擾之處,還請他多多見諒!”
沈椴一臉納悶,轉眼看向鳳墨,大概是想徵詢鳳墨的意思。
鳳墨想了想,嘆道,“好吧,今兒趕了很遠的路,姑娘是累着了,沒胃口吃東西就隨她吧。”
沈椴悶悶地,順從地點頭。
“哦,再多說一句。”鳳墨對竺紫琴道,“樓下的牆根邊有水池,水是用竹筒接引過來的山泉,不過水異常冰冽浸骨,你需要洗漱的話,還是讓沈椴沈榭給你送壺熱水過來吧。”
“唔。”竺紫琴自己在桌邊坐了,“不用管我,放心,我不會講客氣的。”
“那就好。”鳳墨訕訕地帶着沈椴離去,下得樓來,沈椴朝他指了指前面一棟木屋,鳳墨遂道,“知道了,我自己上去就行,你去找你哥,幫他把留在車裡的行李拎上來吧。”
沈椴聞言將燈盞遞給鳳墨,身影很快消失在樹林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