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裡幾人正談得開心時，卻有下人來報。
“王爺，王妃，宮裡來了人，說是皇后娘娘請王妃與十一公主入宮。”
“知道了，下去吧。”祁穆淡淡一語，而後又望着樓嬛，半晌不語。
“幹嘛這樣看着我，放心吧，不過是入宮而已，好了，我去換身衣裳。”樓嬛笑語，而後轉身回房換了一套宮裝。
“一切小心。”樓嬛出門前，祁穆上前輕輕握住她的手，柔聲細語。
“知道了，皇后暫且不敢拿我怎麼樣的，此番入宮，爲難的，還是玥禾。”樓嬛拍拍祁穆的手背，就趕緊出門了，本想到舒窈閣去尋玥禾，倒沒想到，玥禾早已收拾地妥妥帖帖站在息雪閣前等候。
“七嫂。”玥禾迎了上來，握住樓嬛的手。
她的手心出了些細汗，怕是自己心中已大概知曉此次趙後宣他們入宮的目的了，如今沒了淑妃的庇護，她不再是那個被人萬般嬌寵的公主了，玥禾的變化，樓嬛都看在眼裡，只是不知，原本因肖似卿淺皇后而備受榮寵的幾分容貌在如今，又是福是禍？
“玥禾，我答應過姑姑，定會護你周全，你放心，一切有七嫂在。”
“嗯。”
馬車悠悠而馳，轉瞬之間便到了皇宮。
“王妃，奴才在此等候。”
樓嬛點了點頭，便攜着玥禾一起入宮。
路經御花園，花開正好，應是皇后傳召，不敢怠慢，於是也不再貪看花景，本想離去，卻不想正撞上了四王爺祁曜。
上次的救命之恩樓嬛還未親自與他道謝，雖經由姚夕韻代謝，但總歸不夠誠意。
“四哥，你怎麼一個人入宮來了？”
祁曜轉身見到是玥禾和樓嬛，道，“她回姚府了，我入宮來瞧瞧母妃，你們這是？”
“皇后娘娘召我和七嫂入宮，我們正要去鳳棲宮。”
“原是這樣，那你們快去吧，不要耽擱了。”
“四爺，請留步。”
祁曜正準備轉身離開，卻聽到樓嬛的叫喚，疑惑地問道，“七弟妹還有事嗎？”
玥禾明白樓嬛與祁曜有話要說，便乖覺地走遠了幾步，樓嬛上前幾步，道，“此刻樓嬛不便多語，可否請四爺稍等樓嬛半會兒。”
祁曜是聰明人，知道樓嬛是有話要說，於是便道，“母妃聽聞七弟娶了一個秀慧的王妃，一直想見而未果，不知弟妹能否等會兒與本王一起與見見母妃。”
“樓嬛也正想拜訪柔妃娘娘呢。”
“那本王就在此候着弟妹了。”祁曜笑了笑，與祁穆清風曉月般的雪瓊玉姿不同，這位四王爺總是帶着一種堅毅挺拔的風霜，如是九天之日，照耀天下的明亮。
樓嬛笑了笑，便轉身與玥禾一起往鳳棲宮的方向而行了。
“樓嬛（玥禾）參見母后金安。”
趙後見到兩人，儀態萬千地笑了笑，“來了啊，都起身吧，來人，賜座。”
“謝母后。”樓嬛與玥禾對望一眼，然後找了個距離趙後不近不遠的位置坐下。
趙後沒有再說話，他們做小輩的也不好開口，尤其是樓嬛，更是安然自若，心中還數着數，想看趙後能忍到幾時。
果不其然，沉默了半晌後，趙後還是先開了口，“今日我找你們來，主要是爲了玥禾的婚事，玥禾馬上就及笄了，這婚事也該定下來了。”
“母后的意思是？”玥禾雖然大概猜到了此行的目的，但真由趙後口中說出，還是不免抽搐了一下，她雖已到及笄年齡，原也不該急着婚配，不過終是自己少了母妃的庇護，趙後又恨自己如眼中釘肉中刺罷了。
“南雲的傲天王子文武雙全，又是一表人才，與玥禾，也是珠聯璧合的一對。”趙後並沒有拐彎抹角的意思，反而直截了當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她就是篤定如今的玥禾沒有靠山，定然不敢反抗自己。
趙後提議葉傲天這是樓嬛始料未及的，她一直以爲趙後會從趙氏族人中挑選，一來可以表示對皇帝的尊重，畢竟玥禾還是皇帝最寵、愛的女兒，二來也可以爲自己的家族壯勢，家族出了一個皇后，還有一個駙馬，那也是極爲榮耀的。只是，如今這一招棋，自己還真想不透了。
“嬛兒，你有何看法？”趙後見玥禾沒了聲響，便將矛頭對住一旁的樓嬛，問道。
樓嬛輕輕莞
爾，言道，“傲天王子如何，兒臣不予評論，只是公主貌妍心慧，堪得世間最好的兒郎來相伴疼惜一生，母后您說是嗎？”
“嬛兒所言不假，但傲天王子的確是少有的好兒郎，本宮亦相信，傲天王子會真心實意待玥禾，何況，玥禾嫁入南雲，還能使兩國關係更加緊密，這不是一舉兩得錦上添花的事嗎？玥禾，是吧。”
趙後的這一番話問得及其巧妙，讓玥禾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是個兩難的問題，樓嬛見玥禾面露難色，便搶先出口說道，“母后，正所謂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兒臣未出閣時，就聽人說母后是個體恤百姓、善解人意的賢后，近來與母后相處，亦覺民間傳聞不虛呢。”
“那七王妃的意思是？”趙後溫柔的笑容有過絲絲裂痕，只能勉強違和地保持笑容問道。
“前朝有北雲初菡公主設傾城宴招婿，相信父皇與母后對公主的寵愛亦是不差於雲王，因而何不仿效初菡公主，亦設傾城宴爲公主招駙馬呢，若傲天王子真如母后所言，定能獲得公主青睞，那也不成就了一段讓人津津樂道的佳話。”樓嬛聽趙後連稱呼自己的稱謂都變了，心知她已有怒意，卻依舊不急不緩地說道，她有把握趙後定會接招，何況，這傾城宴的由來不正是南雲的前身，北雲麼。
趙後本想出口反駁，一個不是嫡出的公主何德何能享受到與當年的雲初菡同等待遇，但轉念一想，玥禾那幾分似卿淺皇后的容顏讓她備受國民愛戴，不能爲了一個小小的公主而與皇上鬧翻，咬了咬銀牙，應聲道，“好吧，就在玥禾及笄那日仿效初菡公主爲玥禾擇婿吧，不過，其中關卡要本宮親自來設。”
玥禾面色先是一僵，然而卻明白這已是趙後最後的讓步，強牽笑顏，恭敬行禮，“謝母后成全。”
趙後不耐煩地揮揮手，又道，“既然已經定下來了，玥禾就搬回宮裡住吧，七王妃，前些日子太子去七王府，恰巧撞見不該看的事，本宮要提醒一下你，你與七王雖是年輕氣盛，斷也不可沉溺了。”
樓嬛聽趙後的話，知她說得隱晦，然而想起那晚發生之事，臉頰不自覺染上紅暈，羞、愧地低頭回道，“兒臣明白了。”
“明白就好，都退下吧。”
“兒臣告退。”
待樓嬛與玥禾離開鳳棲宮時，趙後手邊的茶盞被毫不留情地摔到了地上，清脆的瓷片聲在空曠的大殿上顯得格外刺耳，一羣宮女都惶恐地跪了下來，說道，“皇后娘娘息怒。”
“娘娘，十一公主再受寵愛也不過是個女子罷了，您何須動如此大氣。”趙後的陪嫁丫鬟，跟着趙後風雨多年的嬤嬤李金枝勸慰道。
“本宮因爲祁玥禾受了多少樓北芯的氣，如今她的女兒本宮還要給她設傾城宴招婿，她也配！”
“娘娘既然不願，剛剛爲何不拒絕了七王妃的提議？”
趙後面色泠然，冷冷說道，“樓嬛步的好棋啊，讓本宮一步步順着她走，賢后，南雲，如此一頂大帽子壓下來，只要本宮的兒子還是太子，本宮就必須是賢后啊！”
李嬤嬤從趙後的話也逐漸琢磨出了點頭緒，趙家的勢力再大，只要這個江山還姓祁，太子是有趙家血液的，娘娘就必須是個賢后，半點紕漏也出不得，“娘娘不必傷神，就連先皇后的嫡子都無法反抗娘娘，又何須在意區區一個公主。”
“金枝，你說的不錯，只要本宮替胤兒保住這個太子之位就足夠了，祁玥禾，傾城宴，既然你想自己挑夫婿，本宮就讓你挑無可挑。”趙後脣邊泛起一絲冷笑。
“七嫂，好在有你陪我一起來。”玥禾一出鳳棲宮，只覺陽光是那般刺眼，橫掃一遍整個宮苑，那一四四方方天，是這般讓人難受。
“傻丫頭，她雖然應承了設傾城宴爲你招婿，但你還是要小心些。”雲初菡的傾城宴足足設了三大難關，最後才招得一個西冥忘越公子，可那是雲王真心想爲愛女招得夫君，如今，趙後本就不願，還要親設關卡，絕非尋常。
玥禾苦笑一聲，往日滿是靈氣的雙眸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憂傷，“我明白，不過，比起讓她安排我的婚事，這樣一來，我最多孤獨老死罷了。”
這幾個月，樓嬛是親眼見着原本純真爛漫的玥禾一步步的變化，她慢慢學會了如何忖度他人的心思，如何能更好地保護自己，或許，這樣的轉變於天家公主來說，是一件好事，只是，那
份靈動跳脫，不禁讓人惋惜。
“你可回王府收拾收拾？”
“不了，七嫂讓人收拾了送入宮裡便是了，時候不早了，七嫂也早些回去吧。”
“嗯，那我先回去了，過些日子再來瞧你。”
與玥禾道了別，樓嬛原路返回到御花園，那個俊逸挺拔的背影猶在，朗逸的面容，恰如雲間那一輪耀眼的旭陽，充滿了日光青草碧露的味道。
“四爺，久等了。”
祁曜轉過身，見到如面如新月瀲灩，笑如花團錦簇的樓嬛正站在自己身後，有過一絲疑惑，他常年的軍旅生活讓他的敏、感度高於常人，就算背對着，一般的風吹草動根本逃不過自己的耳朵，然而，她卻可以毫無預警地來到自己身後，而自己，卻沒有任何反應。
“四爺，怎麼了？”樓嬛見祁曜怔怔地盯着自己，疑惑地出聲詢問。
祁曜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迅速地掩飾了過去，笑了笑，“沒什麼，走吧。”
“四爺，今日遇到你，還是要親口和你說一聲謝謝，救命之恩，樓嬛無以回報。”樓嬛邊走邊說道。
“若你是指那日除夕宴的事，就不必多禮了。你是七弟的妻子，那便也算本王的半個妹妹，救你是應當的。”祁曜語氣平和地說道，話雖如此，但當日，自己的心思卻不是這樣，救她，是鬼使神差地反應，那晚如此慌亂，自己竟是第一眼就注意到她單薄的身子在動亂中孤獨無助，當他看到刺客要殺她時，自己徒手捏碎的茶杯，碎片刺中刺客那一刻，他可以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手在顫、抖，根本不敢想象，若自己晚了一步，會是怎樣的光景，自己有一剎那恨過七弟的念頭，爲何會拋下自己的妻子去往別的女人身邊。
事後，自己想過，自己如此緊張她，無關風月，只是覺得，這樣一個靜雅如水的女子，不該就這樣死去。
“無論如何，這一聲謝謝是必須的。”
祁曜不再說話，只靜靜地往永和宮走去。
四王爺祁曜的母親是永和宮柔妃，那也可以算是個傳奇女子，來自江南水鄉的浣紗女，偶遇風、流帝王，一紙詔書便被宣入宮中，盛寵一時，昭賢皇后仙逝時，曾和當時還是嫺貴妃的趙後爭奪過後位，失敗後便隱居永和宮，不再過問後宮諸事，懂得在趙後當道時收斂鋒芒，卻不糯軟，在樓嬛眼中，這個柔妃是極爲聰慧明事的。
“曜兒來了啊。”
未入殿，樓嬛便聽到一個如水溫柔的聲音響起，舒服地就如江南林間小溪流過的清暢。
“母妃。”祁曜快步上前，扶住了自己的母親，然後輕聲說道，“母妃，七弟的王妃與兒臣一同來了。”
“樓嬛見過柔妃娘娘。”樓嬛福身行禮，打量着這個一下子流到眼前的柔水，水芙色的宮裝襯得膚光尤勝雪，真正意義上，柔妃並不算美人，在這個不乏美人的後宮裡只能算是平平之姿，然而，那一雙溫柔地仿若能包含一切眼睛，碧波粼粼，脣含三分翹，似是永帶着溫婉笑意，卻使這平凡之色勝卻世間無數絕色，一個柔字封號，便能囊括了她的所有。
“好孩子，坐吧，老七是個有福氣的，比曜兒你有福氣。”
“娘娘過譽了。”樓嬛只當柔妃這話是客套，也未放在心上，只謙遜地回了。
“我的身子不爽快，因此也很少出宮去，倒是難爲你這孩子來見我。”柔妃說話沒有任何架子，以我相稱，更是親密了些，“聽說淑妃是你的親姑姑。”
“是。”
“淑妃是個靈透的人兒，只是可惜了……”柔妃欲言又止，只以那溫婉的笑容掩蓋了後面的話。
柔妃又絮絮叨叨地與樓嬛聊了許久，直到宮外的公公道七王說外頭有雨，遣人來接七王妃這才停了話。
“老七倒是念着你，這才分開一會兒就差人來遣了。”柔妃滿是溫柔之色的眼眸盯着樓嬛瞧了許久，直看得樓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腦袋才揮揮手，道，“罷了罷了，總歸是新婚燕爾，你回吧。”
“那樓嬛便告退了。”出了永和宮，纔看到原本的豔陽晴天已是灰濛濛，淅淅瀝瀝的小雨潤溼了大地。
坐上回府的馬車，樓嬛身子靠在軟墊上，雙目閉合，勾起淡淡的笑，好一個柔情似水的柔妃啊，一個在後宮裡生存了大半輩子的女子，依舊能夠保持如此柔情，可真是不簡單。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