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小几上零碎的放着幾塊碎銀和兩吊銅板,算算那幾塊碎銀,大概有六兩多,如果順利的把豆油坊賣了,回手應該有五十兩上下,不多可是應該能辦些事情,眼下的問題,就怕王三麻子家獅子大開口。可是就算王三麻子滿天要價,顧沉香心想,只要她有能力也儘可能應了。她不希望她哥有事。
休息了一會,她把東西收好,那幾件厚衣服是準備明天進城送給她哥的,這大冬天的,牢裡一定不舒服。想了想,她尋思着一會還要去吳大娘那討些藥帶給顧志剛。
出門時,正好遇到芳姐。芳姐知道顧沉香要去找吳大娘,什麼也沒說,只是輕輕摸摸她的臉,回家找了一臉圍巾給顧沉香圍上,叮囑她要愛惜身體。顧沉香心裡感動,又不想在芳姐面前掉眼淚,匆匆辭了芳姐便往王家大院去。
剛到側門那,見好多人奔了出來,她下意識的回頭一看。就一眼,卻立在原地不動。
啊,是三少爺。
不同以住,今天再看到三少爺,顧沉香心裡多了幾分哀傷,她不知道她爲什麼會有這樣奇怪的感覺,這讓她很不舒服,很不高興。靜靜退到一旁,她低垂着頭,看着人們把三少爺迎進了大院。
她在側門那站了很久,才慢慢走了進去。
吳大娘沒在屋裡,顧沉香從吳大娘的藥箱裡撿了幾味藥,正準備回去,不想才走到門口,迎面來了個丫環,把她堵在了門口。
“顧姑娘。”來人也很客氣,一見顧沉香便甜甜笑了起來。
顧沉香仔細看了幾眼,道:“我眼生的緊,這位姑娘是?”
那丫頭抿嘴一笑:“前些日子我在這見過姑娘,我叫迎荷,在院裡侍候三少爺。”
聽到那三個字,顧沉香心裡微動,可是她臉上並沒有太多的神情。頓了頓,她問:“姑娘找我可有事?”
迎荷笑嘻嘻的遞了張紙條給顧沉香,然後故作小聲的道:“我是悄悄來找你的,沒有人看到。姑娘隨我來。”
顧沉香沒動,她只覺得這叫迎荷的丫頭古里古怪的,這是準備叫她去哪?她低頭打開了手中的紙條。
迎荷笑咪咪的站在一旁一副不慌不忙的樣子。
“顧姑娘,走吧。”
顧沉香合上手中的紙條,隨手塞進荷包裡,其實上面也沒什麼,就兩字——角亭。
角亭是什麼?顧沉香可半點也猜不出這指的是什麼,仔細回想了下,是不是指上次在山上的那次見面,是嗎?顧沉香心想,這算不算是三少爺和她的暗號?可是,派個小丫頭來,又是什麼意思?這是見還是不見爲好呢?
顧沉香此時是猶豫不決,三少爺可是訂了親的人了,再者,她想起昨天干娘同她說的話,她是三少爺什麼人,三少爺又是她的什麼人?所以,還是不見的爲好。
“迎荷姑娘,家裡還有事,我先回去了!”
迎荷啊了一聲,怔怔看着顧沉香,彷彿在看一個外星人一般,許是她萬萬沒想過顧沉香會拒絕去見三少爺。見顧沉香要走,迎荷忙一把拉住。
“顧……顧姑娘,你要去哪?”
“回家!”
“可是……可是……”迎荷見顧沉香不是在開玩笑,一時之間,小姑娘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能緊緊抓着顧沉香。
顧沉香見迎荷一臉的爲難,想了想,她道:“你回去照直了說,三少爺會明白的。”
迎荷見顧沉香是堅決不去,只得放開手,看着顧沉香走了出去。
可顧沉香半道就被三少爺給攔了下來,她無言的看着對方,此時有些累。不等三少爺開口,她搶先道:“三少爺,恭喜你訂親了,聽說陳家小姐秀外慧中,與你着實相配,祝你們百年好合。”
“香姐兒。”三少爺攔下顧沉香,眼底飛快的閃過一絲不悅,“香姐兒,你這又是何必呢?”
顧沉香不知道三少爺這話指的是什麼,無頭無腦,無前無後。這話是在指責她嗎?聽着有些像,可是三少爺到底想說什麼?
顧沉香不明白,索性不開口,三少爺見她不說話,輕輕嘆了一聲,道:“香姐兒,你家的事我都知道了,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你直管來找我。”
不知道爲什麼,三少爺這話與柳廣邦說的兩者一對比,她覺得三少爺實在是沒什麼誠意。這種感覺很奇妙,她說不出原因,只是覺得像是聽了一句笑話。
嘴角揚起一絲不明深意的笑,顧沉香道:“三少爺,謝謝你。”說完,她作勢轉身要離開。
“香姐兒,你等下!”三少爺再次攔住她,“香姐兒,你不信我?”
顧沉香擡眼看去,什麼也沒有說。
三少爺看着那雙眼睛,乾淨透明,如水晶一般,可裡面卻沒有一絲多餘的神色。
“三少爺,真的很感謝你。如果有需要……”顧沉香頓了下,“我是說如果有事,我會來找你。”伸手不打笑臉人,不管三少爺這話是不是真心實意,該感謝的話顧沉香會說。
可似乎她的話讓三少爺並不滿意,三少爺擰着眉,看着顧沉香有些不滿,過了半晌,三少爺低聲道:“香姐兒,你安心回去,你家的事情很快就會解決。”
顧沉香靜靜看着三少爺,之前心裡那股悲哀感再次從心底升騰起來,定定神,她默默行了一禮便轉身離開。
沒走多遠,就聽到有人在說什麼三少爺你怎麼又出來了,老爺還在等你呢。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她看到柳廣邦的父親柳大站在三少爺身旁低聲說着什麼,許是感覺到了什麼,柳大擡頭向她這邊看了眼。
顧沉香站了一會,便扭過頭去。
一直到了晚上,顧沉香也沒得到吳大娘的消息,不過到了今天她反而沒昨天那麼慌亂了,有時候沒有消息反而是好消息。再者她也信吳大娘的能力,一切總會好起來的。
第二天天還沒亮,她早早就起來,收拾了下,把帶給她哥的東西收好,等白惜安來敲門,兩人簡單的吃了些東西便坐着牛車進了城。
“東村的王樹有意接過生意,不過價格壓了二成。”白惜安見今天早上的風有些大,往外坐了些,幫顧沉香攔了不少風。
緊緊身上的衣服,顧沉香沒說話,沉默半晌,她低聲道:“二成,也真敢開價,不賣。”
白惜安嘴角揚笑,嗯了聲:“我也是這個意思,擺明是趁火打劫。”
顧沉香嘆道:“這也怪不是人家會壓價,若換作是我,也難免會壓價。只是我賣豆油坊本不是因爲我們產的豆油有問題,實在是沒辦法。”
“昨我也是這話,所以我回了王樹家的,倒是聽說六嬸有意。”
六嬸?顧沉香皺起了眉頭。
白惜安向顧沉香看去:“你不喜歡六嬸?”
隔了好一會,顧沉香纔開口道:“要是盤給六嬸倒也好,六嬸人緣廣,豆油坊賣給她,指不定生意能做大,要是六嬸真有心,就賣給她吧。”
“我還沒見到六嬸,不過已經有人帶話給我,等今天回去,我再去探探六嬸的意思。”
大約一個半時辰後,車進了城,白惜安直接把顧沉香帶到了官衙後門。
門房上的衙役與白惜安相識,見到他們,忙拉到一旁,小聲道:“白公子,昨天晚上我聽說,馬大人準備今天要開堂判刑,要定顧家公子殺人罪。”
顧沉香與白惜安皆是一驚。
“怎麼這麼快?不是說證據不足嗎?”
那衙役左右看看,低聲道:“我也不太清楚,好像說顧公子這事從急。”
白惜安見也問不出什麼來,給那衙役手裡塞了些錢,然後拉着顧沉香避到一旁。
“香姐兒,我看這事有蹊蹺。”白惜安擡頭,見顧沉香一直沒出聲,臉色也沒太多變化,不知爲何,心裡一驚,忙道,“香姐兒,你別嚇我呀?”他生怕顧沉香聽了她哥的事,一下犯急人傻了,情不自禁的擡手在顧沉香臉上摸了摸。
半晌,才聽顧沉香低聲道:“白大哥,我沒事!”她看着白惜安,“白大哥,我沒犯傻,我就是在想,無憑無據,馬大人憑什麼定我哥殺人罪?”
白惜安擰緊眉頭,是,這道理誰都懂,可是眼下的問題是馬大人在沒有真憑實據的情況下還要定顧志剛的罪,這事怎麼看都不尋常。難不成……白惜安突然腦海裡竄出一個想法,那很可怕,他不由再次向顧沉香看去。
顧沉香並不知道此時白惜安的想法,她心裡很亂很急,可是卻沒辦法平息這種讓人無措的驚恐。她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前世雖然有些憤世嫉俗,可也是五好青年,到死都沒去過法院,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那些從電視上看來的東西百分百使不上也不適合,她只知道此刻她就像一隻無頭蒼蠅,連個出路也找不到。
心裡泛酸,想哭,可是眼淚能解決問題嗎?
不行,這個時候千萬不能慌,不能亂。顧沉香在心底反反覆覆的告訴自己,她哥還等着她去救呢。
“白大哥,怎麼才能見到馬大人?”
白惜安驚訝的看着顧沉香:“你……你要見馬大人?”
“是。”顧沉香肯定的點點頭,她也看出來了,她哥這事就是馬大人說了算,她要求也只能去求馬大人。
白惜安看了她半晌,突然問:“香姐兒,是不是……是不是你們得罪什麼人了?”
“白大哥,你這話?”顧沉香不明白,好好的怎麼突然問起這個,而且白惜安指的是什麼,得罪人?她和她哥能得罪什麼人?
“香姐兒,你難道不覺得剛哥兒這事蹊蹺嗎?”
顧沉香猛的一驚,她似乎明白白惜安說的是什麼,想反駁的話到了嘴邊又被她嚥了回去,仔細再一想,她哥這事從頭到尾是不太尋常,旁的不說,光說她哥這進了大牢,不過才二三天的功夫,馬大人就急着要判刑,這於理說不通呀。難不成,她家真得罪人了?
可是,她和她哥一直安份守已,又能得罪誰?
白惜安見顧沉香一臉的凝重,知道她把話聽到心裡,不過此地不是易說話的地方,他帶着顧沉香從官衙後門悄悄離開。出了街口,又往西走了一段路,在一個牌坊附近有一個茶攤,白惜安拉着顧沉香坐下,要了兩碗熱茶和幾個饅頭。
白惜安也不說什麼,讓顧沉香先喝些熱茶暖暖身子。
潤潤口,顧沉香想了想,纔開口道:“白大哥,我哥爲人本份,在村裡人緣頗好,我雖然不事生產,可是也不是那種興風做浪之人,要說得罪誰還真說不出來。可是我哥這事前後都透着不尋常,恐怕看來,顧家無意之中是得罪高人了。”說到這,顧沉香嘴角浮現一絲悲苦,若真被她言中,她哥該怎麼辦?
白惜安開始也猜到這樣的情況,他雖與顧家交往不長,可是顧家兄妹的性情他心裡有數,不是那種到處結怨的人。恐怕還真是無意之中得罪了人。可是眼下的問題不是去找得罪了誰,而是該怎麼把顧志剛救出來。
顧沉香之前才說要見馬大人,白惜安也明白她的想法,可是這馬大人不容易見呀。
難。
白惜安忍不住心裡輕嘆,馬大人要是容易見,前天他跟着人進城就見着了,又何必這時爲難成這般。可是……
擡頭看去,顧沉香臉色蒼白,本無太多血色的嘴被她抿得死死的,那樣子,要多可憐就有多可憐。心底深處有一塊地方莫名就軟了下來,柔了。
白惜安伸手握緊顧沉香的手,道:“香姐兒,別急,一定有辦法的。”
顧沉香看着白惜安,本想問有什麼辦法,可這話到嘴邊卻成了:“白大哥,我相信你。”
一絲笑爬上了白惜安的嘴角,再定眼細看了一會,白惜安輕聲道:“香姐兒,我要去見我師傅,他一定有辦法,你在西城的吉祥客棧那等我。”
師傅?
顧沉香眼底全是一片驚訝。
白惜安從來不曾和顧沉香說起過他還有一位師傅,不說,不是因爲他師傅名不經傳,事實上白惜安的師傅可不是一般人,本朝太保吳平辜不僅是官家眼前紅人還是當代巨儒,在朝三十年,門下學生無數,可以毫不誇張的說朝中半數臣子皆是他的門生。
有這樣一位名聲顯赫的師傅,若是一般人只怕恨不得告之天下,可白惜安卻從來不曾對旁人說起一字半句,究其原因,他一直閉口不提,似有難言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