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子已經提了井水回來,三個人蹲在院子裡把碗碟和空罈子洗乾淨,諾諾直接把賣剩下的鹹菜給小梅留下道:“也不知道你們愛不愛吃,不過我是覺得,自家做什麼,怕是就不想再吃什麼了,我剛開始做蘿蔔條的時候,我爹自家一頓就能吃一碗,那時候還吃着稀罕呢,如今給他夾到碗裡他都不想再吃了,這個你留下,家裡的鹹菜偶爾換換胃口也不錯。”
“那敢情好,城裡這幾處賣鹹菜的,就你的蘿蔔乾賣得最好,別人家的方子折騰來折騰去的,怎麼也做不出你做的那股味兒!”小梅知道許諾諾不願意欠人情的性子,也沒推辭,大方地收下蘿蔔條,“好在你只做這一種,不然別人的鹹菜哪裡還賣得出去。”
小梅這話是無心的玩笑,許諾諾卻聽進心裡去了,小梅是城裡人,雖說年紀比自己大不了太多,但做這行也好幾年了,肯定是有些人脈的。
今天這話小梅不像是特意說出口的,她心思比較單純也沒有那麼多彎彎繞,但既然有這麼一句話,總歸還是聽到了什麼傳言的關係,看來自己要再多加個心眼兒才行。
許諾諾就這樣心事重重地離開小梅家,走路的時候還是在想這些事情,難道自己只賣蘿蔔條就已經到了要遭人嫉妒的份兒上了麼?
山子今天也有些不太正常,平日裡他見許諾諾這幅樣子,早就連連詢問安慰了,今天卻總心神不寧的樣子,還經常往後看。
“諾諾,你也發現了吧?”又穿過兩條衚衕,山子忍不住問。
“啊?”許諾諾被嚇了一跳,扭頭見是山子才放下心來,納悶兒地左右看看,問,“發現什麼啊?”
山子用眼神朝身後示意了一下,輕聲道:“之前的那兩個偷兒,一直綴在咱們後頭,估計是上次跟丟了不甘心,今天特意又去七井衚衕那邊尋咱們呢!”
許諾諾聞言驚了一跳,下意識地伸手摸向自己腰間,荷包還在腰間,又顛了顛揹筐,錢也還在。
她有些不安地低聲說:“那咱們怎麼辦啊?今天還要去買人蔘,我特意帶了一吊錢出來,加上陳掌櫃給結的賬,還有今天賣的錢,差不多有兩吊多呢!”
“咱們走快些,直接去向榮堂,先把定金交了,說定過些日子再來取人蔘,這樣應該會更安全一些。”山子思索片刻提了個建議。
許諾諾思忖片刻,也覺得似乎只有這樣最穩妥了,點點頭表示同意,跟上山子的腳步,也加快了速度。
下晌這會兒是一天裡日頭最毒的時辰,藥鋪裡面也沒什麼生意,門口清清靜靜的,門口招呼客人的小夥計也沒精打采的,躲在招幌下那一小塊陰涼地兒裡躲懶,看見山子和許諾諾走過來,趕緊直起身子迎上來道:“許姑娘,您來了,快裡頭請,我家少爺在裡頭等您呢!”
“等我?”許諾諾聞言直納悶兒,心道,這榮皓軒天天是有多閒,大熱天特意在藥鋪裡等自己來。
山子聞言卻微微眯起眼睛,心道,俗話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這個榮皓軒對諾諾似乎太過熱絡了些,就算是諾諾救過他,這也着實有點兒過頭了。
他心裡一邊這樣想着,一邊用眼角餘光打量許諾諾的神色,見她沒什麼反應直接擡腿進屋,這才拔腳跟了上去。
榮皓軒果然在大堂裡坐着,長髮在頭頂隨意挽着,穿着月白色的家常直綴,舉着一本醫術搖頭晃腦地看,手邊小几上放着涼茶和果子冰酪,身後還站着兩個丫頭不急不慢地打着扇子。
許諾諾在心裡撇撇嘴,心道這可真是有錢人的奢侈享受,古代的冰應該儲藏不易,看來榮家的實力似乎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厲害。
榮皓軒看見許諾諾,開口就先抱怨道:“你說七夕前給我消息,便直拖到七月初六是麼?我還以爲我得七夕那天才能再看見你呢!”
許諾諾每天都有做不完的活兒,再加上昨天去集市又趕上中暑,的確是把這件事給忘了,一直都沒給榮皓軒個準信兒,聽到他這麼說登時有些不好意思,連聲抱歉道:“家裡有點事,一忙就給耽擱了,今天來就是問問那人蔘要多少錢,只要價錢合適,我就買下了。”
她說罷又微垂下頭,略有些爲難地說:“不過我現在手裡的錢不多,可能沒法兒把錢一次性付清,只能先交個定錢,所以希望能通融一下,幫我再多留一段時日,我會盡快把錢湊齊的。”
“我之前就說過了,東西你先拿着用,錢什麼的不着急,我連你家在哪裡都知道,還怕你跑了不給錢?”榮皓軒並不在意地揮揮手,吩咐夥計端果子冰酪上來,招呼兩個人坐下吃點兒涼快涼快。
因爲這會兒沒人看病抓藥,所以坐堂的大夫也閒來無事,也被榮皓軒請過來用些冰酪。
大夫落座正好在許諾諾的斜對面,擡頭不經意地朝她掃過一眼,結果卻覺得似乎有些不太對勁,職業習慣使然,又對她細細打量了一番,這才若有所思地收回了目光。
榮皓軒看了個滿眼,心裡登時疑惑,但見許諾諾沒有發覺,就沒有當場說破,只道:“那人蔘掌櫃的稱過,一共是四兩三錢,按說這樣年份的人蔘,至少都得是一兩參一兩銀的,不過跟你就不算的那麼細了,你給四兩銀子就是了。”
許諾諾扭頭去看山子,見他點點頭表示價錢沒問題,就立刻答應下來。
榮皓軒皺皺眉頭,又很快掩飾過去,對許諾諾說:“這本是我給你的人情,掌櫃在店裡還是要走賬的,所以我也不能讓你直接拿走,你好歹交上一些定錢便可。”
許諾諾從揹筐拿出銅板,找掌櫃地問來今日銀子換銅板的數目,是一千一百個銅板換一兩銀子,數了數自己手裡身上的錢,剛好能湊夠二兩銀子的價錢,交給掌櫃然後在賬上按了個手印,便算是敲定了這樁買賣。
“還要再麻煩掌櫃一件事,人蔘能不能先在店裡寄放幾天,我過些日子湊夠了錢再來拿行麼?”許諾諾這話說得有些沒底氣,畢竟自己已經佔了很大的便宜,如今還要各種提要求,只能藉口道,“本不該再給您添麻煩的,但我們兩個人年紀小,不敢帶這麼貴重的東西回家,怕路上出什麼事情,等過些天我爹進城抓藥,我再來把人蔘拿回去,可以麼?”
榮皓軒聽這話說得也有理,雖然覺得小偷肯定不會想到兩個鄉下孩子身上能有貴重東西,但俗話說不怕一萬隻怕萬一,所以點頭道:“這自然是沒有問題的,你什麼時候方便什麼時候來拿就是了。”
等許諾諾和山子走後,榮皓軒才走到坐堂大夫身邊問:“先生,學生看您剛纔一直在打量許姑娘的臉色,不知道是否有什麼不妥?”
坐堂大夫以爲榮皓軒只是勤學好問,也並沒有多想,反倒還覺得他觀察入微,着實是孺子可教,所以喝口茶潤了潤喉嚨道:“我剛纔看到這位姑娘的面色有些萎黃,但並不嚴重,有可能是血虛所致,也可能只是近日操勞所致。所以就多打量了幾眼,見她脣甲淡白、面色少華,跟像是氣血雙虛的症狀,但這也只是面向所示,做不得準,若要確診,還需要詳細詢問再診脈之後才能確定。”
榮皓軒聽罷微微皺眉,略加思索又問:“若當真是氣血雙虛,脈象上會有什麼表現?”
“氣血不足,難以鼓動脈搏,是以氣血兩虛之人的脈象應是虛脈,寸關尺三部脈皆無力,重按空虛。”坐堂的柳大夫在榮家藥鋪做了大半輩子,也知道榮家就這麼一個少爺,今後肯定是向榮堂的繼承人,所以對他自然是有問必答。
柳大夫難得遇見榮少爺這般勤學好問,恨不能傾囊相授,擺出一副要同他長談的架勢繼續說:“但同樣是氣血不足,情況也是各有不同,比如說……”
榮皓軒卻壓根兒沒打算知道那麼詳細,打斷又問:“那若當真是氣血雙虛的人,又該如何是好呢?”
“氣血虧虛,大多都是因爲勞力過度再加上吃的不好,所以只要沒有其他的病症,就只需慢慢地調養身子便是,但如果……”
“多謝您了!”榮皓軒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信息,自然沒耐心再聽柳大夫細說,馬上就腳下抹油溜之大吉了。
許諾諾把人蔘的事兒定了下來,心情很是不錯,但從城裡回家的路每天都走,以前也都不覺得有什麼,可今天卻覺得特別疲憊。
平時下晌到家,有時候還能上山去轉一圈,再不濟也能屋裡屋外地幫葉氏做些活兒,但是今天還沒到家就覺得走不動了,到家放下揹筐,就恨不能一下子躺到炕上,半點兒都不想動彈。
“大姐!”桃子見她躺下,馬上就湊了過來。
許諾諾這才發現,今天家裡居然只有桃子一個人在,忙問:“娘幹啥去了?咋還把鎖兒和栗子也抱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