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王增說笑了一會,再到寫着“芝室”的兩層高的小樓上見了王驥,和老伯爺說笑了半個多時辰,再見了見王祥,這一次靖遠伯府之行就算結束了。
在張佳木來說,這一天收穫頗多,以往他算計都是長槍烈馬的硬橋,今兒算是不動聲色的擺了王增一道,只是,這小子怕是自己都不知道。
……
張佳木走後,王增倒是真的沒有疑惑什麼,第二天奉了祖父和父親之命進宮謝恩,他雖然只是個舉人,不過宮裡倒是常來常往,沒有什麼干礙。
王增是午後進的宮,先去見皇帝。
皇帝今天早朝沒甚事,午間用了膳,召了樂來聽,然後打算小憩片刻,王增被帶引進來的時候,皇帝正打算睡覺,隨便說了幾句,便道:“太子出力更多,去東宮謝太子去吧。”
王家和皇室的關係也算很親近了,當下王增笑着答應了一聲,便即打算告退。
“對了。”皇帝突然想起什麼來似的,問道:“你最近有什麼打算啊?”
“打算?”王增倒是嚇了一跳,這種話題,最近族中的長輩倒是常問他,現在皇帝這麼着,不象一國之君,倒象是自己家裡的長輩一樣。
他心裡大爲感動,當下想了一想,便小心翼翼的道:“臣打算婚後在家安心讀書,等下科再考過,”說到這,王增笑了一笑,朗聲道:“等中了進士,臣再爲皇上好生效力。”
“嗯,”雖然王增的語氣不是那麼恭敬,不過國朝顯官子弟在御前自然不比普通的寒門臣子可比,最少在典章制度上,是要比普通進士強的多,當下皇帝首肯道:“你的志向倒是不錯,雖然是勳臣之後,不過,知道上進。”
“臣謝皇上誇讚。”王增眉開眼笑的道:“臣的祖父知道了,必定會開心的很。”
“老王驥啊……”皇帝也面露感慨之色,他道:“你祖父是個有能耐的人,你要學他,曉得麼?還有,和他說,得閒進宮來,和朕說幾句閒好也好,象他這樣的老臣子,現下是不多見了。”
語涉自己祖父,王增正色聽了,然後躬身答道:“是,臣知道了。”
“嗯嗯,”皇帝想了想,又道:“不過,你書已經讀的夠多了。前天,錦衣衛臣張佳木進宮來,和朕說起來你,特奏,請調舉人王增入錦衣衛經歷司經歷,王卿,你意下如何啊?”
當今天子也算是極好脾氣的人了,特別是對自己信任的人。現在京裡還算平靜,張佳木的錦衣衛工作搞的如火如荼,所以皇帝對張佳木的信任與日俱增。
這主要就是保密局等外派部門的工作很得力,外間各地的情形,每天源源不斷的送到京師來,各官員的動向,各地的親藩動靜,派到各地的巡撫和監察御史,也就是巡按是否得力,各地是有雨旱災旱等等,當然,也包括道路橋樑情形,甚至是米麪蔬菜的價格,都是細大不捐,每天彙總了到錦衣衛,然後張佳木擇其重要者彙編成冊送入宮中。
所以,外間看錦衣衛似乎沒有大動作,但在外間逮拿的不法官員和陰謀作亂者真不知道有多少,每天都有犯官和妖言惑衆者落網,錦衣衛的監獄已經是人滿爲患,現在南北所都關押了不少人,而且全部是犯官,那些普通的百姓,或斬或流或徒,除了要犯之外,都是當場決斷了事。饒是如此,錦衣衛的監獄也是快關不上了,如此得力,還沒引發什麼亂子,前朝這般抓人的時候,朝官們早就鬧騰開了,現在卻是不同,因爲錦衣衛辦事雖然狠辣,但該走的程序從來不省,該用駕帖就用駕帖,絕不省事,而且所抓官員多是情實鐵證,人也說不出什麼來,有此成績,皇帝對張佳木極爲滿意信任,當然也就不必說了。
“好你個張佳木,竟然暗中擺我一道。”
王增心中大怒,他不大願到錦衣衛去,這是早就和張佳木明言過的。原因複雜難言,其實他自己倒並沒有太多牴觸,相反,是家中親人,特別是父親極力不允。王祥現在是武職官,當年未曾中得進士,因此引爲終生憾事,兒子聰穎多智,王祥自然是指望王增能夠科考得售,將來成爲大明名臣,這樣纔是仕途正路。
至於入錦衣衛,現在雖然張佳木地位一天穩固過一天,錦衣衛的權勢也是一天大過一天。但王家人心裡都清楚,將來朝官遲早會反撲的,從紀綱到馬順,多是如此。大家說起來好象是道義之爭,其實,不過是文武之爭,權力之爭罷了。
這一場爭鬥,將來是必定要見血的,是一場你死我活的爭鬥。王家已經是勳戚,犯不着跟着趟這種渾水,所以家族中人再三囑咐,雖然和張佳木關係極爲親近,但入錦衣衛之事,則斷然不許。
但現在是張佳木求了皇帝,皇帝親口問着,如何推辭,卻也是頗費思量了。
不過,就在他腦中苦思的時候,皇帝卻又開口了:“你不要辭,張卿說的清楚,你中進士之前,在他那裡幫一幫手好了。”
皇帝沉思了一下,又道:“張佳木前一陣子上過一個奏摺,也難爲他,現在大字寫的不壞,而且說話條理分明,朕覺得很有道理,所以才允了他調你入錦衣衛的事。不然的話,朕亦不來爲難你。”
“哦,”王增來了興趣,問道:“臣敢問是說的什麼?”
“是說用人之道。”
皇帝這麼一說,王增倒是嚇了一跳,過了好半會功夫才重新接上話:“臣沒想到,錦衣衛臣的文章做的這麼大。”
要是換了一般武臣上這種奏章,那就是笑話兒了,不過,王增知道張佳木向來不做無聊的事,他上奏章,必定就是有的放矢,絕不會是胡言亂語。
其實張佳木早就不同於普通的武臣和錦衣衛指揮了,通文墨,寫的一筆上等的館閣體字,公文能自己寫便是自己寫,除了書經不通外,和文官大臣幾無區別。這樣的表現,自然也是皇帝更加欣賞他的重要原因了。
“他說,用人要廣攬爲先,慎用於後,再加以勤教,最後以嚴繩收束,這樣的話,人才之盛,便不難獲取了。現在以科舉取士,天下讀書人無不趨而爲王所用,然而天下奇能異士何其多矣,又豈是通書經者?所以要量才而用,廣攬招致,接着用其所長而屏其所短,然後因材施教,再以嚴刑束之,不使其犯錯,這樣的話,可收奇效啊。”
“哦,哦,果然是好奏議。”雖然皇帝短短數語,不過整個奏摺的精要之處已經點明瞭出來。一般來說,皇帝即位或是改元,都會叫人上奏議,議的自然是大題材,如何強兵,如何富國,以儒家的學術觀點來說,富國強兵不外乎首要是得人,有人才在手,則萬事不愁。張佳木的奏議也是從這一點出發,不過卻不是腐儒常說的那一套,相反,說的井井有條,層次分明,僅是這一奏議,就得是胸中有大格局者方能爲之,換了一般的朝臣,還真的寫不出這等奏議來。
看到他驚異的神色,皇帝也不以爲怪,當下笑道:“是好奏議,是吧?當初朕接到之後,也是頗覺驚奇,心道:莫不是請人捉刀?”
“不會。”皇帝自設自答,王增卻搶先答道:“此等奏議,非一般儒臣能寫的出來!”
“是的。”聽了王增的話,皇帝大爲首肯,點頭道:“這等奏議,當然是胸中有丘壑者方能爲之。所以,他有此奏議,我纔會把你放給他,小王增,你是世受國恩的勳戚子弟,要好生學,言傳身教,要把本事學在身上,到時候,什麼進士及第,狀元誇街,你想怎麼樣,還不都是由得你?”
“是,是,臣知道了!”王增雖然惠而多智,但到底還是一個年輕人,被皇帝這麼一鼓動,當下只覺得熱血沸騰,立刻就連聲答應下來。
“好好,”皇帝連連點頭,又着實拿王增誇了幾句,然後露出倦色,皇帝身邊的伴當太監及時發覺,便示意王增退下。
“臣告退了。”
王增退出之後,這才霍然醒悟,不覺撓着頭皮道:“張佳木這廝當真奸滑,不過,皇帝似乎也不是善主,哎呀,”王增和張佳木學了不少粗話,當下輕聲罵道:“戰他孃親的,老子這下糟糕了。”
不過,現下也顧不得細想,只得滑起腳來,飛奔到太子*裡去。
他卻是不防皇帝會接見這麼久,文華殿那邊卻也是沒有想到,等王增進殿稽首行禮之後,大子高座殿內寶座上,卻是劈頭問道:“怎麼,父皇今天興致這麼好,來謝恩也同你說這麼久的話?”
“是,臣真是受寵若驚。”王增是真驚了,受寵的感覺倒是絲毫沒有。不過,他知道當着太子也滑頭不得,只得把剛剛在乾清宮的話一五一十的說了。
“哦,哦,孤知道了。”原來說的是政務,這個太子興趣倒是不大,打了個呵欠,卻又轉頭和王增說起賜給他的字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