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多礦,雖然官府屢禁不止,但盜礦的人也很多,只是如果勾結官府和地方大豪的話,彼此也可以相安無事,最多在上頭嚴禁的時候暫停採礦就是了。
葉宗留等人,就是因爲是純粹的流民,而且都是好勇之徒,根本不買官府和地方豪傑士紳的賬,所以被人告發,引得布政使參議來圍剿礦工。
實則南安偷礦之事,根本就是屢禁不絕。
因爲有金銀等礦,所以地方上富豪甚多,雖然託名縣城,但城牆高達九丈,方圍十餘里長,而且全是用條石築基,城磚爲面,比起一般的府城來還要顯的雄偉的多,只有那些處在要衝的大城,纔可以蓋過南安,至於那些三四里長的縣城,根本就不能相比了。
至於城外的富豪別業就更加的多了,到處都是園林模樣的別業,佔地方圓都是十數畝或是數十畝,府居內豪奴如雲,院牆巍峨,尋常盜賊,根本就不必擔心。就算是有大股的強盜過來,了不起就撤入縣城,所以根本就不必擔心。
當年葉宗留起事時,屢敗官兵,但始終沒有敢來打南安縣城的主意,可見當初修築城池時,已經是有所考慮的了。
徐穆塵所指的地方,是一座很大的宅院,遠遠看過去,宅邊還有不少官兵來回巡邏,戒備森嚴,顯是有大官貴人居住地此。
陳恭善眼神甚好,遠遠一瞥,便道:“這是劉海這廝在南安的別業,當年咱們就是在這裡附近趕上了他,葉大哥給了這廝一刀,想起來,都是好多年前的事啦。”
南安這裡礦藏甚多,大官貴人們自然也分一杯羹,劉海是武官,不比文官和士紳們還要收斂行跡,這廝索『性』就是叫自己麾下軍戶來替他採礦,此人貪婪殘暴,馭下很嚴,在福建又是一手遮天的高級武官,朝廷的巡撫制度還並沒有後來那麼嚴密,鎮守中官又早就被買通,此人在南安就有這麼一處龐大的園林,其豪闊之處想來就令人咋舌了。
“咱們就在這裡休息,到晚間再說。”
尋了一處宅院,裡頭有幾個穿青衣的奴僕,悄沒聲息的開了門,引各人到耳房休息,接着涮洗馬匹,喂草料,給各人準備飯食,井井有條,絲毫不『亂』。
有了剛剛茶舍的事,衆礦工也不奇怪,只是在心中感慨,沒想到錦衣衛的組織竟是如此嚴密而順暢,如果全國各地都有這麼樣的組織和潛伏在暗中的勢力,恐怕已經無人可與之匹敵了。
其實他們倒是太高伏了錦衣衛。
時間太短,張佳木的財力又不是無限的,雖然廣開投效之門,不管是無賴子還是強盜罪犯,只要投效又經過考覈,就可以入籍,就象這幾個礦工一樣。
但財力物力所限,而且培訓新人,融入集體都需要時間,以現在來說,錦衣衛在全國的經營,其實最優秀和實力最龐大的地方,也就是遼東和泉州寥寥幾個地方而已。
但數年之後,情形自然也就比今日此時可比,錦衣衛到時候是什麼樣子,恐怕連錦衣衛在京師的那些高層也不能全數了然於胸。
進了院中,徐穆塵便打發王能幾人離開:“你們先休息吧,晚間會有人叫你們的。”
“是的,大人。”
“大人說什麼,就是什麼。”
這會子礦工們已經被徹底懾服,他們怕了。錦衣衛展現在暗中的力量,秩序、規則,種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已經徹底震住了這些強梁之輩。
他們是對力量有感覺的人,越是這樣的人,卻是最容易被錦衣衛所收服。
倒是那些對力量沒有什麼感覺的人,比如普通的儒生秀才,這樣的人反而拘泥於所謂的聖人之教和世俗的說法,對錦衣衛的招攬根本無動於衷。
就算有徐穆塵等進士文職官員的加入,錦衣衛在文職人才的缺乏上還是沒有根本的改善,不論在京師還是外地,儒生們根本就無心加入這樣的特務組織。事實上,由文轉武已經行不通了,太平已久,武職官的風光早就不再,國初那種武職富裕而且強勢,都司經常欺壓布政使司和按察司的情形,已經不大可能再出現了。
既然文貴武賤,又何必給自己找不自在?況且,錦衣衛的名聲也實在是太臭了一些,也就比東廠強那麼一點而已。
打發走了衆人去休息,徐穆塵的臉上也『露』出了深深的疲憊之『色』。
“小徐,累了吧?”說話的倒其實是徐穆塵的上司,正經的指揮僉事。此人也是衛中老人,不過不算是嫡系,開初被派出來時也是滿腹怨氣。
不過,此人算是運氣極好,別的保密局分處都在辛苦經營的時候,因爲有着徐穆塵在,種種物資調配和人員配給都是優先,聽說僅次於遼東的李瞎子那裡。徐穆塵能力夠,加上供給充足,泉州處很快就是打開了局面。
這人原本是千戶,現在加了指揮僉事,四品武官,也可以告慰先人了,庸人有庸福,他知道自己的一切功業都是眼前這書生帶來的,對方既然人脈好,能力也足,索『性』就放手給此人去幹事,自己就帶着一羣人經營地方的關係脈落,長袖善舞,竟是安心做了商人的樣子。
這樣倒也算是和徐穆塵相得益彰,彼此配合,泉州處也是一天比一天興旺起來。
“蔣大人,那邊有什麼動靜沒有?”
徐穆塵也不客氣,直截問道。
“沒有。”指揮僉事將頭搖的撥浪鼓一般,嘟着嘴道:“聽說劉某今晚宴客,南安一帶的豪強士紳都會與會。”
“對了,”他又向徐穆塵問道:“咱們不請示就殺朝廷二品大官,小徐,不是老哥我膽小,只是這樣做是否妥當,會不會給大人惹麻煩,你可要想好了!”
“放心吧!”徐穆塵淺笑道:“咱們做事手腳乾淨,就憑南安和福建按察司那些呆鳥書生,能看出什麼來?就算有個把小吏能知道一些蛛絲馬跡,他們敢往外說半個名不敢?劉海這廝,貪暴不法,就算是明報上去,也是要明正典刑的,咱們爲國家除此大害,問心無愧啊大人。”
他話說的漂亮,其實兩人心裡都是明白,福建這裡文官勢力不強,豪強勢力很大。特別是沿海衛所和礦山這裡,油水極大,從劉海這個都指揮到下頭的衛所千戶百戶們,一個個都是撈的飽了。他們都是聲氣相連,彼此勾起手來舞弊,根本不把外來勢力瞧在眼裡。
徐穆塵在福建經營,文官什麼的很順手,一到武官這裡,處處卡殼,根源就是劉海這裡了!
說是爲國家除害,其實到底爲的什麼,大家彼此都清楚,只是不必說出口來罷了。
“再說,”徐穆塵笑道:“我故意用劉得新這個江西都司的名號進來,混人耳目,事情一出,就叫福建都司和江西都司狗咬狗去罷!”
“哈哈,妙極,妙極!”
“對了,大人,”徐穆塵想起什麼來似的,問道:“京師那邊,有消息沒有?”
天下驛站都是錦衣衛暗中佈置的暗樁,每個驛站的驛丞都是錦衣衛的人,這也算是公開的秘密。因爲由此,錦衣衛的消息比起一般人來的快的多,特別是保密級別較高的,更是星夜傳馳,根本不會有一點耽擱。
“情報科那邊早就送過來了,”僉事大人帶着一點討好的笑,向着徐穆塵道:“聽說有大消息,我就沒看,等你過來一起看好了。”
“是,謝大人。”徐穆塵也不客氣,他最近一直在忙礦工和劉海的事,十餘天不知京師消息,在他來說,也是從來沒有的一件事。
當下接過用火漆封的嚴密的信件,見不是最高等級,兩人都有鬆了口氣的感覺。
上次知道張佳木和曹家公然翻面,在長街杖殺豪奴,這件事就是懸在了兩人心頭,此時錦衣衛還遠沒有壯大到和曹家公開決裂的地步,張佳木的勢力經營和財力經營也遠沒有到布子收宮的地步,徐穆塵有點兒不明白,怎麼大人這會子就選擇攤牌。
“不是好時機嘛。”他心裡嘀咕着,一邊打開了馳書密信。
“咦!”略看幾眼,徐穆塵就跳起身來,叫道:“又被大人賭贏了!”
“怎麼?”
“瞧瞧吧!”徐穆塵將身體一舒展,靠在椅子背上,撫着額頭,笑道:“大人真神人也,我真不知道他怎麼料定的曹家會是這樣的反應!”
“萬家被查抄,曹吉祥授意人彈劾萬斯同,奇了,如此這般,大人就大獲全勝了?”
“這件事,真想當面和大人請教啊。”徐穆塵感慨道:“真不知道大人心裡是怎麼想的,要是能當面問問清楚就好了!”
“大人有神鬼之機,”對方道:“咱們恐怕是猜度不來。”
“也是。”徐穆塵長身而起,匆忙道:“我要去望樓看看對面的動靜,今夜動手之前,大人遣散礙眼的人,自己也早走爲妙,我帶人動了手,就要去泉州那邊了!”
“這麼急?”
“是的!”徐穆塵傲然道:“海貿纔是大人關心的重心,這裡不過是來些呆錢愚錢,大人說,海上纔有真正的金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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